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背信弃义

作者:阿巴斯·莫尼牙孜    更新时间:2015-06-02 10:12:52

背 信 弃 义

(短篇小说)

阿巴斯·莫尼牙孜·土尔克汗  著

巴  吾  东·艾  散    译

尽管很美妙,但令他伤透了心的那一个黎明,他终身难忘。因为在那一天黎明,他失去血洗耻辱,以证实自己真正男子汉大丈夫的机会。没料到自己上了岁数后,每逢天明就会想起那个黎明。

“真没想到那一天清晨碰上的偏偏是你……当时,尽管没能血洗耻辱、也没要谁的命,甚至什么事也做不出来,但起码不该说出那一句话啊!……”

每逢天明,他关于那一天黎明的悔恨几乎都是从这一句开始的,随后又隐约回想起与此相连的没完没了的伤心事,那件事就是在那一天黎明发生的。每每回想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至今已被他摔碎的碗碟够两三家用。

每当俩口子坐到早餐桌前,眼睛相碰,都觉得很别扭。

“孩子他爸,喝您的茶吧,别老想着那些鸡零狗碎的闲事。”老伴用躲都躲不过去的眼睛如此规劝。每一个清晨,对她而言也是个新的战事。

“你呢?是不是还想念着那些……鸡零狗碎的事?! ”他充满哀痛和愤怒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眼神很凶,似乎是要命的毒刺、致命的利剑飞过去。

“我……只是……”她那双无奈而黯淡的眼睛像是企图将眼眶用作棉袄躲藏在里面。“那……那天早晨……”

她支支吾吾。而他用充满喷怒的眼睛逼问。

屋内一片寂静。他们早餐吃的和平常一样无声无息,郁郁无聊,只有不时慢吞吞地咀嚼声和抽吸声。

在那一天黎明,天刚蒙蒙亮,他突然从情妇的被窝抽身而出,好像从心醉神迷之中惊醒。

“怎么了?我的巴土尔好汉,是不是我漏了嘴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哎……真不该……在躺一会儿嘛……”

还在沉迷于欢爱的甜蜜中惝恍迷离的她撒娇卖俏地企图将起身而坐的他拉进被窝里。她虽说已是四十来岁的女人了,但美貌犹存,苗条风韵的身段也不减当年,皮肤白皙,浓密的金黄色头发弥散在肩膀上,言语又很甜蜜,着实让任何一个男人爱恋。拥抱起来如此热烈、亲嘴起来如此甜蜜、撒起娇来如此玄乎……以致让男人神魂颠倒、失魂落魄。

“先等等!……”

她感到晴天霹雳,虽然没被他粗暴地甩开,但热切的抚爱祈求被断然拒绝了。他的这一举动与他天生的男人气概以及在平时深夜里表现出的热切欲望很不相符。平日里,不说眼前赤身裸体的女人,看到身穿单衣薄纱的女人都垂涎欲滴,兽欲久久难以压抑。

“啊,快点当个副院长该有多好!”在权力越来越显威的这年这月,他常常暗自念叨,并想起不知从谁的口中听到的格言:“与其努力学习掌握学识,不如争当院长掌管女士。”他还觉得应该稍加改动:“不如争当院长掌管所有女士。”每当想起这一格言时,想起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女人—— 那些身材苗条、亭亭玉立的女人,皮肤白净、体态丰满的女人、浓眉大眼、头发金黄的女人,个头细高而风韵的女人……一一呈现在眼前,使他惝恍迷离。然而,他喜欢有这种悠悠忽忽的心境,并希望这种心境保持不散。可是,今天……

“好像院长来了短信……因为今天我是值班长……”

他说自己是“值班长“,意思是这也算“领导职务。”因为,他心里明白大家都知道这年头只有当领导的才当值班长。

他一边佶屈聱牙地说,一边起身穿起衣服。他感到头昏脑涨、眼前发黑,手在微微颤抖。此刻,觉得在心里最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对赤身裸体的魔鬼在朝他哈哈大笑。可恶,你们这些无耻的恶魔!……他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没喊叫起来,整夜享受的韵味情趣已经烟消云散…..我是谁呀?这事为何不落到别人的头上而偏偏落到我的头上?到底为什么?……想着想着,他双眼发红、瞳孔瞠大,显得很可怕。

这一对痴情人通宵相拥,爱得恨不得融为一体,仍感不过瘾,而此时静默无语。他平时喜欢过头表现热情,而这下变得冷漠。坐落于僻静处的大酒店豪华而漂亮的套间显很无聊。她是文化局局长的夫人,是位绝代佳人,谁都想追,但谁都追不到,怎么看都找不到瑕疵,而此时躺在那里,在他的眼里也变得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

“院长……我是值班长……”

从他微微颤动的上下嘴唇间总是只挤出这几个字,似乎找不到别的话或者在他的词典中只有这几个字。但从他的心底涌出的还有别的。

“看来,我隐隐约约心存疑虑是并非没有道理……”他恶狠狠地想着,“贱货,竟敢灌我米汤!”。

从他嘴唇开始的抖动通身极速扩散。牙齿咔嚓咔嚓地扣打,舌头变厚,鼻孔撑大,呼吸喘促。

唉声叹气、长吁短叹,显然是企图使自己放松的表现。然而,他身上却有相反的结果。叹气不仅没能使自己放松,反而越是叹气,内心深处的忧愤越加强烈,一环扣一环地怒气生怒气、忧愤生忧愤、憎恨生憎恨,如此恶性循环。

“晚饭你自己凑合着吃吧,巴土尔。”他想起昨晚老婆坐在化妆台前说过,“今天,我们单位来了客人了,是上级来视察的,得去应酬。而且,还约好晚上开会,可能晚一点才回家。”

“那就咱不做晚饭。”他爽快地回答道,似乎等的就是老婆这句话。即便是老婆不说,他也肯定会宣布他今晚是“值班长”。因为这是最巧妙的借口。

“今晚我是值班长,得住校。晚饭干脆在外面吃吧,否则怕是迟到。”

“噢,住校,好吧。你们学院的制度的确很严,亲爱的,就这么办吧。”

然后……

往下的,他不愿回想。

他如梦初醒,血气沸腾起来。他头一次想到夫妻俩之间“开会”、“值班”、“应酬”等种种借口总是碰巧对应,可谓夫唱妇随,相得益彰。因工作需要外出的借口一般都是他先提出来,这时正巧老婆也因工作需要外出。而这一次是老婆先提出来的。这是不是说明她诡计多端、胆大妄为,老练到极点?

“肯定是。”他心想,“哪有那么多应酬,你又不是什么省部级领导,只是县处级局党组副书记而已。县处级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是县处级,是县团级啊。而且再晋升一级,就是厅局级了!可恨啊,你这个贱人从何时起骗我来着?! 看来,如今竟贱到了和你那个扔给狗,狗都不吃的老情人不见一天就受不了的地步了!昨晚肯定拿开会为借口又和那个老贼鬼魂……等着瞧,你太低估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哪儿<开会>。等着瞧,你个贱货,让我过一会儿就给你点颜色看看,看我不把你整死!看我不把你的脖子拧断,就像拧断一只麻雀的脖子!…… 马上就会让你看到!……”接着,广电局那个上了岁数的局长浮现在眼前。他肉肉的脸庞总是油光水滑,好似艳妆女。眼睛炯炯有神,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显得很老练,似乎瞄一眼就能捞一把。他这样老练,难道还会看不到近在眼前晃悠的猎物?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老贼,每每见到我就左一个巴主任、右一个巴土尔主人兄弟地叫着点头哈腰起来,原来是你心中有鬼啊!尽管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但还是低估了你,相信兔子不吃窝边草。有那么多次一起聚过,你这个老色鬼也不讲一点人情面,竟敢肆无忌惮地拆我的台,这下你也会死定无疑,看我不把你撕成碎片,整得你悔不该天生为人,悔不该自以为处级领导干部狂妄自大、以权谋妇、算计受过部队修炼的巴土尔·思迪克调戏他老婆 ——那个忘情的贱货古丽扎尔!……

“巴主任,你们两口子真是天配的一对幸福官员夫妇啊,真让人羡慕!”想起曾有人说过,也许是某个娘们吧。当时,他不肖一顾地哼了一声鼻子,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顾忌熟人认出而不安地环顾四周,眼前浮现的只有自己的妻子——那个叫古丽扎尔的妖精。此刻,他一心想的是尽快到达目的地,将那对贱男**抓个正着。

他走在马路上疾步而行,热血沸腾,思绪狂乱,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不仅是眼前,整个世界,包括内心世界都被黑暗所笼罩。俗话说,女人不笑,男人不骚……他越想越来气,都要气炸了,不禁握紧起拳头……等着瞧,先收拾你个骚货,再整你个老贼!看我不把你们这对狗男贱女嚼碎,剁成肉酱,出口恶气……对老婆和野男人捉奸在床的维吾尔男人,尤其是对妻子被人霸占,家庭毁于野男人之手的转业军人而言,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他走在马路上,被渗透到心灵深处的黑暗所环绕着,突然想起留在酒店房间的那位美人。他有个脾性,一旦跟某个女人睡过一次,就会久久难以忘怀。刚才,他就当着那个美人的面从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短信像下雪般纷纷扬扬:“巴主任啊,想你想得通宵难民”,“从那天起,你让我等得好苦啊,巴主任”,“难道你不想我吗,亲爱的?今晚我在情火中烧得快要死了,巴主任”…… 每一条短信让他想起不一样的面孔。而且,都加一个悦耳的“巴主任”字样更使他心花怒放,欲火旺盛……他又为自己处于满腔怒火之中仍有心思想起这些而感到惊奇。

“这不,院长发来好多短信了。因为我今晚是值班长……”当时,他补充道。

“噢,是吗?”那美女说,显得练达老成,将上身路出被头,潇洒地甩开那散落在白嫩而丰满的胸脯的头发,“我还以为你……一听关于你夫人的话生气了呢”。

女人神秘地微微一笑。她刹那间一闪而过的表情隐含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含义、锐利的讽刺以及满城风雨却唯独他尚未耳闻的丑闻。

“尽管你只说了一截儿就煞住,但还是让我给听出来了,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他一边在马路上心急如焚地等出租车,一边想。

他的心乱糟糟的,头疼得嗡嗡作响。他本想给学院的司机打电话让他马上把车开过来,可又一想单位的车是不能叫到这儿来的。因为他知道不能让司机知道隐情,已经有好多领导被司机揭发而落难。他想与其傻傻等着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等不来的出租车,还不如徒步走着去,可又担心会耽误时间错过机会,得趁他们尚未从美梦中睡醒之际赶到抓个正着。不过,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徒步赶路,还能有什么威严可言?大家都知道他坐车坐惯了,看到这下徒步赶路会怎么想?

“如果我再忍耐一点,她可能会全都讲的”,他一边又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一边急不可待地朝马路两头望眼欲穿。“罢了,不挑明更好”,他又收回刚才的想法,“往下的,怎么能听下去?!”。

天已经蒙蒙亮,就是偏偏不来个出租车。

“可恶的出租车,真倒霉!……他娘的市长,这么大的城市干嘛不多投点出租车?! ……” 他压不住窝火骂了起来。

“你那院长有什么了不起?唯独你才俯首听命!”他又回想起留在酒店房间的女人刚才说过的话,“我就是领导的夫人,关于领导,我知道好多事……那些叫领导的人啊,我的巴托尔好汉,别以为他们多么了不起…….”。当时,她的话让他觉得很不中听,而现在觉得很有意思。其实,这是那美人对他想拿“院长来的短信”来炫耀自己的回应。可他此时还以为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她在袒护他,觉得甘美而和谐可亲的女人说的话也是让人悦耳赏心的!不过,只是语气有点异样。

“话也不能这么说, 不是所有领导都一个样。譬如,我们的院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他很严肃,可以什么都原谅,但不能原谅工作上的怠慢和失误。何况我又是值班长,万一上面来查岗,就不好说了”。

她默不作声,似乎她也知道有时对待工作不能怠慢。

他的老婆心慌得都忘了自己也该吃早餐,惊恐地只顾给丈夫的小碗里频频倒茶,心想如果对他早一点这样好,就不会遭白眼,更不会这样尴尬。而他坐在老婆对面,虽说喝茶,但咽下去都艰难,像是在喝毒药。手中的小茶碗不停地抖动,似乎随时被甩出去。不知道他真的准备甩出去,还是因为这是老太的表现。

老婆越来越忐忑不安,而老公却一脸哭丧的表情,显得心事重重。

 “那些女人关于您的传言是真的吗?”, 她在心里问。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和那个老贼勾搭上的?……真不要脸!”,他也在心里质问。

他在亟不可待地等出租车时,突然意识到刚才关于他的院长没来得及作完整地讲明给留在酒店的美人听。

“你没有我那么了解我们的院长, 他就是了不起,是个少有的奇才。我们院长虽然对教职工的要求很严,但确实是个好人……嗯,度量大,酷似一个成熟的领袖,工作效率又很高。你知道我们是高等学府,而高等学府只有读过高等院校的毕业生才能任职,何况我们又是有名气的院校,群英荟萃,博士、硕士、教授、副教授等多如牛毛,都令人敬畏,而他们都由我管理,也就是说,那么多名校毕业的名人都归我管理。我巴土尔·思迪克是初中刚毕业就入伍去当兵的粗人,却担任如此宏大的院校办公室主任。院长、副院长们的日常工作都靠我运转,学院数十辆公车的轮子都靠我转动,来来去去的贵宾都由我迎送接待,星级大酒店、宾馆的帐都通过我经办才能结,大小工程建设项目以及其他拆迁、绿化等事务也都在我的参与下才能实施。尽管各处室、各部门都安各自的分工开展工作,但终究由我经办,好多事必须由我签字盖章才能办。你知道行政办公室是学院权威最大的机构,是学院的心脏,能代表学院,是代表院长行使职权,并办事的。我一天不在,好多事都会断腿。对学院来说,我就是如此重要,我就是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人人都对我很敬重。如此重要的地位是谁给我的?正是院长给的。他从不因我是非本科毕业生而忽视过我,也从不过问我有没有大学文凭,因为他不顾藤叶而只顾葫芦,不讲虚名而讲实际能力。也就是说,他看中的是我的工作能力。他还尽力压制关于我的那些谣传,助推我步步升高。哪怕是亲生父亲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啊!难道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他是务实的实干家吗?如果我们尊贵的院长不是远见卓识、宽宏大量,能给我这个职位吗?他还承诺还要提拔我吗。这样一个好人,我不能辱骂,听别人任意辱骂他也不好。你信吗,我的全部心思在于院长的健康和欢愉,只愿他永远安康,永远美满幸福,并向造物主祈求,甚至做梦都为院长的安康和欢愉而奔波……我想这才是忠贞不渝。人要懂得感恩,明辨谁是恩人、谁是仇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绝不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我得兢兢业业、夜以继日地为工作操劳,以不使院长失望。在需要的时候,必须呆在办公室,让院长放心。我刚才也说过,如果我片刻不在岗位,工作就会受到影响。当然,我怎样为工作操心,院长不会不看在眼里的。我们院长就是这么一个细心的好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时间每分每秒花花流失,使他心急如焚,觉得像锋利的刀尖在刺破他的心。一辆又一辆出租车在眼前疾驰而过,就是不来个空的。他急得团团转,往前迈两步,又停下来转身看看。再等等看吧,又怕浪费宝贵的时间。再说又…… 不说了……倒霉啊,倒霉!

他情不自禁朝自己的掌心狠狠地捶打几拳,并原地打转。此刻,他经受着从未有过的耻辱。尤其是想到留在酒店房间的女人说过的那几句话使他发狂,逼她快要气疯了。

“你真是个挺厉害的猎手”, 她黎明前重来的甜蜜情爱乐趣所陶醉,眯缝起又大又明亮的漂亮眼睛,再而三地反复亲吻着卖弄风骚,说,“你猎技老练,终于把我猎到手,弄得让我从此离不开你,一天不见你就受不了!”

“不见你一天,我也不愿意,我的甜心!”,他将女人紧紧抱在怀里,并亲吻一下,以作回应,“真的,不见你我也受不了!”

“谢谢你!”女人气喘吁吁地说,“我很满足,我甘心情愿爱你!…… 但是…….不过……我的心肝宝贝,怕你还有别的女人!

“我的甜心,你就是我的爱人、你就是我的情人!”

两对嘴唇再次吻合。

“你喜欢你老婆吗?”良久,女人突然问道,用白嫩的手令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和面颊。

“不!”他斩钉截铁地回答。然而,自己都不知到已经向多少个女人做过如此回答,“如果我当时像现在这样有眼,娶那样一个不像样的老婆干嘛呢?!”

“说的没错”,女人赞成到,似乎等的就是这个,“当领导的女人不算是女人,更不能说是真正的女人。俗话说,农民的老婆算全老婆,干部的老婆算半个老婆,司机的老婆算陌路的老婆,军人的老婆哪算老婆。如今却演变成当领导的老婆哪算老婆,当领导的老公把人人的老婆拉进怀抱……”

“你的老公也是领导,他也是这样吗?”他笑着问。

“没错!”她斩钉截铁地说,“所有当领导的都是这样的。我心知肚明,却既没法捉奸,又没法拦住,只好放任自流。他总是说那也是工作需要就了事。不仅仅是我老公,你老婆也不例外,知道吗,我的好汉巴土尔”。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的夫……夫人也是……”她有点支支吾吾地说,“我把你认作心腹才给你讲的。想想看吧,难道她不会以工作需要为由晚上不外出?难道她不会陪男领导参加会议、参加宴会?难道她有时不以开会为由在外夜宿不归?……咋看起来,理由是充分的。而仔细想一想,我的心肝宝贝啊,那还不都是从家里跑出去玩的借口。刚不是说过嘛,她们的情夫都是同事……”。

“真让我感到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他不禁打颤,心里难受极了。

“不要这样吗,你别往心里去,亲爱的”,美人搂住他继续说,“世道就是如此,谁都难免遭报应……你不是爱老婆,只爱我一个人吗?”

“那……那倒是……可就是……”

“我家那位也是,动不动以工作为由总是在家里坐不住。我要是稍加较劲儿,他就说女领导的丈夫都谅解妻子不吃醋,你叫什么劲儿?有一天,他躺在被子里说他和广电局的古丽扎尔书记以及局长经常一起参加会议,常看到他俩总是形影不离,无论是在会上,还是在会餐上含情脉脉、目不转睛地相视,舞会上频频相邀翩翩起舞,由此我怀疑他俩的关系不一般,酷似非婚夫妻。而你则竟总是无缘无故地冤枉像我这样一个廉洁的好干部。你瞧瞧,那女的不也照样在做她工作,而丈夫也不是不吃她的醋啊?没有从家里赶出来呀?……听他这么一说,我哑口无言,只是为你感到很悲哀。然后,他又说……”

“先等等!……”

……

至此,他猛地甩开被子起身而坐。他再也没耐心听下去。

此时,他的心在滴血、在哀嚎、在怒吼……他到底成了什么人了?!……

“不出所料,我的怀疑没错,的确没错!”他慨然而想,“可恶的出租车,快点来啊……平时,那可恶的东西抬条腿都停下来,可偏偏在今天等都等不来……”他咬牙切齿地一边站在路边看马路两头望眼欲穿地等出租车,一边破口大骂。

“等着瞧,我马上赶到抓个正着,非把你们这些狗男贱女收拾个痛快绝不罢手!……”

他一旦看重漂亮的女人,很容易被迷住,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与她们打成一片成为心腹知己,便很快向她们倾诉衷肠,毫不保留地将家庭生活琐事以及喜怒哀乐一一相诉。他的女人多得有时还应接不暇。这种多头联系使他忙得很累,但他哪一个女人都不愿舍弃。她们芳容各异,都能赋予他不同的独特情趣,在他的心留下别样甜蜜的烙印。所以,没有一个他不常常想要的。他时常跟她们重又一一睡遍。难道这也算是爱?有同时爱这么多女人的吗?也许是吧。灼热的情感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引到僻静处、引到酒店或宾馆的房间。然后,他床上的自信招来欢爱,而欢爱让他什么都说、什么都干,让自己兴奋、让女人享乐。肉体、情趣、乐趣相合相容、盘根错节……

“我听说在学院里,没有一个被巴土尔·思迪克那个马屁精没尝过味的女人,你们听说了吗?”

“类似的传闻也传到我的耳朵。但是,伙计,再怎么叫苦、再怎么谩骂都没用。当今可就是那种人步步升高啊。

“也不能都怪他。领导身边的人的德性随主子”。

“不是他一个人品尝,他是先让领导尝个鲜,然后自己品尝”。

“什么?醉鬼,你说的我怎么没听明白呀?”

“你才是醉鬼,所以没听明白,好一个笨蛋醉鬼!“

“好了,好了,咱们别争了,喝我们的酒吧,让他尝去吧,尝的又不是我们。”

“话可不能这么说。尽管他没法品尝我们,但别忘了我们都有老婆孩子啊?”

“那你就把老婆管紧点,伙计……你们别笑啊……好了,好了,还是喝我们的酒吧。我敬大家一杯,干!“

“……”

不知是在哪个酒场上议论过的话题转到其他场子,一场子又一场子地转下去。

“我说学院里那些美丽漂亮的女人是不是有了蛀虫了?有一天,我有个朋友发现临床医学系名叫阿斯亚的漂亮女生跟院长在一起。昨晚偶然发现那女生又跟办公室主任在一起”。

“真的?”

“没错。即是理解为工作关系,但不会在酒店办公吧……”

“类似的事我也早有耳闻。但……听说院长现在玩弄预科部一个叫祖拜旦的女生。估计以后她也被转给主任的”。

“什么意思?”

“动动脑筋好好琢磨琢磨吧”。

“奇怪,那些女生跟院长怎么勾搭上的呀?”

“还不是由办公室主任想办法的呗”。

“真不可思议!”

一对漂亮的嘴唇贴着一只漂亮的耳朵窃窃私语。

又有一只漂亮的耳朵被一对漂亮的嘴唇窃窃私语。

“巴土尔·思迪克这个人是不是睡遍所有女人?昨天他带来个看起来年龄比自己大的老女人,今天却带了个年龄与自己的女儿相方的女孩儿”。

“就是嘛,他老的不嫌,小的他也不嫌”。

“光顾我们酒店这么频繁,看来到偏僻点的酒店光顾的更频繁喽!”

“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一个比他大一点的人常和他在一起,那人也和他一样。公家的钱就是被这些人收拾!”。

两个女服务员小心翼翼地私下里低声嘀咕着。

他沉闷地喝着早茶,显得无精打采,痛心疾首,嘴唇微微颤动。

他在一生中遇到的女人无数,但不知为何对在那天清晨与他交心的女人耿耿于怀,感到那女人和那个清晨之间,那个清晨和他以后的遭遇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呸!”

他经历过风雨无阻、风光无限的美好时光,又经历过惨痛的遭遇,如今却像黯然伤神、暗度晚年的所有男人一样,已经明白了人生的真谛、明白了一切。

他闭起了眼睛。

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似是而非之中好像有人说:

“女人的心肠软,像山羊油一样容易化”。有人如是说。

他信了。

“女人是一堆旺火,能让湿柴熊熊燃烧,烧成火炭”。有人如是说。

这也信了。

“养狗,够会以德报怨,养老婆,老婆会恩将仇报”。有人如是说。

觉得也对。

“人们常说席面上的盐够味,其实女人的盐更够味”。有人如是说。

他也觉得似乎有道理,尤其是觉得“女人的盐”这个说法含义深邃。

东方已经渐渐发白,但他的意识受抑制,觉得朝霞在招揽黑夜,而不是曙光。对他而言,彩霞越是浓烈、曙光越是散开、晨明越是舒展,宇宙就越发变得黑暗和紧缩。他心荡神移、神经狂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脚下的马路、马路上呼啸而过的出租车、车内不屑一顾瞟他一眼忽忽而过的司机和乘客以及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都黯然失色,犹如醉汉的眼里什么都变得模模糊糊。如果世界真的如此黯然下去就好了。然而,他的内心深处紧接着又有一种猜疑在起哄:自己是不是在那些处于幽暗之中的人们的眼前暴露无遗?明处的人的确被那些在幽暗之中的人们看得很清楚。此时,他那笑容可掬、光润如珠的脸色不知变成什么样了呢?也许发黑了,整个人变得一脸苦相了吧……随你们看去,随你们看去吧!……

乌黑的头发、浓眉大眼、凹脸扁鼻、大嘴肥脸、煞白的脸、失色的脸、发黄的脸、发紫的脸、发黑的脸……

他摸摸自己肉墩墩的圆脸,像是在照着镜子,但没什么感觉。此时,他的感觉、他的臆想、他的神智……似乎都集中在胸部,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盲目地往肥厚的胸壁上撞,使坐在出租车内疾驰而行的人一个个惊奇得瞥来一眼,似乎听到了他那古怪的心跳声;体内所有的血液刷拉一声涌到脑部,使顶头上飞过的小鸟惊散,似乎听到那古怪的流血声。他的血管在紧缩,似乎马上要爆裂。他的肌肉在萎缩,似乎马上要撕裂。他的躯体在收缩,似乎马上要崩裂。此时此刻,也许是夏天的微微晨风在佛面而过,也许是清晨的新鲜空气在扑鼻而来,也许是马路两侧的树木在发出美妙的沙沙声,也许是盛开的鲜花在散发宁神的芳香,也许是小巧玲珑的鸟儿在瞅瞅啼鸣……然而,对他而言,一切都变了,这世界变得如此无情,这季节变得如此荒凉,这清晨也变得如此严寒。

“去你的出租车!……”他的手愤然猛抡,“干脆安步当车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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