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又二分之一章 驱逐(2)

作者:凝_光    更新时间:2015-10-06 20:21:15

这时候老巫师一个人坐在广场的一角,和旁人隔开了一定的距离,望着地上的小石子在出神。他没有去看果马被关在笼子里面的狼狈样子,这几天来他很少吃东西,原本就上了年纪的他一下子就衰老了很多。他生气过,但是更多的还是无奈,他明明警告过他不要再喝酒,可是他为什么不听呢?

那次果马喝完酒回来在家里面大闹,伊扎莱卡抱着孩子来找他,村民们都站在外面不敢进去。他进去的时候,马上就闻到了果马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然后看见他倒在灶台旁边,周围一片狼藉。他把果马拖到草席上,把他打乱的东西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才和随后赶来的另一位同仁一起在屋外忙活了一夜。在他看来,直接把果马扭送到乌古娅那里对他和村民都没有什么好处,而且这个村子本来就小,大家还都指望着果马在一些事情上为他们拿主意呢!虽然老巫师一片苦心替果马遮掩过去,但他想不到果马竟然会再犯,他真想拿起棍子狠狠打他一顿。

伊扎莱卡可是伤心透了,前天晚上还逗得女儿哈哈大笑的果马怎么会被乌古娅抓起来呢?而且还是跑到山洞里面去喝酒,这在她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起先一致认为乌古娅弄错了,她背着女儿来到乌古娅的村子,想亲自见果马一面,当他的面问清楚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情。等她来到的时候,她被广场上那一片人群震惊了,她不敢从人群中直接走过去,她绕了很长的一段路,才绕到果马被关的笼子那里。笼子旁边也站着人,她仍旧不敢走过去。她远远地从一根根纵横的树枝中间发现了果马,她看见了他的脸,那脸上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一脸愁苦。伊扎莱卡在那里看了好长的时间,但是果马一直没有发现她。趴在妈妈背上的女儿也看见了关在笼子里面的爸爸,于是就叫了起来:

“噢马嘿!噢马嘿!”

叫了好几声,果马才开始有反应,他随即转头向广场的方向望去,难道她们来了?可是他没有看见,但是还是有“爸爸”的喊声传来,没错,这就是女儿的声音,她在哪里?他慢慢转过头,才看见蹲在远处一株灌木丛旁边的妻女二人,女儿正向他挥动着小手呢。果马顿时泪流满面,他看着妻子和女儿,紧紧咬住嘴唇,然后又摇了摇头,就把头垂了下去。

伊扎莱卡抱住想要到笼子旁边去的女儿,她的脸上也是泪水纵横,乌古娅没有错,她了解果马,那一副表情就说明他的确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向笼子悲愤地看了最后一眼,就抱起女儿含着泪回家去了,任凭女儿在她的身上捶打哭闹。

陈之午这些天每天抽掉的烟叶比他以往任何一天抽掉的都要多,他晚上几乎都不睡觉,整个屋子里面都是烟雾围绕着。他时常剧烈地咳嗽,吐出满地的浓痰。陈同怎么劝他都不行,要是他的手里没有烟杆,他就变得非常局促不安,老像少掉了什么东西,而且还止不住地念叨,那烟杆几乎成了他的一部分了。

杨显中间也来过几次,但是每次他并不是来劝陈之午的,而是跟他坐在一起抽烟。他有过切身的经历,所以他也知道,越去劝陈之午不要担心,就会越让他感到痛苦,倒不如把愁丝化作烟丝,抽得个干干净净。

卡伊娜被母亲教训了一顿以后,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她心中对陈同有一些愧疚,也不去找他。她在家里整天整天地坐着,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她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和他们一起嬉戏玩耍。直到陈同的到来才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改变,但这些改变也是有限的,她还是妈妈眼里的小女孩,一切都得听妈妈的;她也还是村民眼中将来的“乌古娅”,继承和掌管这屋子里面所有的秘密。

宣判的时间终于来了!

这天广场上的人更加的多,声音更加嘈杂,乌古娅站在搭建起来的最高的台阶上,在她的周围,站着的是岛上村子的代表,他们按照年纪的大小依次站在乌古娅下面的三级台阶上。那位老巫师选了最靠边的位置,尽量不引起台下人群的注意。陈同帮着自己的父亲在稠密的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陈之午手里紧紧攥着那根已经被他摸得油光水亮的烟杆,喉咙里面喘着粗气,夹杂着一阵阵轻微的咳嗽。乌古娅将两只手往前一挥,让挤在台前的人们往后退。接着,她让人把被关在笼子里面的果马三个人带出来。

人群沸腾了起来,从两间屋子之间依次走出来三拨人,巴都、果马、约纳三个人依次被两个人押着从关押他们的牢笼走到人头攒动的广场。站在台子前的人们看见了这三个人,尤其是巴都一脸凶恶的样子,都往后面退了一段距离。陈之午急切地望着果马,把手里的烟杆攥得更紧了。约纳的眼睛在人群中四处扫视,这时候他的眼里竟然流露出光彩!

三个人被押到台子的前方,面对着围观的人群,就这样站在那里,让人们好好看看这三个人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果马的头压得最低,站在他右后方的老巫师斜着眼睛看他,没过多久就把眼睛转了回去。巴都脸色凶恶,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嘴边的肌肉鼓起,眼睛瞪了起来,一会儿瞪着这个,一会儿又瞪着那个。约纳脸色凝重,眼睛还在人群中搜索。乌古娅让人们好好地看了一遍这三个人的模样,然后她开始发话了。她站在后面用手从巴都指到约纳,然后又从约纳指到巴都,高声说道:

“这三个人,魔鬼!”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响应,有不少人开始欢呼起来。乌古娅接着历数这三个人的“罪恶”,每说一条,台下的人都是大声附和,陈之午听得身子一阵阵打颤,这势头看起来不对呀,她怎么把果马和他们混在一起?陈同也很担心,他见不到卡伊娜,难道卡伊娜没有帮他劝劝乌古娅吗?人们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陈之午甚至能感觉到汹涌的声浪在把自己往前推。

等到他听到乌古娅说道“扔进大海”这两个词的时候,一阵冲动传遍了他的全身,那条烟杆在他的手中断成了两截。边上马上就有人拿来了木杆子和绳索,他们要把这三个人绑在木杆子上抬到海边,然后再从陡峭的悬崖上扔下去。

陈之午的心都停止跳动了,他看见那些被涂成黑色的绳索像一条条邪恶的触手,正在伸向果马,将要拉取掉他的生命。他突然摆脱陈同的搀扶,大喊着“不,不要”,赶在那些人之前冲到果马的身前,张开双手,把果马挡在自己的身后,那些准备捆绑果马的汉子愣住了,纷纷把眼睛转向乌古娅,巴都和约纳两个人已经被拉到了一边,但是还没有被绑到木杆子上。

这一幕让围观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睁着眼睛看着陈之午,不知道这个人想要干什么。陈同看到父亲这样,心马上揪了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喊了一声“爸······”,陈之午向他看了一眼,迅速地对他挥了一下手,然后他把身子转过来,看着乌古娅,恳切地说:

“求求你放了他吧,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了!”

乌古娅并没有低下头来,她把眼睛往下看,她并不能听懂陈之午在说什么,但是看他的神色和举动,应该是想救果马,想让他免于受罚。

站在一边的陈同一皱眉,不去看这场面,他自己也曾想让布瓦卡留在果马的村子里,那样一件事他都没能办到,更何况今天陈之午面对的还是乌古娅。

陈之午充满渴望和哀求的眼睛望着乌古娅,乌古娅眉头高挑,却并不去看他,等到陈之午折腾够了,她才低下头来,对旁边站着等候命令的男人们使了一个眼色。她的眼神是那样坚决,陈同从她的眼睛里看不见一丝情感的杂质。

得到命令的行刑人立刻活动起来,他们把叫嚣着的陈之午拉到一边,把一根树干贴在果马的背上,用绳子一圈圈围起来绑上。陈之午在争执的过程中禁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咳得弯下腰去。这时候果马已经被放倒在地,连同约纳和巴都一起,三个人活像等待烧烤的三串大型羊肉串。陈之午双手撑在膝盖上,从嘴里吐出了黏液,斜着眼睛看着站在高台上的高傲的乌古娅。突然,他快速向乌古娅所在的高台冲过去,最前面的三级台阶上站着的代表们被这突然的袭击冲倒了一片,几位年老的代表从台阶上跌倒滚落了下来,陈之午直接踩在代表们的身上往上冲,他踩上第二级台阶,他和乌古娅之间已经没有人阻挡,他刚到达第三级的时候,就被人扑倒在乌古娅脚下的平台上。

众人被这瞬间发生的一切震惊了,这次陈之午的所作所为更加地出格,以至于在片刻之后,整个人群都把矛头指向了陈之午,他们纷纷围了上来,对着陈之午大喊大叫。陈同一时吓得也没了主意,父亲怎么会这么冲动,现在弄得被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连忙扶起那些滚落在地上的代表们,一个个地对他们行礼赔罪,陈之午在地上挣扎,大叫:

“小同,别······,别怕他们······。”

陈同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又不好直接走上台阶去,他来到最靠近台阶的地方,对乌古娅连连鞠躬,嘴里的话说得都不顺当,以至于他最后只能哽咽。

乌古娅还在最高的台阶上站着,当陈之午将要冲上来的时候,她两腿微微弯曲,手臂向腰的两侧张开,黑纱制成的衣服从她的手臂上垂下来,看上去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眼镜蛇张开了宽大的颈部,准备迎击前来冒犯的敌人。等到他被人扑倒在地,她才慢慢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她看到扑倒陈之午的正是站在第二台阶的埃博。

埃博把陈之午从台阶上拎了下来,把他的两只手放到身后锁住,立即有人围了上来,陈同来不及多想,立马抱住父亲,免得他会被这群激愤的人们乱拳打死。乌古娅从台阶上往下走了一步,接着所有站在台阶上的代表们都走到了地面上。乌古娅慢慢走到陈之午的面前,陈同放了手,转过身来对着乌古娅行了一个礼,嘴里连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

陈之午的左脸上沾满的尘土,这时候乌古娅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想弄清楚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这么做。陈之午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抬得高高的,斜下眼睛来瞥着乌古娅,说道:

“我,给他,酒。我,给~他,果马,酒~”说着陈之午把嘴巴向躺在地上的果马努了努。

乌古娅并没有去看果马一眼,她紧紧盯着这个陈之午,眼中寒光闪耀。陈同的声音都走调了,他只能一个劲地对乌古娅弯腰低头。陈之午没法喝止住儿子,索性把头撇向一边,望着远处树头上飞来的一只白鸟,嘴角还带着笑意。在他的身后,所有的人都是低着头。

乌古娅把身子转向了陈同,眼睛盯在他的身上,陈同停止了鞠躬,用一双泪水模糊的眼睛看着乌古娅。乌古娅并没有说话,只是围着陈同转了一圈,把他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陈同浑身不舒服,身上一阵阵发麻,他不知道这个蛇一样的女人会把他怎么样。

陈之午见乌古娅盯上了自己的儿子,心里很快就毛了起来,是他冲上去的,她怎么盯着陈同呢?难道这里还有“株连”这种事情?他心里慌乱了一下,他尽力掩饰住内心的担忧,对背对着他的乌古娅说:

“喂,你想干什么?干吗盯着我儿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乌古娅并没有回答,猛然间她一回头,两束犀利的眼光直射陈之午的内心,他脸上的伪装并没有能掩盖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高昂着的头也低了下来。

乌古娅把头又转了回来,盯着陈之午的胸前,陈同的心怦怦直跳。良久,乌古娅伸出手来,抓住了挂在陈同脖子上那串她送给他的项链,猛地一用力,陈同向前一个趔趄,一个一个红色的小贝壳散落了一地。

乌古娅把从陈同脖子上拽下来的断裂的项链抓在手上,一只脚从地上几颗贝壳上踩了过去,她从陈同身前走过,来到躺在地上的被绑的三个人前面,用手一指巴都,低声说道:

“嘎多!”(“扔,丢”)

站在旁边的人马上就抬起木头,把木头的两头垂直放在两根横放着的挑杆上,每个挑杆两个人。巴都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他居然还朝着乌古娅张口大笑,血液马上就泛上了他的脸颊,他挣扎着身体努力地呼吸。一位年老的巫师领路,八个年轻人四个抬,四个换,把巴都从广场上抬了出去。

约纳看见巴都被抬了出去,心想该轮到他还是果马呢?乌古娅把身子慢慢转了过来,眼睛停留在了约纳的身上。约纳感觉大腿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竭尽全力活动了一下身子,不想一条腿竟然痉挛了。他咬紧牙关,用力绷住腿上的肌肉,等待着判决的到来。他用眼睛瞟了一眼站在陈之午后面的埃博,埃博把脸隐到陈之午的脑后。约纳冷笑了一声,索性闭上了眼睛。可是乌古娅迟迟没有开口,约纳再次睁开眼,却发现乌古娅已经不在眼前了。

果马看见乌古娅从人群中间走了出去,看样子像是回家去了。他把眼睛转到了陈之午的身上,这时候他的眼里还没有感激,他不懂,不理解为什么陈之午要这样做,这样冲撞乌古娅在他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陈之午怎么可以因为他而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这不是让他更加难堪吗?陈之午想挣开埃博的双手去把果马身上的绳子解掉,但是埃博哪里敢松手。陈之午急得脏话都骂了出来,陈同在一边看得心里凉凉的,他走到果马的旁边,附身想去解果马身上的绳子,好让父亲闭嘴,但是果马却对他连连摇头,不让陈同碰自己。

果马清楚得很,乌古娅只是暂时回去,她并没有说把他放了,他想在还是生死未卜,他不想再去激怒乌古娅。

陈同见果马坚决的反对自己去解开他身上的束缚,也就只好转身回到了原地,他还把乌古娅扯掉的几颗红色的贝壳一颗一颗捡了起来。

在人群的议论声中,乌古娅又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这次她直接走到广场的高台上,隐在黑纱袖子里面的右手伸了出来,手上捏着两块颜色发黄的木片,上面都刻着图案,但是图案的形状却不一样。

陈同看见果马的脸色变得无比惊慌,这两块薄薄的木片究竟有怎样的魔力,竟会使他变成这个样子。而且不仅是果马,现场的人群也禁不住一阵低声呼叫。乌古娅把两块木片四周展示了一下,然后把木片从高台上扔了下来,大声对躺在地上的约纳和果马喝道:

“马伊!”(“走,滚”)

人群激动起来,他们也跟着叫了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乌古娅把手指向了陈之午和陈同,又叫到:

“马伊!”

早就有人把果马和约纳身上的绳子解了开来,把他们俩拉了起来。约纳活动了一下被勒得酸胀不已的大腿,果马却是泪流满面,居然又赖倒在地上。埃博这时候已经把陈之午放开了,把他推到人群前面。陈之午马上走过去把瘫坐在地上的果马扶起来,陈同也走过去帮了一把。既然乌古娅放他走,为何果马还是这个样子?

陈之午和陈同架着果马往人群外面走,可是果马却挣扎着停了下来,他把头扭过去,看着地上的一块木片,他慢慢走到木片的旁边,弯下身去把它捡了起来,陈同看见那只不过是一片表面非常粗糙、由于年久已经发黄的木头,上面依着木质的纹路刻着一个图案,隐约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矛一样的东西。果马哆哆嗦嗦地把木片拿在手里,陈之午感觉他的身子越来越沉,突然,果马昏了过去。

人群并不因为果马的昏迷就停止叫喊,他们叫得更凶,尤其是对陈之午,有几个人都把胸脯撞到了他的身上,样子极其挑衅。陈之午弯下腰,把果马背了起来。约纳快速地捡起另外一块木片,匆匆看了埃博一眼,就走过去跟在了陈之午的后面。

四个人从一层层的人墙中慢慢挪动步子,耳朵都被巨大的叫喊声震得微微作痛。好长一段时间,陈之午才看见一个出口,他一步一步把果马背出了村子。果马的左手上,还紧紧攥着那块颜色发黄的破烂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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