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纳妾宴会偶遇恶人 洗尽铅华各领风骚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5-02-02 22:48:23

欧阳雅夫纳妾的礼仪正式开始,其中有一个重要环节,是姨太太跪拜正房太太并递上酒,如果正房接过证明接纳了她,如果没有接证明不同意,当然这只是个过场,关洁之前知道一个细节后对欧阳雅夫说;“雅夫,关洁只跪父母和你,让我跪一个小我十几岁的女人太失我尊严了,以后她还不知用什么眼光鄙视我呢。”欧阳雅夫说:“这不过是场面的规矩,不必耿耿于怀,倘若还觉得不爽,完事后到房里我给你跪拜如何?”关洁笑了,说:“你就会寻我开心,你以前是少爷,现在是老爷,关洁如何消受得起?”欧阳雅夫说:“她好歹是正房,你是偏房,在这大场面上走个形式而已,大不了她,小不了你,若她以后轻慢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关洁说:“有你这句话我就心安了,只要老爷高兴,关洁的尊严可以不要。”欧阳雅夫摆摆手说:“唤我老爷不习惯,家父虽去灵魂仍在,我让下人仍喊我少爷,你就唤我雅夫好了,听着亲切自然。”

仪式进入跪拜程序,由请来的主持宣布开始,欧阳雅夫和上官露并排椅子上正襟危坐,关洁斟满酒朝他们跪下,递给欧阳雅夫,欧阳雅夫连忙结果喝下还给她,关洁深深的给他拜了三拜念念有词道:“谢谢老爷接纳关洁,即日起我便是您的姨太太,终身侍奉您,对您忠心耿耿,若有背叛任凭处置。”欧阳雅夫在众人面前端着架子应道:“晓得了。”关洁起身又斟满杯酒跪下,双手递上上官露卑微的说:“姨太太给太太敬酒。”上官露没有接楞着,大脑里仍然是白敬斋挥之不去的阴影,亲朋好友全神贯注都盯着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关洁以为这是给的下马威,耐着性子又喊了声:“姨太太给太太敬酒。”仍没有反应,底下的客人窃窃私语,有的说:“你看你看,对方太太不接受呢,”另一作了个嘘的动作轻声说:“别吵,有热闹看了。”欧阳雅夫凑过去小声提醒道:“快接呀。”上官露打了个激灵接过酒杯,往自己的嘴角象征性碰了碰算是喝过然后还给她,全场响起零星的掌声,关洁磕了三个头,佣人交给她一把戒尺,那是欧阳公馆执行家法时用的,要让新人亲自交给正房太太以示托身受训之意,以上这些繁文缛节皆是欧阳家祖上留下的规矩,尤其姨太太亲手将戒尺交给正房太太环节,目的是提高太太的威望,扼杀姨太太的锐气,在欧阳雅夫这里不过是个过场,这抑或也是他的一种平衡术。关洁双手将戒尺捧过头顶,语气虔诚的说:“请主人训诫。”上官露接到手中,底下又是一阵掌声,她微笑着向客人示意,无意中与白敬斋不怀好意的目光碰到一起,惊慌失措中戒尺掉落在地上,欧阳雅夫很不满意,今天妻子一会失踪,一会神志恍惚,在这么多人面前越来越失态,但又不能发火,耐着性子拣起戒尺交还给她说:“可以让姨太太起身了。”上官露说了声:“姨太太起来吧。”关洁站起身时,主持人宣布:“各位,今天的仪式圆满完成,下面就用餐吧。”

开席后就是关洁的风头了,欧阳雅夫领着她去别桌寒暄敬酒,白敬斋身边空了个位子是郝允雁的,本想在大场面炫耀一番,不料她辞而别,薄了面子,白太太都喊出去了,突然人不见了,别人问起只能推说人不舒服,好在宴会正处在热闹阶段,他边喝酒边望着今天特别漂亮的关洁,人靠衣裳马靠鞍,她穿了套绸缎旗袍,仿佛换了一个人,举止温文尔雅像个大家闺秀,看不出曾经是名烟花女子,白敬斋隐隐的有些后悔,前年朱伯鸿带她来参加饭局,曾经礼送他带出去潇洒,当时嫌弃关洁不干净,没想到她今天野鸡变凤凰了。

欧阳雅夫和关洁到了白敬斋这桌敬酒,上海滩鼎鼎大名的林老板也来了,旁边坐着欧阳雅夫大伯的三个姨太太交错着坐在一个大老板身边,程姨太与林老板是相好是邻座,相姨太坐在朱伯鸿身边,他们已经勾搭上了,相比之下林姨太比较孤独,旁边的人不认识,也不多言,林姨太是个清高的女人,虽然也爱财却也要看相貌自己顺眼的,席间,落单的白敬斋关注过她,林姨太没有积极的回应,觉得他太丑了,让白敬斋好不尴尬,关洁走过去与他开玩笑说:“白老板本来风风光光的带我允雁妹妹来,现在人家走了变孤家寡人喝闷酒,别这样好吧,这桌的美女那么多,也不主动点。”白敬斋站起身自嘲道:“是啊,这里的美女们真多。”关洁说:“允雁为什么要走你知道吗?”白敬斋笑笑说:“我哪知道,我上卫生间回来她就不见了,哎,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赶明儿好好教教她规矩,呵呵。”白敬斋陡然摆出一副郝允雁是他太太一样的架势来。程姨太忸怩的搭话道:“看来白老板没有调教好太太啊,女人就是要听自己男人的话,家里的男人就是我们女人的主子,哪有不打招呼自己跑回家的,你看这黑灯瞎火的一个女人走马路上多不安全,你也不心疼她,我的林老板就心疼我,我也顺着他,他让我朝东,我不敢朝西,他让我去跳黄浦江,让我考虑三分钟。”说完一桌人哄堂大笑,她这马屁拍得林老板乐滋滋的,相姨太猛敲着调羹笑着奚落道:“吆,你们俩还没结婚就恩爱上了,别恶心我们姐妹好吧,还跳黄浦江,黄浦江没有盖子,你去跳呀,给你五分钟考虑好了。”程姨太毫不示弱与她唱起对手戏来说:“阿姐,你是妒忌妹了吆,哪天也找个称心的给我们姐妹擦擦眼皮,你要是公开恩爱,我绝对不会眼红,大姐是吧?”她对一边抿嘴笑不言语的林姨太说,林姨太扑哧笑出声来说:“妹啊,你怎么知道人家现在没有?我看啊,她早就与人对上眼喽。”说着有意无意的朝朱伯鸿飘去一眼,程姨太也早发觉迎合道:“哦,对不起对不起,妹妹我眼拙,来来,阿姐,你们恩爱一个我们看看啊。”相姨太红着脸道:“不跟你说了,你们俩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么一闹腾林姨太脸活络了,白敬斋也消除了孤独的尴尬,他与林姨太隔着一个郝允雁的空位子,乘机坐了过去靠近林姨太,殷勤的为她夹了几次菜,林姨太碰都没碰嫌他筷子沾着口水恶心。

郝允雁正沿着繁华的霞飞路往家方向走去,她没有急着坐车,想一人静静,突然走来几个红头阿三朝她上下打量了番,被她的美丽所折服,又看她一个人在街上慢悠悠的逛着,断定是个私娼,挥挥警棍用生硬的中国话驱赶道:“你,晚上没事别在街上闲逛,赶快回家去。”郝允雁知道他们误会了,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生气,朝他们苦笑了一下,红头阿三以为她在勾引他们,吓得屁滚尿流逃跑了。她很好奇,并没有发现有人游行,巡捕房为什么出动警力维持秩序,她根本不会想到,今天十二月十三日下午,日本军队攻克了民国首都南京,此消息还未公开传出,法租界通过秘密渠道了解了此事,生怕出现声势浩大的游行和冲击租界内的日侨,继而给日本提供口实,破坏法国的中立地位,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回到家女儿在做功课,刘秋云坐在旁边打毛线,看到她回来惊讶地问:“允雁妹,不是说好晚上不回家吗?”郝允雁平静的敷衍说:“情况有变就提前回家了。”王月韵抬头轻轻喊了声姆妈后又低头写她的作业,她虽然不知道姆妈有时晚上为什么不在家睡觉,但她隐隐的感觉到不可以去问。刘秋云也懒得去明白,收拾毛衣站起身向她汇报说:“囡囡吃完饭给她洗过屁股了,她爹也吃过喝过,这回在睡觉,我走了,看你累得洗洗早点睡吧。”她没走几步又问,“你吃过饭了是吧?”郝允雁说:“没有,我一会自己弄,你回屋吧,谢谢啊,老是麻烦你。”刘秋云觉得她今天好像又不正常了,想问问,看她女儿在话缩了回去,叹口气默默的离开了她家,王月韵突然说:“姆妈,今天的花鲫鱼刘阿姨烧得真好吃,我没吃完想留给你明天尝尝的,你没吃过饭现在去吃吧,不用管我。”这天晚上郝允雁又失眠了,她只觉得这世上除了家人只有两个人是最亲的,一个是房东刘秋云,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是她慷慨的伸出了援手,另一个便是关洁,两人从纯粹的邻居变成无话不谈的朋友,相比之下,郝允雁倒是跟关洁掏心窝多些,不是刘秋云不愿意听,而是在她看来刘秋云更像一个恩人,需要尊敬的那种,只有在关洁面前她才能放得开,但如今强奸犯居然是她的哥哥,这让郝允雁不知道今后与她的那种单纯会不会依然如故。

当晚九点多的时候欧阳雅夫的宴会结束了,大多数宾客都有自备车,欧阳家的座车要自己家里的那四个人回家,这样大伯的三个姨太太就没人送了,他对三个姨太太说:“三妈、四妈、五妈,要不我先送你们回家?”程姨太笑着说:“你呀,还是送你的太太和姨太太吧,我不劳你大驾了。”说着朝不远处的林老板挥挥手上了他的车去林公馆了。相姨太对林姨太说:“阿姐,你看这小狐狸精,这就算不要我们姐妹啦?”林姨太不冷不热的说:“别忌妒,人家有花头呢,我们姐妹俩还是自个儿打出租回家吧。”朱伯鸿怯生生走过来朝着相姨太傻笑说:“我有车,送你们俩回家。”相姨太刚才宴席桌上攀上了他这个高枝,相互暧昧的留了电话没有进一步的表态,散席的时候,相姨太被林姨太拉得急,与朱伯鸿匆匆打了声招呼说以后有机会出来喝杯茶后就走了,这回他说有车子送当然求之不得,便说:“既然朱老板这么热情,那我们姐妹就不客气了。”她上了车,林姨太没有动,问:“阿姐,你怎么不上啊。”林姨太看出她和朱伯鸿之间的名堂,笑道:“算了,我没福气,你们走吧,我自己打车。”相姨太要强行拉她上车,朱伯鸿也不希望林姨太一起走,站在边上笑着没有吱声,相姨太埋怨道:“朱老板,你怎么不请她啊,她是我姐,把她惹毛了没你的好处,嘿嘿。”朱伯鸿支吾着:“哦,要不......”欧阳雅夫让太太和关洁上完车也想让姨妈和关阿狗一起挤挤,他的座车有司机,这样他和太太、关洁在后座,让关阿狗坐副驾驶位子,姨妈在后座挤,姨妈不答应,说:“我一个姨妈挤在你们这像只电灯泡,算了,我马路上拦辆出租车或者黄包车也行,你们走吧。”上官露不放心,说:“姨妈,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的不安全,要不麻烦关先生陪你一起叫车子。”欧阳雅夫认为行,刚要上车见那边大伯的两个姨太太在争着什么,走过去问:“你们怎么还不走?”相姨太说:“我让阿姐和我一起坐朱老板的车回去,她死活不肯。”欧阳雅夫看得懂,说:“我这正好有一个空位子,三妈您就坐我车。”关阿狗拦到一辆出租车在马路上喊姨妈:“喂,姨妈,你过来,车叫到了。”林姨太问姨妈:“你们几个人?”姨妈说:“两个,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朱伯鸿心满意足独自带上相姨太走了,而且有了想法,他十分了解这些死了丈夫的姨太太们,主人一死就急着找新靠山,这三个姨太太中最漂亮的程姨太傍了林老板,余下的两个他近水楼台跟相姨太打得火热,在她面前极力的夸夸其谈自己的实力雄厚,相姨太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是有钱的男人长相年龄都不是问题,两年前她就是这样被七十八岁的欧阳豪纳入家中的,而她也是三个姨太太中最不在乎男人除金钱以外东西的,其他两个比她来的早,包括二妈都对欧阳豪阳奉阴违,服侍起来不那么的主动,到了近年欧阳豪身体每况愈下,时常显现老年人的倦态,夏天时候尤为严重,本来是坐在客厅里,几分钟不跟他说话就会自己睡着口水蔓延到衣襟,程姨太和林姨太嫌太脏唤下人来收拾,只有相姨太会亲自为他抹去,当然她这样做是有心计的。

朱伯鸿在与相姨太聊了一阵后,见她上钩便大胆的向她表白心机,承诺会娶她做妻子,这正中相姨太的下怀,欧阳豪死后分给她们三个姨太太的钱很少,大部分都是固定资产和工厂的生产流动金,她们三个不会管理,请来外地的一个叔叔帮助打理,于是叔叔全家老婆孩子浩浩荡荡迁入欧阳豪的住宅,相比之下她们倒成了客人,所以都在找新的靠山,眼看着程姨太捷足先登抓住了上海滩青帮悟字辈老大,相姨太非常珍惜新认识的那个阜昌参店老板朱伯鸿,他既是个大老板,家境又单一,如果与他结婚,今年七十四岁的他一死全部财产就是她的了,当朱伯鸿提出带她回家“认识认识环境”时,相姨太欣然接受。

欧阳雅夫骨子里是不喜欢关阿狗的,觉得这人平时谈吐作派流里流气的没个正经,而且他以前骗妹妹的钱赌博之事关洁告诉过他,非常反感,只是看在关洁份上没有显露出来,听他说坐别的车满口答应下来。关洁多了份心了解哥哥的德性,让他跟姨妈和大伯家的一个姨太太同车很不放心,对姨妈说:“姨妈,麻烦您看着点阿狗,让他直接回去,没半道下车啊。”

林姨太坐在后座,关阿狗抢在姨妈之前钻进去,意图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姨妈明察秋毫,半个身子进去又退出来改坐在副驾驶位置,关阿狗心虚的调侃道:“姨妈,您老怎么坐前面,后面安全啊?”姨妈没好气地回了句:“我愿意,你管得着吗?”一路上关阿狗把目标放在了林姨太身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林姨太见他也不像个有钱的主,人又长得寒碜脚还陂着,便爱理不理,姨妈在前座也不应他的话,只有他口沫飞溅的唱着独角戏,给人的感觉像是喝多了酒的胡话,还慢慢向林姨太位置凑过去,直逼得她倚在车门上忍不住说:“你能否自重些?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关阿狗想起郝允雁,不服气地说:“你是天鹅?哈,比你美的女人老子都尝过,你算什么?再说我追求过你吗?”林姨太说:“那好,请你位置过去些别碰到我行吗?”关阿狗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让开了些距离煞有介事地说:“那是车在摇晃移到你这的,谁想碰你这身烂肉,自作多情。”姨妈见关阿狗在惹事,转过头提醒他说:“阿狗,你妹妹可是把你托付给我的,希望你安分点。”关阿狗把矛头对准了姨妈理论起来,不一会林姨太指挥着车子转进她家的小路停下,狠狠的鄙视了一眼关阿狗说:“你真是个人渣,我替你妹妹感到羞耻。”说着下车门重重的关上,关阿狗听她骂人,打开门冲出去欲与她对骂,姨妈出来把他推回车里,自己坐进去档住了他,车子重新启动开走,关阿狗骂了几句后说:“这女人身上好香。”

关阿狗今天是喝多了酒,平静下来后对姨妈不安分起来,撇了眼她高耸的胸部在车里抖动,暗想这个丑陋的女人居然深藏不漏,就煞有介事的夸奖起她来:“姨妈刚才对阿狗的批评非常中肯,阿狗完全接受,您戴副眼镜一看就看出来是有文化的人,而且气质非凡,其实真正优秀的女人是内在美,社会上有很多女人看似脸蛋漂亮,其实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哪有姨妈您高贵?”他左一个“您“右一个”您“的奉承着,姨妈听着心里美滋滋的,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谦虚地问:“你真是这样看的吗?我可没您说得那么好呢。”她也“您“起来,一下子对关阿狗的坏印象发生了转变,回到欧阳公馆还沉醉在其中。

欧阳雅夫的车到家时,大门口张灯结彩,佣人见主人回来就放鞭炮迎接,关洁坐最外面先下的车,欧阳雅夫下车站着对车内的上官露说:“你大肚子慢点,拉着我的手。”鞭炮炸得震天响,关洁硬是将欧阳雅夫拉了就走,忸怩的喊道:“哎呀,好怕,雅夫你护我呢。”欧阳雅夫边走边说:“太太还没下车。”只回就跨进了大门,佣人们在管家的带领下分两排站立着一起鞠躬喊道:“恭喜老爷,恭喜太太。”欧阳雅夫小声问:“他们怎么叫你太太?”关洁笑道:“我吩咐管家的。”欧阳雅夫也笑了,说:“你这是篡权啊,别胡来,规矩要讲的。”他一转身没见上官露让司机搀扶着慢慢走了过来,两边佣人的欢迎队伍霎时也不见踪影,关洁为了贬低上官露费尽心机,管家看得出来谁是欧阳公馆的女主人,对关洁言听计从,关洁让佣人们直接称呼她太太,而她唤上官露为“上官太太”,欧阳家的正房太太恍然间变成上官家的太太了,欧阳雅夫曾经提醒过她,关洁辩称在家里这么叫顺口。

自从姨妈对关阿狗产生好感后,两人在欧阳公馆不再吵闹,白天太阳好的时候姨妈搬把椅子到院子里晒太阳织婴儿毛衣,是给侄女上官露的,关阿狗闲在家里无聊就过去跟她海阔天空的吹牛皮,说自己以前怎么怎么风光等等,当然也不忘记献殷勤,所以两人谈得很投机,关洁笑着对欧阳雅夫说:“我哥跟姨妈以前是钉头碰钉子,现在居然打得火热,这个世界真奇妙。”欧阳雅夫说:“这很好啊,我乐见他俩成为伉俪。”关洁乐趴下了,嬉笑道:“他们俩?还伉俪,你不要笑死我。”欧阳雅夫并非玩笑,他不喜欢关阿狗在家里整天戳着,有这个无赖在,他对关洁无法管教,关洁现在的身份变了,是欧阳公馆的姨太太,爱她是一回事,规矩还是要立的,至于太太的那位脾气古怪的姨妈,更是看了心堵,上官露父母死后,那座宅子已经变卖出去,姨妈无家可归,如果能够跟关阿狗成为一对,他宁可拿出些钱来给他们买个铺子做生意,他把这个意思说给关洁听,关洁不反对,想想自己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个女人管着至少可以不赌博,过去对她的伤害不想再提,人走了也落得清静,另外姨妈不在欧阳公馆,上官露就没有了靠山,但这事可遇不可求。

那天欧阳雅夫纳妾宴会散后,白敬斋悻悻的独自驱车离开,喝了酒就想女人,家里的三姨太肺结核刚刚出院,听这病的名字他就吓人怕传染,半路转到同泰里想去找郝允雁,虽说他们之间有君子协定,他没有急事不能随便去找,但认为今天晚上特殊,两人原来一起去吃喜剧,突然间招呼不打就回去了,找她问问情况很合情合理,只要能够见到她就有把握把她拉到旅馆里去,至少能在她家里消消火。时间快到了十点种,他将车直接开到大门口,门是关着的,今天全楼的人全在家里,刘秋云在郝允雁回来后就下楼插上了大门,周太太从门缝里看见对老伴说:“老头子啊,天天和他女朋友还未回来,这门一插,要是他们半夜里回家不就进不来啦?”周教授跑出去跟刘秋云说:“房东啊,天天他们还在外面呢。”自从周太太与刘秋云闹翻后,周教授将原来唤她小妹改成了“房东”,大家公事公办的意思,刘秋云并不介意,冷冷的说:“现在九点多了,他们白天不回来,晚上偷偷摸摸的回来?”周太太憋了个气出来板着脸不温不火的说:“房东你这算什么话,什么叫偷偷摸摸?我家天天和女朋友在同学那住着,不知啥辰光都会回来,以后说话注意分寸。”刘秋云早就想把这对夫妻连带着他们的儿子赶出去了,对郝允雁说:“我现在看到他们家的人就烦,到月底了让他们滚蛋,宁可我这两间屋空着租不出去。”郝允雁劝她:“楼下周家他们人都不坏,周太太就是这个脾气,你别理她就是,现在社会复杂,你换新的房客进来还不知道是什么路子,你现在已经有两个房间空着租不出去,要是他们一走,这栋楼就你我两家怪冷清的,楼底下有对退休的夫妇守着,我们这楼不是很安全吗?”

刘秋云上楼后,周太太悄悄打开插销,往门上的钉子上挂了个“周家有人在外”的小牌子,然后睡去了,白敬推推门见锁着,抬头看郝允雁家亮着一盏**灯,通过窗帘的缝隙透出。郝允雁睡了,这盏灯是整夜亮着的,为的是半夜丈夫有事可以迅速发现。对白敬斋来说,这仿佛是一丝希望的光芒,压低着喉咙喊道:“郝小姐——”冬天外面在刮风,声音又不嘹亮,他不敢理直气壮的去砸门,只能这样吃力的喊着。郝允雁没有睡熟似乎听到窗外有人在喊谁,披衣服上床趴在阳台的落地窗上撩开帘子看着,这个角度看不见人,在喊谁也听不大清楚,好像很耳熟,她轻轻打开落地窗走出阳台,楼下在喊郝小姐,那分明是白敬斋的声音,马上联想到晚上在宴会不辞而别,一定是找来询问了,她怕得要命,这深更半夜的一个老男人在喊一个有夫之妇算怎么回事?让他喊下去非把街坊邻居给吵醒不可,权衡再见三她探出头去朝白敬斋摆手示意他回去,白敬斋看到兴奋起来,压低声音喊道:“下来,下来。”郝允雁望望四周,斜对门二楼有家窗户里亮起了灯,她吓得跑回屋,白敬斋继续喊着,对门的窗口伸出个头来大声喊道:“喂,这么晚了你喊什么喊?喊那么长时间没人答应就说明人家不在,回去吧,这里的人第二天都要上班的。”白敬斋朝那人敬了个礼不喊了,可没多时又喊了起来,他确信郝允雁一定会顾及周围邻居被吵醒下楼来。另外有一家脾气暴躁,劈里啪啦打开窗户就开骂:“神经病啊,人家不要睡觉啦?”白敬斋不见郝允雁理睬很沮丧,与那人对骂起来,在他头顶直线位置的三楼窗户悄悄的打开,从里面伸出一只面盆哗啦倒下满盆的水,正好覆盖在白敬斋身体从头到脚简直成了落汤鸡,他猛的抬头,上面没有人家开着窗户,骂道:“谁家那么缺德?有本事伸出你的狗头来,老子天亮了派人收拾你。”——没有人理睬。他在那开骂惊动了周教授,他在家睡不着,外面有个风吹草动的就要起来看看是不是儿子回来了,他打开大门伸出半个身子正好看见白敬斋,白敬斋跑过去笑着说:“谢谢,谢谢,让我进去。”周教授认识他是郝允雁关系不干不净的朋友,不让他进挡在门口问:“你找谁?”白敬斋笑容满面说:“三楼的郝小姐,我们认识的啊。”周教授是个怕事的人,闻到他满口的酒气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你,你找她白天来吧,现在大家都睡了。”白敬斋好说歹说就是进不去,他急了,硬是将头伸进门里喊道:“郝小姐,我有话问你,就说一句。”周太太披上棉袄跑出来一看认识,忙打招呼道:“是白老板啊,你找郝允雁?她在呀,晚上回来的。”周教授戳戳她,周太太瞪眼说:“戳我干嘛?人家找人管你什么事要拦着?过来过来,白老板这么完找王家小妹一定有重要事情。”

郝允雁靠在门板上心惊肉跳着,既怕街坊邻居们知晓,又怕被睡觉的女儿看见,如果是白天,她完全可以当作是丈夫的老板来探望,可是现在十点多了,突然听到楼下那对爱嚼嘴皮子的夫妇在跟白敬斋说话,紧接着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周太太在说:“白老板您走好,我您开路灯。”郝允雁浑身发抖,楼下周家都看见了,再让白敬斋进屋,明天整个弄堂的人都会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豁出去可以不要脸,女儿被人戳脊梁骨,她这个当母亲的只能死有余辜了,可她想不出办法来阻止。

白敬斋浑身湿漉漉的上楼敲门,过了会轻声喊道:“郝小姐、允雁,我是敬斋。”——他的舌头有点打卷,有点冷还有点醉意,像个失恋的年轻人。

周太太激动得一手捏紧着老伴的手,另一只抓着楼梯扶手身体往前倾津津有味的听着,嘴一撇对老伴说:“你听听,又是允雁又是敬斋的,连爱称都出来了,真没想到平时一本正经像个良家妇女,私底下偷男人,还是个老头子,自己丈夫还躺在床上呢,也不嫌丢人,把外面男人招到家里来了,跟关洁一路货色,呸!”周教授不乐意了,数落道:“你说她就说她,提关洁干什么,人家挨你事啦?”周太太回头训斥道:“怎么你心疼了?人家现在野鸡变凤凰了,你怎么没有被邀请去参加纳妾宴会啊?”

刘秋云一般睡得比较死,这回也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节奏很有规律仿佛是敲木鱼,仔细听是有人在喊隔壁的郝允雁,声音越听越熟悉——是白老板?

郝允雁靠着门板捂住嘴在哭,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她不想开门,又猛的抓住门把想出来劝他回去,这时听到刘秋云愤怒的呵斥:“白老板你这是干什么?”白敬斋嬉皮笑脸说:“我找郝小姐,她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去吃喜酒,突然不打招呼的就自个跑了,我担心出事就来问问。”刘秋云语气生硬的说:“她很好,你回去吧,现在这么晚了别吵着四方邻居不得安宁。”白敬斋事情到这一步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归,耍起无赖来,辩解道:“那她总得回答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走走了好吗?今天晚上宴会的主人关小姐也托我问这事。”刘秋云火冒三丈,抓住他胳膊就往楼下推,说道:“走走走,有话明天问。”白敬斋也撕破脸皮了,甩开她大声道:“怪伐,我找允雁管你鸟事?”刘秋云反唇相讥道:“这栋楼是我的,你要摸鸟自己回家摸去。”白敬斋甩小孩子脾气了,理屈词穷抛出一句无聊话来:“你的楼啥希奇?老子的钱可以买一百栋这样的破楼。”刘秋云很干脆:“对不起,老娘不卖,你要是再不走,我打电话让巡捕来赶你。”

白敬斋自知今晚无望,抹了把湿脸悻悻的下楼,走的时候豁出去了,大声喊道:“郝允雁,有你跪下来求我的那天。”

大楼里慢慢的平静下来,刘秋云睡觉去了,没多时,有人轻轻的在敲她的门,知道是郝允雁,那么大动静她不可能睡熟了,床上跳下来开了门又钻进被窝里,没有人进来,她语气硬邦邦的说:“进来呀,像鬼一样干吗?”郝允雁慢慢走进来咕咚跪地上哭道:“姐啊,我不想活了,我把做法和囡囡就托付给你了——”刘秋云直起身训道:“说什么屁话?你女儿缺了个爹,你还要让她没了姆妈?你太狠心了!”郝允雁道:“姐,我心里压抑着不说出来要憋死我了,今天我全部跟你坦白了吧。”

“打住!”刘秋云穿衣下床,将她扶起来摁到床沿坐下说,“我不想听你的故事,但我坚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治丈夫和抚养女儿,姐理解你,但姐必须提醒你,你的生命不完全属于你一个人的,你丈夫需要你,你女儿需要,我刘秋云需要你,明白吗?”

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王月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面前,她眼睛里含着泪水,刚才这一切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不太懂其中的事,但是隐隐的知道这应该是不好张扬出去的,所以她闭着眼睛躺着没有动,直到母亲走出去她才睁开眼睛,想哭,又怕被母亲看到,直勾勾盯着父亲,灰暗的灯光下,她看见床上的爹爹眨了下眼睛,连忙跳下开看,父亲醒了,她叫着:“爹爹,爹爹。”急着跑了过来,楞楞的说:“姆妈,爹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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