那一夜,我是如何度过的呀,总之一言难尽,几乎是一夜无眠,心一直被焦虑紧紧地折磨着。而第二天,我却独自离开那里返回了上海,这也是迫不得已的结果,可我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去的呀,现在回想起来仍感到心有余悸呢!
妹妹失踪了,而我却不得不走,试想我当时该有多无奈,该是多么的忧心忡忡啊!
回来后,我即刻便让自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之中,希望能够借此减去一些心中的焦灼,但是,这份为妹妹焦心劳思的心情又如何能够轻易排遣得掉的啊!
我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希望上苍垂怜,让妹妹一切安好!
也许,我的至诚真的感动了苍天神灵,两天后,我就接到了润沁的那个激动人心的电话——妹妹回来了!
我是多么的高兴啊,兴奋得几乎快要欢呼起来了!我又可以见着她了——这个让我寝食难安的可人儿,她可终于回来了!
我要润沁即刻马上起程赶回来,我担心夜长梦多,担心妹妹继续留在那里还会有危险。
这一次要不是妹妹又昏倒了的话,王亮才不肯放妹妹回来呢,他正是因为害怕我们把妹妹带走,所以才出此下策骗走妹妹并将她藏了起来的,他承认他的做法是错误的、过激的、荒唐的,但为了不让这个案子搁浅,他只能这么做,他发誓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一定要帮妹妹找到过去。他的敬业精神似乎无可厚非,只是不应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妹妹终于要到上海来了,要到我的家里来了,为了迎接她的到来,我必须重新收拾一下屋子,虽然无法富丽堂皇,但至少要整洁雅致。
前两天光顾着工作与担心了,根本没心思整理屋子,这回时间紧迫,我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的,由于那一跤的后遗症,我的腿脚到现在还不怎么灵活呢,我只好花钱请了两个钟点工,由她们来做主要的工作,我负责指挥和监督,总之,一切都必须是尽善尽美的。
我的眼光一下子变得挑剔了,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一遍又一遍的返工自然引起了那两个钟点工阿姨的抗议,我只好说说好话,并采用奖金鼓励的方式,哄着她们将工作进行到底。
望着焕然一新的家,我的心里不由得有了一种成就感,原来自己也可以很好的胜任家务活呢,虽说这次自己不过是动嘴不动手,但也得具备此种支配人的技巧才行呀。这次特殊的家务活让我从中获得了一种乐趣和成就感,难怪润沁那么热衷于对家的布置呢!
现在我要做的是去买一些鲜花,我要用圣洁的香水百合和高雅艳丽的红玫瑰来增添浪漫的气氛,我还要准备一个烛光晚宴,我一定要让她们大吃一惊!
多少年了,有多少年我不再浪漫了!但是今天,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一股青春的活力在心中涌动,让我重又拾起了浪漫的情怀,并且想要尽情地抒发出来。我太高兴了,简直是兴奋不已!我就要在自己的家中接待那个最心仪的女子了,虽然不能够与她独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可以看见她,我便满足了。
在虹桥机场的候机室里,我坐立不安。终于,从泉州飞往上海的班机顺利抵达了。我急匆匆赶往乘客出口,翘首等待着那个美丽的倩影出现。
她终于走来了,步履轻盈、摇曳生姿,顿时,引来了一片赞叹声。她的美已经倾倒众生,偏她却浑然不觉,一路上她都在微笑着,用那双美目左盼右顾,看得出,对于眼前的一切她正感到分外的新奇。
见到我,她显得很高兴,竟急急地分开人群向我跑来,令我一时有些儿不知所措,真想张开臂膀揽她入怀,但这只是一刹那间的想法而已,当我瞥见她的身后那个拖着行李车跟着跑过来的润沁时,这念头便如一只在阳光中闪烁的肥皂泡那样,虽然五光十色最终却只有破灭的命运。
我赶紧用这两只已经抬起来的手臂立即改变了用途,好像头上突然爬满了虱子,非得如此兴师动众地用两只手去狠狠地抓挠一番不可。我就这么抓着挠着头皮狼狈的迎接美人归。
“呀,这么痒,你难道头上长了虱子不曾!”润沁打趣道,一边她就伸手来够我的头,打算要来一次列行检查。我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被她抱了头翻看头皮实在有欠雅观,再说我自己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自然更不想让这件事破坏了我和妹妹再次喜相逢的美好气氛。
妹妹穿了一条细花真丝连衣裙,这条裙子是今年润沁才买的,色彩艳丽式样新颖,这种天蓝色底子配上小白花的面料,使妹妹的美又具有了一种别样的韵味,让她的肌肤更显白皙润泽,可惜,这条裙子不是专为她定做的,因此显得有些儿松松耷耷的,无法勾勒出她那妙曼的身形。就是这样,她依然改变了这条裙子原本的意韵,让它变得更加漂亮了。我想,就是一块最普通的布,只要是披在了妹妹的身上,便会被妹妹的艳光所浸染,跟着也会大放异彩的。
“欢迎你,妹妹!”我勇敢地伸出手去,想乘机握一握她的手,可是妹妹却并不伸出手来,她依旧笑着,快乐地看着我。我的手僵在那里,羞臊得涨红了脸,恨不得这手即刻能溶化了才好。
“别来这一套,妹妹不懂这些!”润沁在我耳边轻声地训斥道,一边就把我的手给拍打了下来。她亲热地挽着妹妹的手臂,指着边上的行李对我说:“这些就交给你了。”
这时,我方才想起了张大妈来,咦,她人呢?怎么不见她的身影呢?我连忙问润沁:“张大妈呢?”
“没来,她病了。还记得那天她冲进雨中去找王亮吧,她淋了雨着了凉,你走之后她就发高烧病倒了,我又要担心妹妹,又要陪着张大妈去医院看病打点滴,那两天可真把我急坏了!
“幸好后来妹妹回来了,张大妈看见妹妹完好如初,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了地,她的病才跟着开始好转起来。我本来想等她的病痊愈之后带她一同回来的,不想这时她却变了卦,不肯一同来了,她说她想通了,决定还是放弃妹妹这个本来就不属于她的女儿,她认为妹妹恢复记忆是早晚的事,到时她一定会回归她自己的家庭,因此,失去她是早晚的事,既然这样还是早些忍痛割爱为好,省得以后更加难舍难分。
“她害怕王亮贼心不死,担心妹妹会再受到伤害,所以,她再三催促我带妹妹快走。我不放心丢下病中的她,她说她一个人早习惯了,这次如果不遇着我们,她的日子还不是照样得过下去。瞧,这是一个多么通情达理的老妈妈,哎,可怜她如今却在独自忍受着病痛及思念的双重折磨!”
张大妈没有来,我不由得暗自高兴,似乎我不应该如此卑劣,但是由此便可以摆脱掉这个唠唠叨叨碍手碍脚的老太太,还是让人止不住想要欢呼庆祝一番呢!
虽然她是一个挺不错的老妇人,但是如果真要与她早夕生活在一起,可就叫人无法接受了。再说我们对她的脾气性格也不是很了解,就是和知根知底养育我们长大的亲生母亲在一起,有时也还难免会产生一些小的磨擦呢,何况是她这个外人,母子母女之间,因为有着血缘和感情为纽带,就算偶尔产生了矛盾,也容易取得谅解,但是她就不同了,我们之间一旦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要想化解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当时我就很反对润沁的这个提议,我们怎么能够因为一时的心软,便往自己的家里随便带人呢,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的家岂不是要变成孤老院和难民收容所了!虽说乐善好施是一个值得称颂的好品德,但要为此而改变原有的生活模式,这牺牲可就未免太大了!
何况当初润沁这么决定的时候,也不过是迫于无奈想应付一时罢了,她只怕也没来得及预想一下后果,而这后果倒是张大妈自己看见了,才迫使她痛下决心忍痛割爱,她知道自己对妹妹的感情会与日俱增,她与妹妹共处的时日越长,这结便会打得越死越难解开,但妹妹又终非是她的女儿,终有一天会离她而去,到时,她将遭受比现在大得多的打击,因此,我认为这场病来得正是时候,对于她来说倒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倒成了解救她的灵药,眼下她的确是在遭受病痛和失去妹妹的双重打击,但是,她很快就会病好如初,虽然人的记忆会保持得长久一些,不过终究仍会一点点淡忘,到时,她或许只会把这段经历当成是美梦一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城市的繁华胜景此时才刚刚拉开了序幕。我驾驶着一辆银灰色别克牌轿车奔驰在回家的路上,从反光镜中可以看见妹妹那张兴奋的俏脸,她已被街景深深地吸引住了,时不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那神情就像一个兴奋的孩子,不,说她像个孩子似乎并不贴切,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哪个孩子会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的事物如此惊奇的,可妹妹却不然,她完全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乡下人,只有他们才会被眼前的高楼大厦、橱窗里面的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及满街川流不息的大小车辆感到惊奇,不过,妹妹怎么可能会是个乡下人呢!但是如若不是,她又为什么会用一个新生儿那样好奇的目光,来看待生活中的这些最平常的事物呢,难道她连这部分的记忆也都丧失了吗?
“妈呀,要撞车了!”
我正想得出神,满耳却响起了润沁的尖叫声,我的心随之而猛地收紧了,这时只见一辆大卡车向我们迎面直冲了过来,我急中生智,连忙打方向盘,车冲向上了路边低矮的花坛,卡车与我们的车子终于擦身而过了。
虽然避免了一场交通事故,但我的确受惊非小,惊魂未定时,便听见了润沁凶巴巴的斥责声:“你会开车吗!不会开车就不要逞能,你知不知道这会害死人的!有你这样开车的吗,你没看见红灯啊!告诉你,乱闯红灯出了事故,你还得承担全部责任呢!”
“你他妈的不要命啦!”卡车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肥大的黑脑袋,凶神恶煞地冲我吼道。
我心有余悸的听任润沁和那个司机骂着,这也不能怪他们,有错的的确是我。开车的时候,我一向很谨慎,虽然说不上驾技精良,但至少一直平安无事。实在想不到今天却差点出了交通事故,差点害死自己不说,还害得妻子和心爱的妹妹也大受惊吓。
“骂吧,骂吧,骂狠点骂重点才好!”我诚心讨骂,不是我贱,而是我想赎罪,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会觉得稍微好受一些。
润沁倒不骂了,她关切地问妹妹:“你受伤了吗?”
妹妹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们,似乎尚没有意识到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再说事情的来与去都太快了,她又那么专注于车窗外的景致,从而,我认为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至少她避免了一次惊吓。
这段路上好在没有执勤的交通警,不然可就麻烦了。我赶紧稳住情绪把车从花坛上倒了下来,花坛里除了松松的泥土外别无他物,看样子是才翻过土,预备要栽种什么植物的。花坛的边距离地面不过十来公分,所以上去下来都不费劲,只是它们太脆弱了,被我的车子撞了一个豁口,里面的泥土散落出来,我终究还是闯了祸!要是此时有人要我拿钱出来赔偿的话,我一定二话不说地照办,但这里除了匆忙来往的车辆外,连行人也很少。为了不耽误时间,我选择了逃跑,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意,虽然这让我在妹妹的面前有失风度,但我还是慌忙地开着车逃离了这里。
接下来,我便凝神静气一门心思地开车了,再也不敢分神乱想,更不敢再通过反光镜去偷窥后座上的佳人了。
车子终于平安抵达了目的地。停下车,我回头对润沁说:“你们等一会再上来。”
“搞什么名堂?!”润沁不满地抱怨,她还没有走出刚才那个交通意外的阴影。
“你在这里盯着我们家的窗户,”我下车指着五楼上那几扇黑糊糊的玻璃窗,对润沁说,“当灯光闪烁了三次之后,你俩才可以上来。记住,千万别性急!”
我从后备箱中取出行李,然后丢下狐疑满腹的润沁和妹妹,独自兴冲冲地爬楼梯往家里赶去。为了尽快到达,我一脚跨两级台阶,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高兴了,反正我拎着那么大的两只旅行箱一口气爬上了五楼,竟然还能够呼吸平稳!
进屋开灯放下行李,我环顾了一下早已布置妥当的家,一切仍同走时一样,饭厅的餐桌上铺上了粉白的台布,中间放了一盆红玫瑰的插花和一只新鲜水果篮,新购置的两盏枝形蜡烛台分放在两头,桌上还放置了三套西餐餐具。
我点燃蜡烛,然后将电灯开关了三次。又去打开了音响,随即,贝多芬那美妙的月光奏鸣曲就轻轻柔柔地飘扬在屋里,令浪漫的气氛越来越浓郁,我满意地走到门口,等待着两位女士的驾临,心紧张地狂跳着,一面幻想着她俩踏进来的那一刻的情景。
门打开了,跟着便传来了惊喜的欢叫声。
“太棒了,真有你的!”润沁全然不顾边上的妹妹,兴奋地搂住我,在我的脸上狠狠地吻了一下。
我顿时羞红了脸,不安地拿眼角去偷窥妹妹,幸好她没有看见这令人尴尬的一幕!
妹妹径直走向那被门外的风吹得摇曳着的烛光,立在餐桌前,她久久地凝视着那火苗。我们赶紧关闭了大门,来到她的身旁。
她是如此出神,似乎是忆起了什么。
每次只要看见她凝神静气地回忆往事,我就会感到分外的不安,我总是担心她又要昏倒了。今天,我更不希望发生这样糟糕的事情,我可不愿意因此而搅了我辛辛苦苦置办的浪漫晚宴。
“怎么样,妹妹,对我的成绩还满意吗?”我存心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所以声音提高了许多分贝。
妹妹充耳不闻,润沁却不满起来,她捂住了耳朵,装腔作势地叫道:“你喳喳呼呼些什么,人家又不是聋子!”
这女人最近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坏了,动不动就拿我当成儿子一样来教训,要不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我才不吃这一套呢!看情形,她好像是在吃醋,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把妹妹带回来呢,她的做法实在令人费解!管他呢,我还是先顾顾眼前再说吧,以后的事留着以后再去考虑!
眼下应该先稳住润沁,她毕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要是明目张胆地与她作对的话,那可决没有好果子吃,我还是得哄哄她,只有当她失去戒心疏于防范之时,我才有时间对妹妹展开攻势。
乘着妹妹还在发愣的当儿,我冷不丁地把吻献给了润沁,然后用唇轻轻蹭着她的耳垂,柔声地说道:“真的好想你!你呢,想我吗?”
润沁惊讶地看着我,眼中一点点漫上惊喜的笑意,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激动的轻声应道:“是的,我也想你!”
“对我为你准备的这一切还满意吗?”我继续讨好着她。
“满意,当然满意,这一切真是太好了,简直出乎意料!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为什么以前你从不表露呢,害得人家还一直当你是块榆木疙瘩呢!”润沁噘着小嘴撒着娇嗔怪道。这时的她显得非常可爱,要不是面前还有妹妹的话,我肯定就被她迷倒了。
“这才叫做真人不露相嘛,这次我才不过是显露了冰山的一角罢了,略展小技而已,下次肯定会更加出乎你的意料的!”自己的才能得到了称赞,自然免不了就有些轻飘飘上了云端的感觉,由此更想要夸耀一番了。
“说你胖,你就喘,得了,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
“当然有,不过,现在得先稳住妹妹,千万别让她又昏过去,不然后面的节目可就全泡汤了!”
“言之有理!”润沁说着,便笑嘻嘻地上前去拉住了妹妹的手。
妹妹如梦方醒,有些吃惊地望着润沁,很快,她便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了一抹好看的微笑。
“这就是你们的家吗?真好,刚才我还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家呢!”妹妹柔柔地说道。
“那你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呀!”润沁赶忙说。
“虽然这里有烛光有玫瑰,但是终究不是我的家,相反,这些东西倒令我更加想念自己的家了,可我的家又在哪里呢?”妹妹沮丧地坐下来,泪水一点点漫上眼际,终于汇成了串,珍珠般的滚落下来,烛光中,楚楚可怜的她越发美得让人不敢逼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