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她从睡梦中醒来，一缕阳光透过那扇窗户照射进来，让她睁不开眼睛。她闭着眼睛回想刚才的梦。刚才的梦是什么？好像是一群人在那里看风景并且拍照，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一个山谷，太阳落到两山之间，周围一片金黄，山谷中有枫树，绿色的青草地……她也拿出手机，可是手机却内存不足……然后，她就醒来了。对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拍照。啊，多好的一个梦！希望再次进入梦中。
这时她发现她身上的薄被子被扯了一下，一个翻身的声音。咦！谁？她猛然坐起来，左右看了一下。妈呀！她旁边睡着一个男人！她差点尖叫起来。怎么可能喔？她大学还没有毕业呢，也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即便是有暗恋的人，那也不至于这么随便地就跟男人睡到一起了！可是，可是这个男人是谁呢？这难道是谁搞得恶作剧吗？那个男人显然没有醒来，他的呼吸均匀。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去床的那一边看看那个男人是谁。妈呀！她慌了神了，是欧阳老师！欧阳老师的乌黑的头发，性感的嘴巴，还算得上偏白的皮肤，这一切她都不陌生，的确是欧阳老师！她暗恋欧阳老师好几年了，可是欧阳老师从来没对她有任何表示呀，再说欧阳老师肯定看不上她呀，欧阳老师是那么的博学多才，又那么的低调，又那么的帅，更重要的是，欧阳老师有妻子的呀，虽然说在日本深造，但是他说过，他的妻子很快就回国了呀。他怎么可能，怎么突然就……这也不符合欧阳老师的性格呀……这要是被人发现的话，被曝光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间，走到客厅。嗯，这的确是欧阳老师的家！以前和几个同学过来过。欧阳老师家客厅外面有个大阳台，朝南的。欧阳老师家的客厅里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一个茶几靠近沙发。茶几上放着几本书。这时候，他猛然看到客厅沙发上方的墙上挂着结婚照，那结婚照是……竟然是她自己和欧阳老师。虽然欧阳老师可能比她大个十几岁，但是在结婚照中，显得很年轻。穿着黑色西装，红色领带。头发一如既往地黑。表情仍旧是平常那样严肃，她呢，穿着婚纱，两个胳膊上还套着纱网装的手套，笑得很灿烂。她和欧阳老师结婚了？可是她怎么不记得呢？她只记得她曾在欧阳老师课堂上如痴如醉地听他讲课，睁大双眼，看他的姿势；奋笔疾书，抄笔记，抄他说的每一句话；她还记得，为了博得欧阳老师的赞赏，她经常泡在图书馆看书，然后在他的课堂上发言。的确，欧阳老师终于认识她了，记住她了，并且经常跟她聊学术。要让欧阳老师在一百多个学生的大班级里记住你，你的确需要与众不同。但是，她没有对欧阳老师说过呀，再说，平时，欧阳老师对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普通关系。最了不起的一次，就是有一次出门，欧阳老师开着车，正好看到她，就让她上车，载了她一程。这曾经的确让她回味了许久，她一直记得车子里的气味，还有欧阳老师的侧脸。可是，怎么会和欧阳老师结婚了呢？而且她却一点不记得，这是自己出了什么毛病吗？
她走到卫生间，随便找了个牙刷和牙膏，刷刷牙，洗洗脸。涂脸的，随便用了点。对的，衣服，她的衣服。她找了几件，没错，房间里的衣柜里的衣服好像都是她原来的。她曾经穿过的。这是怎么回事？不管那么多了，就这样，等老师醒来再说。
她走到阳台上，今日的阳光真好，像金子一般洒在人身上，她抬头看天，湛蓝湛蓝的，真的像水洗过一般。她平视远处，远处的白杨林中依稀地有几座房子。这里是S市的郊区，所以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她趴在栏杆上低头看楼下，楼下的小河中央有一艘小船停在那里，河边有一个小伙子悠闲地坐在那里钓鱼。她伸伸懒腰，自言自语道：多么美好的早晨啊！
她返回到客厅，再走进书房，这儿好多书。一个很高的书架，分为若干层。最高的一层放着维特根斯坦全集，都是黑皮子的，很显眼；下面一层放着一排书，有文艺理论书籍，西方20世纪的一些哲学家的著作，比如福柯、德里达、萨特等；再往下是文学书籍，各个国家的文学作品，法国文学、英国文学、意大利文学还有美国文学等。最底下一排是中国文学，古代文学作品集，现代文学作品集。总之很庞大。这个书房她来过，曾经跟同学一起过来，还找老师借过一些书。
她听见一些声响，赶忙跑出去瞧瞧。欧阳老师从洗手间走出来，穿着黑色T恤，下面是短裤，看起来挺休闲。他看她一眼，笑着说：“哟，今天这么早就起床了！不太像你的风格！”
“老师好！”她看见欧阳老师难免有些紧张。因为平时她看见他时，都有些激动和紧张。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拘束了？什么老师好老师坏的，都是你丈夫了，就别这么生疏了。”欧阳老师笑着看她，眼睛是那么得深邃。
“丈夫？我们结婚了？”她小声地问。
“这傻丫头一定是脑子烧坏了！你没事吧？”欧阳老师稍微弯了下腰，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试试有没有发热。她感觉到，老师的手凉凉的，还有一点点湿。可能是刚才洗漱时，手没有完全擦干，“这不是结婚才两个月嘛。”
“两个月？我记得师母……师母在日本……”她结结巴巴地说，感觉喉咙有些发热。
“师母？瞎扯，我是个独身主义者，本来想一辈子不结婚的，因为学术跟婚姻有时候是有冲突的，不想受到家庭的拖累。可是偏偏碰到你这个傻丫头，学术功底很好，脑子很灵活，又跟我谈得来，关键是，还因为我的原因，生了一场病。没办法，只能把你娶了。虽然违背了我初衷，但是我也不吃亏呀。”老师哈哈一笑，那样子真的很迷人。
“生病？”她很惊讶。这到底哪儿跟哪儿呀？什么时候生病了，这是在一个世界吗？她有些疑惑。
“这个傻丫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小心子，把那封信放在维特根斯坦全集的第二卷里，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很早就知道了。”
老师走进书房，旋即就出来了，递给她一张纸。她接过来看，那的确是她的笔迹，只见信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老师：
我称呼您为老师，而不是欧阳老师。因为在我眼中，“老师”是个专有名词，只用来称呼您一个人。
此时窗外下雨了，雨滴打在窗外的阳台上，噼噼啪啪的，我越想越绝望。我一直不敢说，其实，我是多么的多么的仰慕您，多么的喜欢您，不，不能用“喜欢”这个词，“喜欢”这个词是多么的轻浮啊，不能用来形容我对您的感情。我没法用合适的词来形容，我对您的仰慕和爱恋。
您的一举一动，对我来说都有特别的意思。您的每一节课，我都早早地去占座，为的就是离您更近一点，为的就是更清楚地看您的眼神，更清楚地听您的讲课；每次下课，我拼命地找你谈问题，我只想跟您相处的时间更长一点。每一周上您的课之前我都准备了很长时间，我准备了很多问题，一来在课堂上表现，二来课后可以留住您，跟您说话。我喜欢看您的眼睛，看您的嘴唇，听您那特别的的声音。
还记得有一次我去您办公室问问题吗？那次您给我比划着，然后给我画一张示意图，来区分20世纪西方哲学的各个流派的区别。我至今都记得，那天，我跟您聊天，您靠在椅子上笑，表示赞同我的观点。那一天我是多么快乐。我把您给我的那张纸夹到我的日记本中了，我每天都可以看，可以抚摸您的笔迹。
当我第一次看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时，彻底被震撼了，我哭了。因为我跟那个陌生女人没有什么两样，她就是我。只是她对那个先生来说是陌生的；我对于您是熟悉的，因为您知道我的名字，记住我的相貌。那个陌生女人亲吻那个先生拧过的门把手，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您还记得吗？有一次，您去图书馆，我也去了。您在一排书架上寻找书籍。我也在，您当时跟我说了几句寒暄的话，然后就翻看那本罗兰巴特的《S/Z》，然后您又放下那本书，走了。我拿起那本书，亲吻那本书的书皮和里面的书页，因为您的指尖碰过它。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我只想天天看见您，只要看见您，我就满足了。我觉得，我就像童话世界里的那个守护月亮的小兔子。您是月亮，我就是兔子，我只想看见您，就像小兔子每晚都在草坪上看月亮一样。
爱您的浅浅
2008年9月18日
这的确是她写的，她又回想起那个写信的晚上。瞬间，眼泪流下来。原来老师看到这封信了，他早就知道了。那次，跟同学们一起到老师家来，她趁同学不注意，把那封信放在维特根斯坦全集的第二卷里，当时她犹豫了很久。
她轻声问老师：“我不是做梦吗？是真的吗？”
“你说呢？当然是真的！”欧阳老师拉着她的手，然后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吻很轻，很真实，“好了，大早上的，吃点面包，待会儿去市区取戒指，特意给你订做的一个戒指。”
他们吃完饭就出门了，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老师的侧脸，他是那么专注地开车。她又看看窗外，窗外的一排排杨树飞快地退到后面去了。
终于到了市区，熙熙攘攘，人潮涌动。老师把车停在商场的一个地下停车库里，然后拉着她走出来。他们乘电梯上二楼，她没有看路，她本来就是个路痴，但是跟着老师走肯定没问题啊。走到一个卖铂金饰品的柜台，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她盘着头发，一笑起来，还露出个可爱的小虎牙。她说：“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老师说：“您好，我在这里订做过一个戒指，已经付过定金了。”那个服务员小姐立刻哦了一声，说：“喔，您是欧阳先生？这位是欧阳太太咯？恭喜啊！这是您的戒指。”她立刻递给他一个红色的盒子。他打开后，把戒指拿出来，当场给她戴上。那是一个很漂亮的戒指，上面的钻石在屋里的灯光下亮闪闪的。
“浅浅，快醒来，快上课啦！今天可是欧阳老师的课喔，不是要去占座吗？”
她睁开眼睛，转动眼珠，她想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坐起来，摸摸额头，那儿是被老师亲吻过的，还有湿哒哒的老师的手背，一切都不见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吗？她看着周围的舍友，对的，是三个舍友，加上她是四个人。宿舍本来就四个人。她们看见她坐在那里愣愣的，就问：“你咋了？发生么呆？快上课了！”她起床，洗刷，然后穿上她的裙子，跟舍友们一起去上课。她走在路上，一直在想，现实和梦的边界到底在哪里？人又如何知道此刻不是在做梦呢？
她走进教室，还好，没迟到，同学们三三俩俩坐在那里，她照例选择坐在第一排。欧阳老师终于来了，他穿着白色衬衫，跟她梦里的黑色T恤不一样。她死死盯着老师，的确，他跟梦里还是不太一样，他比她梦里的要严肃的多。她看着他的嘴巴，那嘴唇依然是唇线分明，很性感。在梦里，他亲过她的额头，在现实里，她离他好远。一整个上午，她怅然若失，没有心情听课。老师问她一个问题，她站起来，不知所措。老师用深邃的眼睛看她，似乎在询问：“你是怎么了？今日怎么不在状态？”她明白老师的意思，一瞬间，她眼泪涌出来了。
下课时，在走廊里。另一个老师问欧阳老师：“欧阳老师，今天下午夫人要回来了吧？去机场接她吗？”
她看见欧阳老师的背影，只听见他说：“是呀，下午两点。”
她中午没有吃饭，走回宿舍，从那本《洛丽塔》里翻出那封给欧阳老师的信。是的，她曾经去过老师家，她曾试图把这封信放到老师的维特根斯坦全集第二卷里，但是后来，她还是没有勇气，又把那封信拿回去了，夹到《洛丽塔》那本小说里去了。
下午没有课，她走到湖边，把那一封信撕碎了，扔到湖里，那些碎纸片随着湖水的流动，越飘越远，越散越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