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4．着了魔
这边人刚走，丁三哥俩到了。
丁三和小一了钻进饆饠店，得知刘陵刚才还在这儿，这哥俩不禁大呼不走运。可人的胡姬劝他俩再等一会儿，店里着人去找那随女娃走的姚五。两人一核计，留下丁三在这儿再等一会儿，让小一了先到元演府邸找元丹丘去。
不料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没见刘陵回来。
丁三急了，于是提起早先赎回的刘陵那把宝剑，起身从铺子边门溜了出来。没等到街角，姚五一个人匆匆而来。经过前些时的大懊恼，如今又见着身穿他丢失的那件要命的棉袍，姚五这乐呀，象是着了魔似的。不过，他没敢把这事儿说破。他竭力劝说丁三不妨再在这儿等一会儿，他马上去瞧刘陵，让他快点儿回来。而丁三却想还是先回陆府通个信息。见丁三去意已定，姚五无奈之下只陪他一起来到崇义坊东南角的街头。南街是个喧闹的去处，也只占了街道的三分之一。眼下正是上灯时分，一时间街头来往的人又多出许多。丁三和姚五这一路十分警惕，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姚五再次劝说丁三不妨再在这儿等一会儿，他马上去瞧刘陵，让他快点儿回来。丁三想了想，便答应回头在裱画铺碰面。
于是姚五就此与丁三分了手，汇入茫茫人流。
这以后，丁三走得就快多了。
493．冤家路窄
大街上人头遄动。
丁三不再留意身旁的动静，走得快。没多大一会儿，便来到了商业街道尽头。他没料到，他和小一了就在那家裱画铺时，就被小道士卯了个正着。此后到了饆饠店，依然处于他的监控之下。——世间也确实有不少事坏在偶然和巧合上。有个拿了小道士好处的无赖子，走到崇义坊一家小香烛铺子前，被铺子里走出的表情神秘的女公子吸引住了，一路跟到饆饠店。其后又跟了她踏进南街的一家裱画铺子。正要动手的时候，没料到那女娃也是个厉害角色，迎头给了他一顿臭骂，还被她身旁的丁三嘲笑了一通。这小子悻悻然溜出裱画铺子后，突然想起，丁三的嘴脸简直跟小道士比划给他的模样不差分毫。于是，他悄悄把小道士带到了裱画铺对面的茶馆。小道士额外赏了他一笔前后，把他打发走，然后泡了一壶茶，死死地盯住了丁三和小一了。
往南去，是走过的回头老路。
老路依旧是摩肩接踵、人声嚣张，更有辉煌如白昼的灯火、斑斓多姿的店招与商品。向西，是归于平静的街坊，却丁三有豁然开朗的快感。丁三做事，向来就凭一股子感觉。如今他是满心欢喜。于是他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功夫，便拽上小一了，撒开大步朝西而去。可等他那张欢喜得下巴更尖的小脸再抬起来，却一下僵住了。——
494．趣事
眼前象一块裹尸在晃悠。
他身前约莫七八步远的坊道中央，空荡荡地站了一矮个儿的道人，正袖了手，朝他笑嘻嘻瞧过来。而他分明从那嘻嘻笑的小眼底里，瞧出了冷凛凛的杀意。
小道士冯纳！
丁三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刚才已经好不容易躲过了那小童的纠缠，不知怎地又被这家伙堵了个正着。顿了一顿后，他才感觉大事不妙。他下意识地低头，瞧了一眼脚尖，想一溜了之。怎奈那冯纳就卡在前侧。他的武功可是真不赖，脚下贼快；又偷偷瞅了一眼身后，只见远远地，有一个黑黑的人影，手里提着一根大棒子，在朝他俩这边鬼一般移过来。俗世的喧嚣，离他愈来愈远。天底下就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意识到这下完了。
这冯纳也不说话。
他只是“嘻嘻”地笑。
495．交易
他头皮麻麻的。
他暗道一句，“这小子咋不说话哩”可强烈的求生欲望，逼得他没话找话说。他喃喃地道：
“您老——要咋的？天晚了，俺得回家哩。”这话一出口，他便悔得要死。宿话说，大丈夫舍生取义，难道竟也象他这般窝窝囊囊？他想补一句硬气话，可舌头不争气，半天也没搅出个匢囵话。
冯纳比划了两下，意思是：
“要你的命！”
原来是个哑巴。丁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喃喃道，“玩完了哩，连个话儿也说不上”这下，他倒一颗吊起的心儿落了地，说：
“闪开，没见俺得回家嘛。”
冯纳似乎是听懂了，又笑了一笑，眼里是一副儲得满满的很温柔的表情。他象是在与丁三谈一笔生意，把袖在一块儿的双手抽出来，前后比划了一下。只听丁三的身后有人道：
“你得拿东西换啊。”
496．双鬼拍门
丁三一愣，扭头一瞧，是童能。
他已经离他只有一丈远了，可就是不再动。看来这小子够精，是在防着他跑，好有回旋余地。完了，这回死定了。一想到就要死了，一股豪气陡然而升。他这才想起手里还有一把剑。他想，就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哩。于是精神一振，“唰”地一下抽出宝剑，大声道：
“打劫还是咋地，你们不闪开，俺可要动家伙啦！”
童能在他身后“嘻嘻”笑了，对丁三：
“你真以为在我们面前耍一耍剑么？”他又道，“其实俺也只是拿那把剑说事，你说是也不是？——那老小子刘陵在哪？”
“刘陵？——”丁三抬起一颗蒙蒙然的脑袋，居然傻乎乎地“嗨嗨”笑道，“不知道。”
“不知道？”
丁三道：
“姚五也许知道，您老满可以找他聊聊的。”
“呀！”冯纳瞪起一对狼似的有点儿发绿的小眼，死死咬住丁三。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丁三那张神情沮丧的脸上，满是红黑杂乱的伤痕。而其人更是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全然是一个被人打劫过的模样。
他兴灾乐祸地笑了。
497．死去活来
他对童能比划了几下。
童能对丁三道：
“那么，那个跟你一块儿混的小道士，又是咋回事？”
“不知道。”丁三把小眼眨了眨。他感觉有点儿冷，于是象冯纳先前一样袖起双手。突然间，他想到了小姨禾子。于是眼里一下满是泪，嗓子嘶哑了。又道，“它再也回不到您老手里了。就这样换命，要不要随您。我既跑不赢，也打不赢您。这是命！－－不过，这没他的事。”
丁三虽然手里横着剑，但他的一颗心，象是慢悠悠地朝水潭深处沉去。他知道，这剑在他手里顶不了事。而他的对手，却是个剑道高手，他没有赢的本钱。但是他不会束手就擒。突然，他听到身后有了动静，赶紧扭过头去。接着只觉右肩麻了一麻，手里的剑早已飞了出去，而胁下也是钻心地疼起来。丁三大惊，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一记不知从何而来的飞腿揣倒在地。
喉咙口，是冷凌凌的一把剑尖。
498．马术
丁三把眼一闭。
就在此时，对手的身后爆起一声长而凄厉的笛声。伴随这笛声而来的，是一阵杂乱而尖锐的马蹄声和铁蹄敲击石面的火星。这一听便让人联想到凶悍蛮横的金吾卫。冯纳猛地闪过身子，把剑尖掉过头来，对准身后的骑者。童能也是撒手后退，抬起头来。奇怪的是，来骑只有一个人，却有两匹马。而且只是驾着暴烈的马儿围着这三个人打圈圈，象是在表演马术似的。
是姚五。
这小道士万万没想到，他自个儿却被姚五给铆住了。而丁三下意识里猜出那是姚五。不过此时他哪管得来人是谁，瞅准一个机会就地打了个滚，一下划到了街旁。他瞅准一个机会，翻身跃上那匹空荡荡马背，没敢朝后瞧一眼，只是朝了姚五的反方向掠进黑暗里、一路狂奔而去。这丁三眼见已穿过天街，突然觉得不对劲，于是把两腿一松。那马儿也乖，很快停下脚步。此时，整条大街显得空空荡荡。他扭头朝后瞅去，就见有俩骑一前一后一阵风似地从身后卷过来。他心里一紧，刚要拨马开溜，却那跑在前面的那人早已赶到前面去了。丁三不禁松了口气。可奇怪的是，他感觉一阵胸闷。
他赶紧埋下身子。
接着，他一个趔撅，重重地摔下了马背、晕了过去……
499．洗澡
接下去，丁三这故事转到了澡堂。
又暖又湿。当丁三吃力地睁开眼一瞧，周围雾气弥漫，满是白晃晃的模糊人影。他的头顶右面，有一股冷冷的气流在涌动；而他自个儿的身子，却暖暖的。恍惚间，有一坦了个大肚皮、露出稀疏胸毛的家伙，提了个湿马桶似的东西冲他压过来。他一哆嗦，便有一桶热水兜头泼下。于是，鼻子一酸；随后热水漫进嘴里，呛得他猛地咳起嗽来。他支起身子，这才发觉，自个儿身子一丝不挂，上下光溜溜的。他恍然大悟，这是家澡堂子。这浴池真大，他没来过。或许只有京城第一的“逍遥池”，才有如此大的浴池。莫非眼下这地儿便是“逍遥池”？
丁三没猜错，这便是京城第一的“逍遥池”。只是他不知道，“逍遥池”有两个浴池。这大浴池接待的是挑脚设摊做小买卖的粗人、顶普通的浴客。冲他泼热水的大家伙，瞧着丁三醒来了，不由地一乐，把个小鸟似的眼儿眯成了点点，道：
“好家伙，你可醒了。也就数你爹坟头风水好，撞着个侠气冲天的陶三爷，要不早拖到北城根喂了狗啦！”
丁三喉头一热，有点哽咽地道：
“哪，哪个陶三爷？”
“咦，瞧你小子还在这地块混，竟然不知道陶三爷陶持远。——”说到这儿，这大家伙给自个的嘴巴来了个大巴掌。这才接着道，“知道不？如今归隐长乐坡的陶三爷，陶大侠！”
500．“宝三爷”
四周轰然大笑。
澡堂子里的气氛，一下鲜活起来。在老老少少一大片惋惜声里，夹杂了一串粗鲁的惊讶和赞叹声。话说到这儿，丁三才明白，这大家伙把他当成这地块混的穷要饭的了。只是一提“陶持远”三字，丁三猛然想起，那昨日傍晚来陆府吊唁陆申的一老一少俩江湖豪客。那老人便是陶持远，跟陆申颇有点交情，也挺喜欢丁三的。听陆府的护卫头领说，此人便是早年横行于东西京即长安、洛阳之间的陶大侠。至今长安城内、尤其是城东北角，仍然是他那已过不惑之年的大弟子吴川的地盘。不过，自从十来年前伤了腿，回家乡养老，便不再以字行。熟人都管他叫“宝森”或“宝三爷”。眼前这大家伙，大概跟陶宝森隔得太远，并不了解此间情状，无意间闹了大笑话。可笑的是还把它当个宝，到处张扬。此时，教丁三纳闷的是，这“宝三爷”怎地把他弄到澡堂子里来了。
想到这儿，赶紧挣扎着爬起来。
丁三哪里还躺得住？
501．闹堂
“噗”的一声。
接着，丁三眼前水花四溅。丁三一愣。随后，一团湿漉漉布巾坠到不远处的墙面下。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个儿后脑勺被身后的搓澡伙计簸萁般的大手重重摁了下去、动弹不得。
“乍地？——”丁三大喊，小眼儿恼得出了血似的通红。
身后这大家伙正忙里偷闲、悠然自得地用另一只手给一老浴客搓背。他一面拿了缠在手里的搓巾，不停地在老人身上颠来倒去，卖弄手艺；一面偷眼去瞧丁三。见如此逗的情状，他身旁的俩浴客“嘿”地乐了。丁三想扭过身子，竟还是没拗过头顶的那座大山。此时，这大家伙一边继续着手里的活儿，一边道：
“哎，我的小老弟，你快给我躺下！——俺老板是在陶三爷面前拍了胸脯，说俺能照料好你的。你你身子还弱，可不敢呈能。要怎地，尽管吩咐俺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满澡堂子人几乎同声附和。有人还讥笑丁三不识大体，拂没了人家陶三爷和澡堂子老板的好意。见此情形，丁三哪敢再说半个不字，只得身子一软、老老实实躺了下来。心里却在不停嘀咕。过了好一会儿，他瞧着浴池里的浴客大都散去，那搓背的拎了个水桶，准备冲洗地面，这才坐起身。他两手抱牢收到胸前的双腿，唤来那胖大家伙，打听事情的经过。这人嘟嘟哝哝好半天，也没说清楚。
这下，丁三可真急了。
他想动身走人，却是一点儿使不出劲。
丁三哭了。小一会儿，丁三有了主意。他抬起双腿，恶狠狠地朝浴池水里轮番摔去，就差摔没了自个儿的腿。发完脾气，找了条毛巾裹住小腹，大步跨出浴池的房门，嚷嚷着“爷得走人了！”，要跑堂的快点儿取他的衣裳来侍侯。
502．买椟还珠
如此一来，可把大伙儿给镇住了。
瞧这急红了眼的丁三一阵乱乍呼，众人张口结舌、面面相觑，半晌也没人敢吱一声。澡堂子底层的浴客，大多是些在周围地面看相、耍把式和跑街做小买卖的，哪见过这阵势。那老板闻讯，赶紧颠颠地跑了来。一面吩咐人去楼上雅座点烟沏茶、备了丁三爷的衣裳；一面安派人给他擦身、披起浴巾，慢声好语地哄他上楼说话。此时，外间又跑进一与丁三年纪相仿的小伙计，冲丁三道了声，“好兄弟，可别闹了”，拖了他便朝楼上跑，还低了脑袋，朝他不停地嘟哝“得罪”。这一手把众多与他相熟的平头浴客，给逗得傻呵呵地直打哆嗦。连那些个跑堂的、扦脚挖耳朵的、卖豆腐干茶叶蛋的，也掩了嘴偷着乐。
是姚五。那澡堂子老板见状，一面大摇其头，一面抢在这小哥俩身前上得楼来。
丁三跟老板要了个单间。姚五掩了门，把他刚打听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给丁三委委道来。——有人把丁三昏倒在道旁的消息，告诉了逗留在“回春院”的陶宝森。陶宝森着人抬了他进“回春院”。瞧着丁三只是着了点内伤、并无大碍，便出重金，请隔壁名叫“裕德池”的澡堂子老板代为照料并送一套好袍褂给他。丁三一面听，一面连连跌足自谴。这边还没说完，澡堂子老板已差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名叫曹二的心腹小伙计，送来个簇新的大包袱。
俩人相对无语。
丁三瞪了小伙计一眼，令他解开包袱。原来里面竟是整套做工考究的丝绸衣装，还加了一件连寻常贵公子也未必拥有的口外小羊羔皮袍。
丁三傻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