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我那位的女朋友打来的,她就是天天不厌其烦地与我不通几次电话受不了。不过,我庆幸她此时打来电话,让我向胡达拜尔迪显摆显摆,让他看到不是所有先进的东西都在外国,我们这里也不缺,我们并不比在国外留学的人差。
也许因为我为了在胡达拜尔迪面前出出风头通话通了好长时间,注意到不眼前呈现的是和刚才不一样的情景。
“你调了时间了吗?”我说。
“嗯,跳了我祖父生活过的那个时代。”
一头灰白色毛驴驮着一位头缠散拉的人竟步前行。那人留着斧头形半圆大胡子,滴溜溜的眼睛不时往四周飘去,好像担心有人追来,把头上布满污渍的散拉抢走似的。又不时把头上的散拉重新缠紧或压一压,好像担心从头上被风吹走似的。
“啊……要是能把麦赫皮尔和卓爷爷的散拉找到,该有多好!”何止是他的在手,他的心思也那散拉上,”那散拉打底在哪儿呢?……”
奇怪,我不仅在看到早已逝世的人的面相、听到说话的声音,而且也感知他的心思,简直不可思议。此时此刻,特别想用最美的言辞赞美胡达拜尔迪·许库尔·麦希吾俐,但不知何故,将几次到了嘴边的话又不愿说出来。后来想到,这不是我个人的原因,而是我们所有村里人与生俱来的天性。我们村还有一个天性的习俗,就是爱推诿。而我还自以为讨厌这种习俗,正如讨厌历史……
“胡达拜尔迪,我怎么总觉得对那个骑着毛驴的人的心思有感知,这是咋回事啊?”
“嗯,嗯,祖父的心思我也有感知,他的心思就在我的高祖父麦赫皮尔和卓的散拉上。”他瞟了我一眼后,又继续注视着面前的画面。
“对了,为你这个发明物取了什么名? “我问胡达拜尔迪·许库尔·麦希吾俐,眼睛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骑着毛驴不停地用脚跟登登驴肚的人。
“名字?……噢,你是说这仪器?还没取。“
“这不好。啧啧啧……这么好的玩意儿……这么神奇的仪器没有名字怎么成,。啧啧……“我反复咂嘴弄舌道。”咱们现在就给取个名吧。必须是个最好听的名字。我既然是作家(我喜欢自称作家),让我来帮你取一个吧。,就取麦希吾俐-阿希穆!怎么样?既有发明人的姓氏,也有取名人的名字。而且,听起来也很冠冕堂皇。“
“不,以后再取,等全面试验成功后再取也不迟。 “
“那……”
受本地人的独有的天性,我本指望轻巧地和发明人搭伙,可被他拒绝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我还能说什么呢?
胡达拜尔迪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津津有味的观看,似乎忘了我的存在。我把眼前的情景看得够清楚,但仍觉得胡达拜尔迪看得比我还清楚,还能看到我看不到的,希望我的眼睛能换成胡达拜尔迪的眼睛,希望我能附着于他的躯体里去。
头缠散拉的人把毛驴更加起劲儿。
“吁!吁!……恰!吁!你个癞皮畜生!吁!吁恰,你个该死的畜生!……”
青树条不停地落在毛驴的身上,逼迫这可怜的畜生不顾死活拼命地跑,喘粗气鼻孔都快膨破了,但骑在背上的人似乎还不满意,不停地在鞭策外加用双脚跟狠狠地登这畜生的肚皮。
“哎呀呀!……吁恰!吁,该死的赖皮畜生,你想让那些人追过来把我撕成碎片吗?!……吁!你个吃现成的寄生虫!……”
追赶而来的越来越逼近,他们的厮杀声听得更清楚了,那个人骑着毛驴拼命逃跑的原因也清楚了。
“站住,你这个混蛋,你是个十足的害人精,哪里跑!你骗我说那顶变色散拉就在藏在我父亲的家,如果能找出来就归我。我就依你,把我爸的房子都找了底朝天都没找着……你这个骗子!散拉本来就在你那儿,难道就凭你是麦赫皮尔和卓的后代把散拉归你所有吗?!散拉是你自己藏起来的,也许你头上的就是,只是把神奇的散拉故意弄脏变了颜色而已。你这个混蛋无恶不作……站住!我非拿你出这口恶气不可!站住,你这个贼!你要么把散拉给我,要么把拆坏的房子给我收拾好!“
“你别想逃脱,你这个妖道!你声称在倾斜的清真寺做礼拜大吉大利,是善举,骗大家说这样就一定能从清真寺找到那变色散拉,就不让大家维修或重建清真寺,让村里所有男人被压在到他的墙下。你还胡乱判定被清真寺的墙压死的人属殉教,是天堂乐园的居民,企图以此为自己开脱罪责。我们悔不该认你是我们可信赖的伊玛目——主持阿訇。你可倒好,把我们大家害惨了!你这个贼,陪我男人!
“陪我爸爸!”
“陪我哥哥!”
“陪我孩子!”
“你这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还往哪里跑!你这恶棍,害我害得好惨!”这群妇女和幼童中少见的男人大声喊道,“你一到我们村和我交上了朋友。我以为你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就敬重你,相信你。而你利用我这个大老粗不识丁的弱点,拿变色散拉讲道蛊惑我,说如果找到那散拉咱俩共享。又说你气数已尽,在这个世界没几个日子了,承诺你去世后把散拉遗留给我。后来又说我老婆怀的胎儿是那变色散拉的天敌,这是你问卜得知的,说散拉的天敌就是我的天敌,得除害避灾,等把散拉弄到手后可以多生几个孩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有一天,我抽麻烟抽昏了头回来,把老婆痛打了一顿,打得老婆流产了。最近才听说,你在上村也还得让很多孕妇流产。在那里,你名叫穆韩麦提,到我们这里后,自称艾力,介绍自己是个伊玛目(清真寺主持)。你是想把大家骗来骗去,让我们村变成有人头缠散拉村,是不是?! 你以为如果我们村没有人头缠散拉,那顶变色散拉就很容易地落到你的手,是不是?! 你这是白日做梦!散拉归我,看我不把你头上的散拉抢过!“
“谢天谢地,你们看,我们村没剩几个人男人了!但愿散了风波这下平息下来!但是……但是,大家听着,那该死的恶魔逃走时对这个男的说:散拉的最大天敌是女人的子宫!”
“他这是啥意思?”
“就是让他把能生孩子的所有女人都统统杀灭呗!”
“白日做梦!我们得层层穿裤子,看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干脆把那顶散拉让我们顶替死去的男人缠吧!”
“对,我们缠也很合头!”
“妄想!”刚才那瘦小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边走边吼,“本以为村里像样的男人只剩我一个,散拉独有我缠头。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打什么算盘?! 别痴心妄想了,散拉是我的!”
“我男人死的好冤,散拉理应归我!”
“归我!”
手持棍棒刀叉怒气冲冲追来的人们不再追赶,竟然停下脚步按男女分成两队成帮结伙相互争起散拉来。
“谢天谢地!”头缠散拉骑着毛驴惊慌在逃的那个人这下舒了口气,也不再抽打毛驴。因为他听到身后紧追不舍的一大群人的咒骂声遽然变成相互之间的争吵声。曾经很多次也有过类似的结局,但没想到这一次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吁,我的毛驴!……”他用这句驴话挑逗他的毛驴,并允许驴变疾驰为漫跑。这下,毛驴成了他可抵足谈心的心腹。
“你可能想知道咱俩为什么挨村逐里地跑个不停吧?”他弯了弯身对毛驴说,“答案很简单:为了散拉!你不知道,因为你是畜生,散拉对人很重要。有了这玩意儿,你可以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一切都归你所有。你知道天下的主人阿帕克霍加殿下其人吗?对,你不知道,因为那时你还没生出来,我也是。但关于其人其事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他也有过一顶变色的散拉,可以变千百种颜色。有时,我猜想那位圣人那顶神奇的散拉会不会是遗留给我曾祖父麦赫皮尔和卓大人,而由曾祖父又遗留给我我的祖父的。嗨……管它呢,谁遗留给谁都一样。不过,那散拉现在在哪儿呢?这才是关键的。我的畜生,你也看到了,只凭我头上缠的这顶不变色的散拉,不管我去哪个村哪个乡,大家都相信我,差点没奉我为神。为了得到那怕是一顶散拉,人人阿谀逢迎、卑躬屈膝。他们对我不惜美味佳肴、不惜金钱财宝、不惜美女、甚至不惜他们的老婆……后来,他们都变得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们到了大白天都做散拉梦的地步。这时,我就挑唆他们彼此之间你死我活地相互争斗,而我袖手旁观,隔岸观火。我不这样做,那散拉还会有价值吗?没有价值的散拉,找到了又有什么好处?现在明白了吧,我的畜生,这就是我们挨村逐里到行的原因所在。咱俩找散拉无处不去、无所不作。但是,到处都反反复复地搜遍了,而我们家好像只搜过一遍……搜一遍就能找到散拉?再去搜吧,得反复搜查,非找到不可。该轮到搜自己的家了!”
“自己的家?……”胡达拜尔迪惊呼道,“难道从父亲的嘴里听到的是真的?……”
“你祖父到底叫什么名?”我一直没提问,怕他不高兴,趁他开口说话的时机问他。我一直没提问,怕他不高兴。
“你提的问题,一直以来说我最感兴趣的。看到刚才的情景解开了谜底。据悉,我的祖父的名字,家父知道的就有六、七个。据我父亲讲,我的祖父本名伊布来提和卓,是‘借鉴’的意思,可能是我的曾祖父期望我们家族鉴戒我的高祖麦赫皮尔和卓,才给他的儿子去了伊布来提和卓这个名的吧。可他后来更来更去的,有了好多个名字。至于后来固定的名字,家父都不知道。据传说,他几乎每天都改一次名,甚至朝名夕改,有了无数个名字,多得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自己叫什么名。
“天啊!”我感叹道,觉得我所讨厌的历史更糟糕、更令人打寒噤的部分这才开始。
“没错,我的毛驴,自己的家就是没有好好搜查。”画面中的人说,朝毛驴的背狠抽了一树条,“吁,恰!快跑,快点!……”
毛驴刚喘了口气,这下又开始疾驰。乡间小路两边零零落落而稀疏的草,在饿极了的毛驴眼里变得茂盛的绿草。
“兴许在自家能搜出来,怎么没想到啊,真是灯下一片黑。当初不是长子那王八蛋问我如果他把散拉找出来,愿不愿给他吗?此话早该琢磨琢磨。万一已经被那没良心的找到了怎么办?哎……”
毛驴在飞速奔跑着。头缠散拉的人想着想着,急得实在坐不住了。被狂奔的毛驴颠簸得肋骨咔嚓咔嚓作响,颠得肠子都快断了。头上缠的油泥散拉时而披散下来,似乎在被人人拉散。
“少跟我作对,”他自言自语道,“我喀斯木,不,我苏勒坦……也不对,叫什么来着?噢,是毛拉阿訇。我毛拉阿訇今天把那顶变色散拉非找到不可。到时候,把你们一个个都收拾收拾。散拉是我的!”
“抓住那正在逃跑的喀斯木那个老贼!”
“不,他今天的名字叫毛拉阿訇。块抓住那大骗子!”
“不能让他再逃脱!”
……
他似乎听到不知从何方隐隐约约传来的喊叫声,估计是哪一个村的人又追来了。
“吁,恰!恰!……”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抽打毛驴打得手都麻了,但觉得毛驴在原地踏步。头上缠的散拉总是拆散下来……
“你这个烂散拉,等着瞧吧,等我把麦赫皮尔爷爷的散拉找到,看我不把你当兜裆布用,扔进火里烧成灰烬!”
刚才那噪杂的喊叫声越来越逼近,这顶糟糕的散拉布散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零乱,甚至有时那散拉的一头散落在毛驴的屁股上,像是一面白旗跟着毛驴飘扬。他感到头昏脑涨,又觉得自己连带毛驴不知被什么东西往后拖住。转过头一看,惊得从驴身上甩了下来。
到家后回忆当时的情景,吓得浑身打哆嗦。还好,散拉还在头上缠着。尽管肮脏不堪,变得不像散拉,毕竟还在头上,于是他还能得到一些宽慰。可是,一想起那顶变色散拉的事,就感到心烦意乱。他想变色散拉快要想疯了。
“爸,我们把所有的房子都拆平了,但麦赫皮尔爷爷的散拉还是找不到。现在房子没了,我们住哪儿?”他才十一11岁的长子散拉伯克问道。
“你个小王八,叫我爸爸时,得加我的名字!”他恶狠狠地吼道,缠紧觉得松散的散拉。“都怪你这个小王八乌龟,说出藏散拉的地方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悔不该为你用散拉这个圣物取名字,你这个小杂种不配。”
“散拉是哥哥藏起来的,对吧,麦麦提爸爸?”
“卡西姆爸爸,你打哥哥,他会给你找出来的,打哥哥吧!”
“你们这是怎么称呼我的?你们这些笨小子怎么还不知道爸爸的名字?! 告诉你们,爸爸今天的名字是塔普咔克,是找得着的意思,记住了吗?是塔-普-咔-克!”
他头昏目眩,眼前发黑,头脑阵阵作痛。他将全部心思放在散拉上,其他的什么都无心去想。对他而言,散拉就是整个世界,就是他的幸福。他的眼里只有散拉,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觉得只有散拉的话题才悦耳,其他的都不中听动听。
“小子们!”他用动听的颤音说,好似在清真寺讲经,“散拉是圣物,是非常神圣的宝物,你们麦赫皮尔爷爷的散拉更是如此。可我寻找那散拉搜遍所有村落都找不着。它一定是在我们这个家某个地方藏着,你们当中哪一个肯定知道在哪儿。快说出来,那散拉在哪儿?你们还小,不知道它的价值,也不知道珍惜。要是我们找着了,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会像现在这样在戈壁滩放羊度日……”
“塔普咔克爸爸,麦赫皮尔爷爷的那散拉真的那么厉害吗?”
“散拉伯克哥哥知道那散拉藏在哪里。”
塔普咔克这下相信孩子们在骗他。如果这些小家伙不知道藏处,会这么说吗?如果不是他们藏起来的,还会问我那散拉真的那么厉害吗?他们说厉害,指的是重要。既然问他的重要性,说明肯定知道藏在哪里,何况把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能说是幼儿。谁知到呢,也许在家玩耍时偶然从某个地方碰上的……祖辈遗留的这旧宅破屋的确不是还有遗漏的角落嘛。时下任何人都不可信,妻儿更是如此。争遗产杀父的孩子还少吗?他所涉足过的那些村落里,他不是亲眼看到那些个男孩为了散拉何等折磨他们的父亲吗?不完全懂得散拉的神起的那些孩子都无恶不作,他家从小听散拉的传奇长大的这些小杂种们还有什么坏事不做?
“等着瞧,”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先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用树条狠狠地抽一遍,再让你们给我供出来!......”
令他更不快的是他将孩子们挨个揍遍仍不奏效,他们都说“哥哥知道”或“弟弟知道”,以代替“不知道”。这使他更加气恼,加重了他的猜疑,使他更加疯狂。此时此刻,在他苦苦寻找的散拉面前,他那些孩子们——那些一个个生灵,在他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一文不值。
“我能感觉得到,你们麦赫皮尔爷爷的散拉就在这下面,”他指着山下积储多年雪水的无底沟壑,对那些坐在山顶上被打怕的孩子们说。
孩子们吓得直打哆嗦,他吓得面色苍白的哑巴老婆急得团团转,呜呜呜地吼叫乱打手势,似乎就要急出声来说话。
“闭嘴,你个哑巴!”他吼道,朝她举起打孩子打断了的树条吓唬她,“你那些个猴孩儿是去找散拉的,不是去死的!”
这下,他打定主意舍去一切。
要他们这些不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不体惜我的熊孩子干嘛!把他们一个个扔掉沟壑,再去重新搜寻,搜遍他们起居的处所、搜遍他们玩耍的地方,那怕挖地三尺也要搜出来,找不着散拉,决不罢休……得把他们灭了!他们还是个毛小子都这么无情无义,等他们稍微长大懂事了,还会孝顺吗?肯定会争散拉杀我!……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对我来说,只要散拉在,不愁没福享。散拉是一切,是口福,是老婆。只要有老婆,就有孩子……
“儿子,散拉就在下边的水中,”他对最小的儿子说,“你勇敢地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会落到散拉上面,那神奇的散拉就会带着你飞上来的。勇敢的儿子,怎么样?好,预备……跳!”
不知道是年幼无知不懂事,还是被父亲刚才那句花言巧语所感染,小儿子毫不犹豫地往沟壑纵身跳了下去。
“嗯,好!现在该你跳了!”他对老二说,“看到了吧,你弟弟蔫不唧儿地跳下去了。但他还小,捞出散拉力不足,你得帮他把散拉一起捞上来。快,快跳吧!”
这时,十一岁的长子散拉伯克把一切看在眼里,忍无可忍。他含满泪水的眼睛直盯着父亲,说:
“然后就轮到我跳,是吧,塔普卡克爸爸?!”
“你这个小混蛋又忘了我的名字,我今天的名字叫拉海特拜!”
“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再见,拉海特拜爸爸!”孩子说完,牵着茫然无知地在一旁发呆的弟弟的手拉倒悬崖上一起纵身跳下去,过早地结束短暂的小生命。
他这才按下心来叹了一口气。但一转身,看到已有身孕五个月的哑巴老婆抓脸揪发悲痛欲绝,咿咿呀呀地哭喊着。看到此景,他刚平静下来的心境被打乱了,又心烦起来。
“女人的子宫是散拉最大的天敌!”他心想,并打算干脆把老婆都推下去。正在此时,有一大群羊咩咩地乱叫着围了过来。他认出来了,是他的孩子们放养的羊群。
“就让他们来吧,羊能把我怎么样。”他想着,扑过去抱住了老婆往悬崖边拖。在这关头发生了件怪事:羊群开始纷纷跳起崖来了,似乎要洗个澡,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跳了无数只羊。看着羊群接连不断地往沟壑里跳,他感到有点心酸,想要将哪怕还没来得及的羊拦住。
“嘘,嘘!......你们这些杂种,往哪儿去?! 快站住,狗娘养的,给我站住! ”
“我要当清真寺的伊玛目!咩,咩!……我要头缠大散拉当伊玛目!……”一头大种公羊突然说起人话喊叫着跳崖。
“天啊!”他感到奇怪,赶紧抓起自己的已领,以示拜服真主。但顷刻间,他对散拉的嗜好,以及对那头公羊的忌妒心压到了对真主的虔诚。
什么?刚才那跳崖的种公羊说要当伊玛目?……对了,当伊玛目必须有相应的散拉。要不是为了散拉,它们为何跳崖?羊是清真的动物,有灵性,它们肯定知道散拉在沟壑。再说那些小子们谁都不吭声,那些小混蛋肯定已经找到了。他们那些狗娘养的,真无情无义,又骗了我。都怪散拉伯克,就是他煽惑弟弟的。走着瞧,看你把散拉还敢藏起来,我还打断你的腿。别高兴得太早了,一会儿让你瞧瞧,散拉是我的!
一股涌上心头的狂热使他失去理智。他忘了死亡、忘了有身孕的老婆,忘了一切,在一种幻觉的丛勇下来到悬崖边,纵身往下跳。
沟壑笼罩着一片沉静,寂若死灰,犹如真的隐藏着那顶神秘又神奇的散拉。不知从何方传来噪杂的喧闹声……
“那个孕妇身怀的胎儿就是我的父亲许库尔阿訇……”胡达拜尔迪·许库尔·麦希吾俐自言自语道,眼眶含满泪水。
我没发表任何看法,也已经没有心思发表,只感到心里很沉闷,加重了自己对历史的憎恶感。
“我恨历史!”我情不自禁地道出了心中的感受,蓦地站了起来,意欲将扣在头上的按钮冒拔掉,被胡达拜尔迪拦住。
“住手,别莽撞,会有危险的,让我来卸下吧。”
此时,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想从历史过渡到未来,看看自己的后代是什么样的。
“先别卸。能不能用你的这仪器让我看到我的未来?”
听我这么说,胡达拜尔迪·许库尔·麦希吾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站在那里发呆。我看出来了,与其说在发呆,不如说在沉思。可见他那赢得戴博士帽的脑袋里装的什么部件在此刻紧急启动,并正在紧张地运转。
“可以试试。”良久,他终于开口说。“我从未想过看看未来的问题。刚才你启发了我的灵感,经过一盘思考,认为我发明的这仪器,只要稍作调整,并设定程序,用于让人看到未来想必还是可以的。”
“那太好了,那就让我看看我的未来吧。”
“还不能说可以看未来,只能说可以看到后代。”
“那就快让我看看吧!”我急切地说。
“我还是再提醒提醒你,我这仪器可能产生一定的副作用。看完未来后,你可能出现浑身困乏、失眠等症状。”
我重又坐到安乐椅上。胡达拜尔迪卸下自己身上的按钮冒、背心等,在我的身上和我身上的扣冒、背心上又按贴了些连接线按钮。然后跑到方桌前拨弄了会儿仪器,用笔记本电脑做了好一会儿什么操作,再回到我身边播弄起刚才那手机式的键盘。
“可以开始了。”他说,“万一有什么不适,譬如恶心、头晕、头疼等,随时给我讲。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先让我看看我的儿子吧。”
听到一声悦耳的滴答声,大概胡达拜尔迪按了一下手中的手机样的仪器启动键。和刚才一样,我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渐渐完全消失,眼前只剩下一片空白。不久,又渐渐出现模模糊糊的画面。我看到画面中在几个小时以前用手机和我通话的未婚夫手牵一个小男孩从远处走了过来。她看起来消瘦蕉萃、神色阴郁的样子。看来,她未来变化很大。而那小男孩,估计是我的孩子。
“奇迹,胡达拜尔迪,又是一个奇迹,我看到我未来的孩子了!”
然而,随着眼前画面的渐渐清晰,我的高兴劲儿很快化为乌有。
“胡达拜尔迪,”我非常愕然地说,“我看到我孩子的头怎么长在脊背上啊!”
按我的要求,胡达拜尔迪将程序调到三十年后。我看到一个脑袋长在脊背的成年男子手牵着一个人身狗头的小怪物。
……
真主啊!我怎么又看到一个人身狗头的成年怪物手牵着一个比自己高大的驴?看他们亲密的样子,他俩好像是父子……噢,真见鬼!
“胡达拜尔迪,我不想再看了,快停下吧,感觉很不舒服,好像得了斑疹伤寒……”
我彻底崩溃了。
(完)
译自作者《带胡子的婴儿》一书
作者简介:阿巴斯·莫尼牙孜,
译者简介: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在库尔勒市政府翻译室工作,译审,新疆作家协会会员。
1959年出生于新疆焉耆县,1983年新疆大学中文系汉语(翻译)专业毕业,自1983年10月至今在新疆库尔勒市人民政府翻译室工作,译审职称。从事文学创作和双向文学翻译多年,在各级多家维文和汉文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文学翻译论文等创作及翻译作品多篇(部),荣获第三届新疆“罕腾格里文学奖”。已翻译出版《小妇人》、《檀香刑》、《百年孤独》、《原野藏獒(中篇小说集)》、《郎库山那个鬼地方(中短篇小说集)》等近三十余本书。完成《拿破仑》、《日月书》、《大王书·红纱灯》等长篇小说的译文,并已交稿出版社近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