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徒步疾行起来,头都不回径直往前走。受骗的感觉折磨着他,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有辆车,也许是好几辆车紧跟其后打喇叭示意请他乘坐,但他理都不理,以此报复。然而,心中的怒火并不因此而平息。
“哼,等着瞧!”他发自肺腑的哀嚎不禁脱口而出。无法言表的所有悔恨、愤怒和辛酸都集中在这一个字。此时此刻,他怒不可遏,浑身颤抖。他的思绪、他的感受,甚至他的神智似乎都不顺从自己的意志。不知道是不是郁闷生郁闷、憎恨招憎恨、怨气带怨气?
“哼,等着瞧!”他又哼了一声,“你这个贱货,竟让我蒙受耻辱!**个破鞋…… 你以为我能忍辱含垢吗?……等着瞧吧,我会收拾得你吃不了兜着走的,马上!……让你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恶的老贼!……”
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瞠目而视,眼泪不禁夺眶而流。难道这是因为经不起遭受的打击?
“不!”他不禁大叫起来,“当年父母去世时都没流过一滴眼泪,难道还因为遭受那么一个贱货的悲苦而哭泣吗?绝不!永远不哭!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军人,受过严格的部队修炼,我不会哭而会让人哭,让她叫苦不迭,让她受个够,让她后悔莫及、后悔得捶胸顿足,而且马上!”
他自言自语,像个精神病人,肉肉的手在空中抡挥。他时而偏斜着身体走到马路中间,听到汽车喇叭声再走回路边。
“你的车这会儿让你的妈坐去吧!”他听到身后汽车的喇叭声,气呼呼地骂了一句,便头都不回走到路边。
“苦难我会熬过去的,逆境我会闯过去的,到那时你们会知道我还是我……”。他的神经紧绷着,犹如绷紧的琴弦。狂乱的思绪根本不顺从自己的意志。“到时候,我还会是我,我会让你们每个人瞧瞧,会让嘲笑过我的人都瞧瞧的”。他将从嘴里吐出来粘在嘴唇的唾沫用手掌擦掉,接着说,“听人说他们竟敢说我是马屁精,心狠手辣,奉上压下,听说也有说我狼心狗肺的……哼!我会让你们瞧瞧我是什么精,会让你们瞧瞧我是什么心什么肺,让你们瞧瞧我是如何心狠手辣,别忘了我是个县团级领导,我一定会让你们尝尝县团级领导的厉害……我就是因为你们撒野才在心狠手辣的。你们得明白,我曾经是军人。军人就是办事果断和利索的,不会心慈手软、扭扭捏捏的。要不是这样,还能当上军官?要不是当上军官,还能当上县团级领导?还能风雨无阻上任到现职?你们这些教书匠是不会明白的,自以为博士、教授、副教授只知道装束打扮,智力却不如小孩,只顾教孩子们,教来教去你们自己也变成孩子。发张简单的表格,你们都不知道怎么填问个没完,相互抄写。所以,你们这样的知识分子,就是需要我这样办事果断、专横独断的人来管理。对你们来说,我这样办事快刀砍乱麻的办公室主任就是难得的良药。这就是我在部队学到的果断。但是……但是,我知道,这种军人的果断不是对什么都可以适用的。尽管可以适用于管理,但不可适用于上司。必须做到军人式管理,政客式受管理,也就是做到见羊时变成狼、见狼时变成羊,最好是见羊羔时变成狼,见狼时变成羊羔,这就是策略,这就是真正的政客式做法,是拥有的领导艺术,是书上讲的管理才能。这你们不懂,所以你们才随口嚼屎。要知道我不是拍马屁,只是说服别人使校务得以很好的运转。要知道我不是专横独断,是坚持原则,按章办事,以维护你们的利益。我这一切对学院、对你们都有益处。如果我是拖拖拉拉的办公室主任,本学院还会成为今天这样令人人羡慕的模范院校吗?教职工的日子还会是像现在这样富足吗?我的功劳,你们当中哪一个知道?你们当中哪一个提到过?有个智者说的很对:群众就像羊群,往哪儿赶就往那儿走。而我想说群众是土块,往哪儿扔就往那儿落。你们就是这样一群人,所以我不指望你们什么,只要领导对我满意就行。你们这些人能做的就是年终考评时打‘不称职’而已,随你们打去吧。还能做的就是背后说我的闲话,随你们说去吧。谁在背后说我什么,都会传到我的耳朵。喂,热何麦提,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竟和别人同流合污背后说我闲话,说我在吃学院内小工程的回扣,说我诱惑女教职工出轨。我对你那么好,还不如对狗好,可惜啊!你申报职称时,是谁为你跑的退?你老婆帮你从农村调到城里来的,谁是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连这一点都忘了(她倒是好女人,已经是报答过我,只是好久没和她约会……)。喂,毛拉麦提,你这个酒鬼,你也同流合污,肆无忌惮地背后说我坏话啃我骨头,你明明听到那些个长舌鬼说在学院那么多学者、文人、教授都没让当办公室主任,竟让巴土尔那个大老粗当,好像找不到人似的,你明明听到也没向我转达。平时,你在我面前阿谀奉承、谄媚取宠,但你的忠诚也不过尔尔。咱们等着瞧!有朝一日当上院长,到那时,我会把你们对我做的一切一一还给你们,让你们后悔莫及,吃不了兜着走。等着瞧吧,我不会这样烦恼下去的,烦心事总会有个尽头,到时候我会一一清算。有设宴请客自己不吃菜的吗?有种瓜不吃瓜的吗?有做饭不尝味的吗?我承认可能偶尔跟施工承包方一起吃过饭,其他的……其他的事管你们什么事?如今什么事都得靠摆桃花聚餐才能办成,没有女人,什么事都难办。我承认有时把一些女人推到前台为学院办事,那又管你什么事?那女的又不是你姐,也不是你妹……倘若真的是你妹妹,我会……报复你的!你们根本就不明白,自己不玩儿的人就没本事让人玩儿,自己不享受的人就没本事让人享受。没本事让人玩儿,也没本事让享受,就没本事办成事。没有胆量支配几个女人,也就没本事让人支配女人。没本事让人支配女人,也就没本事支配人。要知道当今的人情世故是:想要得到必先让人得到,想要享受必先让人享受,想要管理必先受人管理,甚至想要凌辱必先受人凌辱。付出必有甜头。尝甜头的时候,就是你幸福之花盛开的时候, 就是人人看你的眼色行事的时候。然而,台上必有高台,湖外必有大海,花中必有好花,必须攀登高台、必须游向大海、必须摘取好花。我正是在为之奋斗着,并为之奋斗下去,直至争取副厅级、厅级,甚至争取省级。目前不是处处重用转业军人吗?转业军人就是前途无量。我得继续奋斗,我必定如愿以偿。到时候,我再跟你们算账”。
他一想到攀升,院长立即浮现在眼前。院长看起来让人觉得很严肃,在别人面前不容易露出笑容。在他的臆想中,此时似乎在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幸好有您在,至今没让我在仇人面前蒙羞耻辱,绝对没有……”。他在臆想中弓着背握住院长毛茸茸的双手感激不尽,“谢谢院长对我的关照,千谢万谢!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幸好有您在……幸好有您这棵大树撑腰,我才在人前拍着胸脯嗷嗷叫,也能指望步步升高。您在前几天表示过只要有一口气,不会不管我抱着现职不动,这是您从……就是咱们从那地方返回途中亲口说的。您还说过您从没见过这么尖声娇气的女人……。你是信任我才说的,是对我特别满意才说的。哪一个领导对自己的下属如此公然承诺要提拔他?哪一个领导竟敢向下属告诉自己在床上的欢闹?难道这还足以说明院长对我是信任的吗?如果不信任,还会说那些吗?……谢谢您如此信任我,愿真主让您长命百岁!……总之,您的大恩大德,我铭刻在心。哪怕是亲生父亲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也许还做不到。所以,您就是我的再生父亲,是今生今世的恩师。没有您,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就是借助于您才受宠的……不瞒你说,如果我不是办公室主任,还能拥有这么多的特权?还能拥有用之不尽的权利?我知道,也许您也知道,如今想设宴请客,请谁,请多少人,在哪儿请,怎么招待,这些都随我决定。看重哪一家酒店,就在那家安排住宿,自己也住,有时甚至为亲朋好友都开房间。尽管您能够理解,但我得有自知之明,不能引起别人的怀疑,因为我知道人们对一个人的权利的大小不仅根据级别衡量,还按他手中掌握的财务权限来衡量。只要掌握了财务权,哪怕你是县团级领导,都按厅级看待。如果没有财务权,哪怕你是厅局级领导,你的权利还是被视为有名无实的空架子。我如此受宠,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您还将学院的所有工程建设项目以及绿化、拆迁等工程交给我掌管。虽说各口子的工作都由各口子负责,但他们的财务还是归我管,甚至您将财务处的缰绳也交给我掌管,这就是说财务处也归我管管理。难道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您是信任我的吗?还不足以说明您是珍惜我的吗?谢谢您,院长,祝愿您健康长寿,万事如意。尊敬的大哥……不,父亲,对,称您为父亲很合适,愿您长命百岁,永远年轻,永保青春活力……对了,昨天我给您的**用过了没有?尽管用吧。用过的人都说那**药力很强。只要您在床上变成强壮的男人,我就心满意足……”。
他想起昨天下午和院长见面时的情景。不知何故,院长显得心事重重,无精打采。
“院长,看起来您很疲倦”。当时,他发现院长坐在办公室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他知道院长每当这样的时候就需要放松。“今天,我为您安排个新的活,让您好好地放松放松……”
所谓的“活”,两人都心里明白指的是什么。
“今天我有点事……”院长说,似乎将眼睛避开他的视线。
“噢,是吗?”他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诡秘地笑了笑做鬼脸。
“真的,巴图尔主任”,院长一本正经地说,“你我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我就是有点私事要办。再说,听说你今天是值班长嘛……你就呆在院里,尽管站好值班长的岗好了,让我也去办我的私事吧”。
“没错,院长,今天就是轮我值总班”,他以柔和的声音关切地说,“我一定遵照您的吩咐坚守岗位的……但还是为您安排个房间吧,怎么样?”。
“不,今天没必要……”
“那就带上这个吧,院长”,他将一小瓶**塞进院长的裤袋里,“武器随时都得备好”。
“这……”
“带上吧,您外出办事会需要的。如果把以前的丢在什么地方就不必去找,用这个现成的吧”。
“谢谢,巴土尔主任,你太善解人意。平时,也只要你在身边,我都很放心……一百个放心……但最近风声比较紧,加之今晚你是总值班,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你。万一出什么事,就……”。
“谢谢您对我的信任,院长!”他说,顺便擦擦院长的办公桌,“请您放心,我是一步也不离开岗位的,您尽管放心,就当院里有您在就是了……”过了片刻,他又嬉皮笑脸,说:“但今天您也得细心点,院长,我不说您也知道,一个成熟的男人晚上出必带武器,因为武器是必配的伴随物。不是说枪杆子出政权吗……”
“哈哈哈……看你说的多有意思……”。
“嘿嘿嘿……就是吗……”
…… ……
“真的”,他接着说,“只要您强壮,我就高兴。只要您高兴,我就幸福。为什么?因为您对我的所有恩惠都施在您高兴的时候。承诺提拔我的时候,发现您很开心。昨天夸我的时候也是。虽然看起来有点疲惫的样子,但您心情不错,祝愿您永远快乐。只要您在背后撑腰,我什么都不担心,对谁都不怕,勇往直前,不停地步步升高。现在我倒是什么都不缺,要车有车;想吃饭喝酒有餐厅可以公款吃喝;想玩乐有酒店、宾馆随时迎候;想消费,有便利的超市可以随时公款消费……您都看到过我在院外购置的住房以及家当。还花七十万元买了辆高级轿车,分文没贷款全部付现金。我用那辆车带你去玩过,那时您特别开心。昨天给过您**,兴许昨夜令您很兴奋,愿您今早高高兴兴地起床。今晚让我亲自带您去玩个痛快,非带你去玩儿不可,用我的私车去,您可不要不愿意……对了,我不是有私车嘛!怎么没早点想起来啊……用惯了公车,就忘了有私车。要是早点想起来,不会窝窝囊囊地等那烂出租车干着急啊……对了,作为堂堂的县团级领导,这么重要的事不能徒步去办,一定开着我的豪华车去……你这个老贼,尽管你身为广电局局长,想必还没坐过这样豪华的车,想必还没感觉到我的势利,还没领教过我这个受过部队修炼的县团级干部的愤怒,但马上就会领教的,看我坐着我的豪华车去不恨恨收拾你!……”
他不由自主地抡挥粗大的拳头。鼻孔扩展,重又神经紧绷发狂。
此时,他感觉到身上正在产生一种强大的能量,充满愤怒的心在膨胀,浑身的动脉在不断地扩张……
“你这个老贼,把我想的太简单了。你只知道我是一所高校的办公室主任,小小的县团级,但还不知道我顶个厅级,还不知道背后有谁,不知道和什么样的人有来往,就以为我是可以任意欺凌,甚至随意玩儿他的老婆都无所谓的出气筒!呸,你个老贼,等着瞧吧!……还有你这个贱货,就算这不知好歹的老贼勾引你,而你这个贱货怎么还……”他边走边怒冲冲地搜口袋,“咳!车钥匙落在家里了……算了,家也快到了。赶快从家里拿出钥匙从车库中把车开出来飞驰而去也不迟”。他自我安慰着加快脚步疾行。“都给我靠边在,让开!……去你们这些烂出租车,给我让开!……看什么!?哦,看就看吧,看个够!……喂,小广播土拉克,墙头草叶合亚,还有你,大逆不道的奥斯曼……你们都来看个够。黑面女穆克热穆,爱发牢骚的阿斯亚,爱扭捏造作的乌尔叶提,你们也认识认识不让靠近自己的巴土尔·思迪克,不,巴土尔主任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要当副院长,不久的将来当院长,再后来就是厅长的巴土尔主任就是我!……哎,怎么一会儿就天亮了?! ……都怪倒霉的出租车!……得快点走,快点开上车……老贼,你已经跑不掉了!贱货,你也休想跑掉!……”。他疾步而行,不禁想起老婆那熟悉的身子。“你那双乳房间有个小小的黑痣。这时,也许将你那个有黑痣的胸脯被那个毛茸茸的黑肚皮老贼给压在身下。你的皮肤净白而又很结实,也许让那个老王八给享受了。你的大腿有块蝴蝶形疤痕,也被那老鬼……”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眼睛充血,似乎整个身心燃烧起来,“马上过去灭了你,将你们两个狗男狗女统统灭掉!”。
他不知不觉之中爬楼梯,急匆匆地爬到家门前,将挂在裤带上的钥匙圈解下来准备开门。此时,他呼吸加速,大张着嘴喘粗气。
“今后把车钥匙得随心携带”,他想着,从手中的钥匙圈中分出家门锁的钥匙。他又将这麻烦事赖到自己所受的耻辱,“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贼!……不要脸的**!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让你们的血流成河!马……马上!”
他急匆匆地还没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发生了件根本没料到的事:厚厚的防盗门被向外推开,从屋里走出他的院长!
“院长?……”
他惊呆了,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好。说在做梦吧,又不像。此时,有句后来每当想起来使他比死还难受的话下意识地冲口而出:
“院长,坐一会儿再……”
听到啷当当一声碗碟及玻璃破碎的声音,她吓得尖叫起来。是他手中的小碗飞出去连同窗户玻璃一起破碎成片……
(完)
译自维吾尔文版《塔里木》杂志2013年第十期
作者简介:阿巴斯·莫尼牙孜·土尔克汗,维吾尔族,1966年出生,新疆作协专业作家,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中国小数民族作家学会、新疆作家协会会员,阿克苏地区作协副主席。自1985年起从事文学创作,至今已创作中篇小说十余篇、短篇小说七十余篇、散文六十余篇、文学评论及论文三十余篇、由汉文翻译短篇小说二十余篇、由乌兹别克文翻译短篇小说十五篇,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等七部书,已有长篇小说《最后一个猎人》以及部分中短篇小说被翻译成汉文和刻尔克孜文,有一部分文学作品被编入维吾尔文中小学课本。部分作品荣获第四届、第八届新疆“汗腾格里文学奖”、“塔里木文学奖”及自治区文联“优秀作品奖”,有八篇(部)作品荣获自治区级各种奖项,本人荣获“金婚奖”、“文学功勋奖”、第三届“新疆优秀青年作家奖”。有十余篇作品荣获阿克苏地区“211工程奖”、“三十年来优秀作品奖”、“优秀作品创作奖”、“塔里木之春文学奖”、“时代文学奖”、“白玉兰文学奖”、“功臣奖”,“浙江杯”文艺奖等各类奖项。关于他的作品,由维吾尔文作品多名知名文学评论家已发表评论十余篇评论,都对他的作品给予高度评价。尤其是他的散文《神起的冰达坂》汉译本在《中国文艺报》上发表后,在汉文读者中引起良好的反响,并由该报记者对作者作了专题电话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