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餐馆厨房
厨房里依旧是一派忙碌景象。
李春汉站在灶头,油锅里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小芸端着一大叠碗碟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往水池里放去。
阿贵见她弯不下腰,急忙上前帮一把。
小芸直喘气:“你早就该帮一手,我这腰啊胳膊呀全都快断了。”
阿贵:“招娣呢?她这才上几天班?”
小芸:“她孩子在学校打架闯祸了,班主任把她叫去训话。”
阿贵急了:“那她什么时候能来呀?要是误了工,老板骂的不是她,会是我!”
小芸甩着胳膊:“早知这样,真不该把秋大哥挤走……”
阿贵:“你这是什么话,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了。”
李春汉将刚出锅的菜装进碟子里,不阴不阳:“阿贵,你男人么,有的是力气,多帮着小芸点。”
阿贵愁眉苦脸端起盘子:“李大厨,还是让你老乡来吧。”
李春汉:“我那兄弟你是想请也请不回了。他搞起了艺术。”
阿贵:“他真的在上海搞起了艺术?”
李春汉:“天下人只有你小看他啊,人家可是国家二级演员。”
小芸直眨眼:“二级?二级算几级呀?”
李春汉:“相当于副教授吧?”
阿贵:“我其实也是这样想。让个副教授洗碗,那真委屈他了。”
22.餐馆后院
秋小河步履蹒跚地摸进后院,擦擦额头上的虚汗。
他听见了厨房里的对话,见阿贵往前去了,这才进了厨房
李春汉瞅他看了一眼,悄悄问道:“有什么收荻?”
秋小河“看中了一个苗子,可人家对做模特不感兴趣。”
李春汉:“我是说你老婆。……”
秋小河摇头:“更没影儿。这该死的蓝狐,不知道躲到哪旮旯去了。”
李春汉:“今天又去哪了?”
秋小河:“只跑了一条中山路,还没有走到头。只能明天接着来。。”
李春汉:“照你这速度,两年也跑不完大上海。”
秋小河翘起一条腿,揉了揉:“你看看,腿都走肿了。”
李春汉同情地:“以后出门坐公交车,坐地铁,别省那几个小钱,啊?”
秋小河:“不是省不省钱,这就是职业特点。找人,就得挨门逐户打听,哪有坐在车上就撞上了的巧事?”
李春汉叹道:“寻找美女的过程,却原来也是这么一个痛苦的过程。这不比洗碗轻松啊。好在你既玩了艺术,又公私兼顾了,都是自个儿的工作。”
秋小河:“这就睡觉去。早睡早起,明儿接着来。”
阿贵正端着大盘小碟进了厨房,一脸痛苦状。
秋小河讥落着:“辛苦了。要不要我帮忙?”
阿贵:“不敢不敢!”
秋小河看了阿贵一眼,转身离去。
23.大厢车上
夜晚演出回来的路上,演员都有些疲惫,有人打起了哈欠。
叶秀枝坐在一角,窗外闪过的灯光从她脸上掠过。
黄米闷头抽烟,满脸沮丧。
马天宝挨他坐着,嘲讥着:“我说黄班主,昨儿见你又在窗户上爬进爬出,是在练缩肌功啊?”
黄米:“那屋子就像牢房,不就是想透透气呗。”
马天宝:“对付贼性不改的人,不防着点又咋行?”
叶秀枝低下头,用纸巾擦了擦眼睛。
24.临时宿舍
两人依旧分上下层而睡。黑暗中,底层的黄米点了支烟。
叶秀枝翻来翻去,不时叹口冷气。“真让人崩溃,绝望!天天想着点儿跑,可就是永远跑不掉。”
黄米:“怎么这么背时?刚刚爬上去,那马天宝就幽灵一般……”
叶秀枝:“不是你那么绝情,人家怎会那么绝义!……我也让你们给绑架了,想回去看看我的妞妞也不成了……”说到伤心处,索性用被子蒙住头,低声抽泣起来。
黄米下了地,伫立在床边,努力拉开被子。“看你难过,我的心情也格外沉重,更坚定了我逃跑的决心。”
叶秀枝用力一拽被子护着自己。“你是舍命不舍钱,才弄到这地步……”
黄米:“再忍忍,跑走的机会会有的。……我的那点钱,也要留到上海派大用场。我早就想好了,只要在上海一站稳脚跟,我就把原先租的那套二手房干脆办个首期贷下来,到那时,你就可以把妞妞接到上海来住了。”
叶秀枝掀开被角:“黄哥,别做梦了。会有那天吗?”
黄米:“会的。把金水塘拿下来,一年挣个百来万,供房子不是个难事。”
叶秀枝:“自打认识了你,我人生的道全扭了个弯了。……”
黄米:“懊悔了?”
叶秀枝转身向壁:“懊悔管用?……睡吧。明天日一场夜一场,够累的。”
黄米盯着她的背身的曲线看了好久,想了想,又缩回去自己的铺上。
25.贮藏室
天还没有亮透,秋小河在水池里洗漱过,回到贮藏室。
他往一只特大的塑料杯里放了把茶叶,冲上水,用力拧紧盖子。他拎起塑料杯出了门,想了想,又转身回去,对着那张上海市区地图又划上一笔,然后带上房门,轻手轻脚地下了露台。
隐约可看到不远处的马路上,依旧灯火辉煌。
秋小河自嘲:“闻鸡起舞,开始上路。”
26.二楼走廊
走廊里灯光昏暗,寂静无声。
秋小河的脚步特别轻,生怕惊醒了二楼的房客。
李春汉拎着裤子,突然打开了房门。
两人兜头相遇,都吃了一惊。
秋小河好奇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啦?”
李春汉嘘了一声:“小声点。千金难买回头觉,大家都睡着在。”
秋小河低声地:“闹肚子?”
李春汉揉着惺忪的眼:“这么早出门,天还没怎么亮呢。”
秋小河:“我相信老祖宗说的话,天道酬勤,工夫不负有心人。”
李春汉:“两副重担一肩挑,任重道远啊。”说着往盥洗室钻去,又突然半提着裤子跑出来,冲秋小河的背影说:“喂,我想起来了,刀马旦好像说过,蓝狐不在上海。”
秋小河转身跑回来:“不在上海,在哪?”
李春汉:“说是一个什么城市,离上海也不远。”
秋小河:“什么城市?”
李春汉拍打脑袋:“什么城市呢?她说过没有?说了?还是没说?”
秋小河:“又脑供氧不足了?你这人很成问题,太不在乎人家的老婆了。”
李春汉:“废话!对人家老婆那么在乎,那才真有问题了。”
秋小河一下子犹疑起来。……
27.校园
杜鸣娟和舒复边走边聊。
舒复:“你一个星期有几节家教课?”
杜鸣娟:“家教不论几节课,论几个钟点。”
舒复:“那你一个星期几个钟点?”
杜鸣娟:“二、四、六,再加星期天,每天两个钟。”
舒复:“总共八个钟,太多了。”
杜鸣娟:“是太少了!我又联系了一家,是一、三、五的课。”
舒复:“那么多!你还要读博,哪有时间休息?”
杜鸣娟一笑:“我没那么娇贵。本姑娘读高中时,就给初中生当家教了。”
舒复:“我租的那间房,空也是空着,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杜鸣娟:“谢谢关照,我活得挺好。我不习惯被别人怜悯,也请不要再提这话题,好么?”
舒复鼓起勇气说:“那么,我叔叔想请你吃顿饭,这你不会拒绝吧?”
杜鸣娟略显迟疑:“你叔叔请我?凭啥呀?”
舒复:“凭啥呀,又来了又来了。”
杜鸣娟:“我可能要去趟北方。学校安排我们到飞机制造厂下车间观摩,我最近肯定没空。”
舒复:“你这是搪塞。你还没到专业实习阶段,这种参观只是走马观花,给学生增加点感性认识而已,不会有多长时间。等几天后你回来,我们再定?”
杜鸣娟勉强接受:“那好吧。”
这时手机响了,她看看显示屏:“是秋大哥的。”
舒复:“不会又出了什么事?他不好意思再找我,这又找上你了。……这么一个落魄的男人,跑到上海来找老婆,真是一个凄美的当代童话。”
杜鸣娟打开手机:“秋大哥,你找到大嫂了吗?”
秋小河兴奋的声音:“有头绪了,这次真有头绪了!还有一点小事要帮忙,我都不好意思再找舒复兄弟,只好求你了……”
舒复:“你看看,我一猜一个准。……”
杜鸣娟:“找谁都一个样。能帮的,我们一定会帮。说吧……”
28.上海的早晨
秋小河坐在马路边花圃的栏杆上,一边注视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男男女女,一边在通话:“我真想你和舒老弟啊。在上海,除了我那春汉兄弟,我就只有你们两个朋友了。”
杜鸣娟的声音:“先说事吧,有头绪了就好。”
小河:“你知道蓝狐吗?”
杜鸣娟:“南湖?是有红船的那个南湖吗?”
秋小河:“不是南湖,是蓝狐。”
杜鸣娟:“蓝湖?我只听说洪湖。洪湖水呀浪打浪……真还没听说过蓝湖。”
秋小河:“是狐狸的狐,一个歌舞团的名字……”
杜鸣娟:“我这会要去上课。今天白天都排得很满,……这样吧,等晚上我空下来,你再告诉我是怎么个蓝狐……”
29.杜鸣娟住处
杜鸣娟坐下打开了手提电脑。
满屋子都是飞机模型和图传,秋小河有些拘谨,只能站着。
无意间看到壁架上那陶瓷罐,他无话找话:“酱菜吃完了?”
“早吃完了,只剩下个空罐没有扔。天下也就是妈妈做的菜最好吃,哪怕是酱菜、咸菜。”杜鸣娟嘿嘿一笑,指指床:“别站着,来,秋大哥,你坐这。”
秋小河没有坐,只是弓着腰凑近电脑,埋怨着:“我那兄弟呀,害得我白跑了七八天。突然想起是在外地的一个什么城市,可又记不起城市的名字。说不定等我找到那个城市了,他又想起来了。他就是这么个粗糙的人。”
杜鸣娟一直微笑不语,在网上搜索“蓝狐”。
秋小河看着电脑,不安地问:“电脑里也找不到蓝狐?”
杜鸣娟仍盯住电脑:“电脑里有几千个蓝狐。”
秋小河发愣:“没时一个都没,有时一下子好几千……”
杜鸣娟:“别急,我来搜索蓝狐歌舞团,”说着敲了一行字,“你看,网上叫蓝狐歌舞团、艺术团的有八十多个,大嫂的那个蓝狐……”
秋小河又急了:“八十多个,一锅粥啊。”
杜鸣娟惊喜地叫起来:“在这,有个蓝狐歌舞团在嘉州演出。”
秋小河:“会是我老婆的那个蓝狐么?”
杜鸣娟分析:“差不离,嘉州离上海才百来公里。”
秋小河兴奋不已:“我看也八九不离十,不然,我兄弟怎么会在上海的早点店里看到她呢?”说着啪地来了个倒立,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了两圈。
杜鸣娟不是很乐观:“秋大哥,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秋小河“你说,尽管说。”
杜鸣娟沉吟片刻:“嫂子是不是情感方面有了些变化,只是你过去一直不知情?我说这些也不是诋毁她,当今整个社会都很浮躁,演艺界也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丑闻铺天盖地。也许嫂子她……”
秋小河连忙起立,直起身:“我明白你和舒复都有这种顾虑,但我老婆怎么说呢……确实不是这种人。她知道我离不开她,女儿离不开她。她是个玻璃人,有什么都藏不住掖不住,心里头干净得很。”
杜鸣娟:“就算偶尔沾点灰尘,擦一擦,洗一洗又干净了?”
“还别说,她就是这种类型的女人。”秋小河声调又变得忧伤起来:“是我没出息,让她对生活失去了信心……”
杜鸣娟:“夫妻间都有你这样的理解就好。我看你也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秋小河:“是我对不起她。她夏天想买件连衣裙,我直到冬天才攥足了钱。人手头一紧,很多事就这么阴错阳差。如今的女人,不是孟姜女,王宝钏,有几人守得住寒窑?可我不识趣,有事没事老跟她吵,只当吃不花钱泻药,吵几句能败火。你说,她心里能顺畅?能不跑么?”
杜鸣娟:“那你也该早点出来找她呀!”
秋小河站起来:“也算老天佑我,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突然一道闪电蹿进屋来。
外面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
杜鸣娟忧虑地望着窗外:“这季节,怎么有这么多雷阵雨啊?”
“南方天气,黄梅雨季,都这样。”秋小河告辞:“谢谢你啊,这么晚打扰,真不好意思。明天正遇周末,看来我得抓紧跑一趟。”说着出了门去。
杜鸣娟抓起一把伞追上去:“别淋出病来。”
秋小河接过伞:“一旦找着了,我会让我老婆给所有好心人,一一打个电话。”
杜鸣娟:“好啊。嫂子人长得那么漂亮,声音肯定很甜。”
秋小河前脚刚走,房东后脚跟上。
房东装作路过的神态:“杜姑娘,有件事,我想顺便给你提个醒……”
杜鸣娟:“房租不是下星期才到期么?放心,我保证这月不会再拖欠。”
30.嘉州郊区公路
夜晚。风狂雨暴,电闪雷鸣。
路旁的树被吹折了,路面上的积水反着光。
31.厢车上
演出回来,大厢车小心翼翼地行驶在公路上。
刮雨器不停地扫着前窗玻璃。
驾驶台旁的收音机里,正在播嘉州地方天气预报(带有浓郁地方腔的搞笑方言)。——“嘉州人民广播电台,这么会插档播个天气预报。今日沿海有大风,今日刮,明日刮,后日还要刮……”
蓝海琼和马天宝他们睁大双眼望着前面的公路。
黄米微闭双眼,靠在座位上养神。
叶秀枝小声嘟囔:“晾在走廊里的衣服还没收呢,穿啥呀。”
蓝海琼:“我那儿有多余的,上我那儿拿去。”
厢车慢吞吞地在公路上行驶。
刮雨器突然不动了,大雨泼洒在前窗玻璃上。
驾驶员急得直叫:“这破车,这破车!”
蓝海琼伸过头去问道:“又哪儿出故障啦?”
驾驶员:“刮雨器给烧了,偏偏这时候,唉!”
蓝海琼:“慢慢来,别着急啊。稳着点,慢一点。”
32.二楼走廊
秋小河身上直滴水珠,他在李春汉的门前停下。
昏暗的灯光下,身后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秋小河用力打门,高声叫喊:“春汉,春汉!”
左邻右舍被惊动了,隔壁的余德保和兰妮伸出头来。
余德保:“这些乡下人!”
秋小河:“嘿嘿,乡下人怎么了?去把祖宗八代查查,看你是哪里人?”
余德保:“我求你了,我斱快给你吓出心脏病了!”
说着,砰地关上房门,一声巨响。
秋小河被惊吓的一跳。“喂,城里人,这你就不对了。你怕得心脏病,别人就不怕啦?”
李春汉开了门:“都睡了,不能小声点?”
秋小河:“我找到她了,她在嘉州!”
李春汉拍着脑门说:“对,嘉州,嘉州!在灌包店门口,你家刀马旦是说过她要去嘉州!……那天让我撞上,她的神情本就有点不自在。说话掐头断尾,遮遮掩掩,加之我一门心思只是关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秋小河:“你呀你,事后诸葛亮!”
李春汉:“这回肯定错不了!今夜我也能睡场安稳觉了。”
“我得连夜收拾收拾,一早就走。”秋小河得意地哼着小曲:“仓赤仓赤仓仓赤——‘只说那包公拯去陈洲放粮,一路上日夜兼程,穷追急赶’……”
李春汉欣慰地舒口气。他寻件夹衫披上,也跟在秋小河身后上了楼……
33.郊区公路
蓝海琼一路提心吊胆:“这时急啥也没用,只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一辆铲车亮着大灯,迎面冲厢车而来。
厢车前窗玻璃上,雨水成了水帘,驾驶员被灯光刺得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凭判断往前摸索。当铲车离厢车只有几米时,他发现来不及了,猛一打方向,厢车翻进了路旁的田沟里。
黑暗中,车内一片惊恐的叫声传出。
铲车依旧亮着大灯,在风雨中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