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游戏又多一个角儿

作者:浴火胡杨    更新时间:2014-12-08 18:00:03

                                        204.扎桩


    李白起身了。

    他见时辰不早,便准备去会刘陵。可他再一瞅对面,刚才还在“安乐居”楼上大窗户前张望的刘陵,却已不见了影儿。身旁的青阿,掩了嘴,悄声嘀咕了几句。李白听罢,不禁冷冷一笑,膝席起身。老板见状,慌忙跑来挽留,那小媳妇也掩了羞红的小脸,提一大酒壶,歪歪扭扭地迎上前来。这儿几个已有些熟了的茶客,也先后起身,同声挽留。李白大笑,不容老板推辞付了账,便钻出芦棚。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

    甫一钻出芦棚、到得场外,李白顿觉眼前一亮,混身上下象洗了个冷水澡一般格外的爽利。这冬末的日头大概也饿晕了,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儿。放眼四望,那苍莽的山峦依旧如老僧入定,不慌不忙,空气中却还是挣扎着透漏出一股股湿漉漉的泥香。桥西官道两侧以及南面“安乐居”周边,倒是比早间有了些许活气。除了原先那些个各施拳脚的店家铺户,又穿插了不少卖柴、卖碳、卖茶叶、卖笔墨、卖针头线脑等等小商小贩,各出巧招奇招,争相延揽顾客,把诺大个场院堵得严严实实,闹得沸沸扬扬。他略一回头,正瞅见那小伙计溜回汤茶馆,朝青阿挤眼弄眉,想说点甚。青阿早见状,返身回到芦棚前,嘀咕起来。

    李白等了一会儿,见青阿还没回头的意思,便索性把头一摆,大踏步跨过街道,来到了道旁。

    只一袋烟功夫,丁三又急匆匆跑到李白身旁。

    他的身旁,又多了一个男娃。


                                        205.一了


    李白不禁一乐。

    原来这小鬼头,便是其好友元丹丘的徒弟、书僮一了。这一了是刚才在道口遇上丁三的。他早在去年便已与李白见过面。眼下情形特别,不容他再耍一套繁文缛节,只是凑近李白告诉他,师傅元丹丘已回京城。听说他在长乐坡,便赶紧着自个儿来了。随后,他又将今儿一早,张盖等人与元丹丘聚在一块儿的情形,叙过了一遍。这才接着告诉李白说,那些个北门禁军的兵痞,今儿是得了确实的消息,又转回镇上“安乐居”酒楼,正要等到正午时分来捉拿一个姓刘的、印西桥的同伙。而那告发了北门禁军大佬的一封文件,如今大概就在姓刘的手里。

    而他,依师傅之命,留给李白听候使唤。

    李白听罢笑笑。而小丁三又把眼下“安乐居”这边的情形告诉李白。

    小丁三先前和那浆茶馆的小伙计,找到了侯在“泰和”后门的丹砂。随后大伙儿通力合作、前后呼应,把“安乐居”盯得死死的。刚才,刘陵突然下楼转入酒家厨房,把一伙厨师制住后换了一身厨师妆溜出“安乐居”酒家后门。他先是转回“泰和”货栈,取出了随身行李。后又折往东南,掩入那条乡间土路尽头的一片村落里的一家高门大户。在那人家待了一会儿,再出门时,他已便扮成个省亲的小官宦模样。只见他骑了头健驴,与那人家的一个半大娃子,由长乐寺旁的另一小道,摸进终南山。

    此刻,丹砂与小伙计正守在进山的道口。


                                        206.阴招


    李白心想这就对了。

    这样看来,那“烫手的东西”,八成便是件告密文书。若真是如此,刘陵这厮设了个局,要他李白做诱饵,好教印西桥和他自个儿“金蝉脱壳”。不过,李白还是没料到,有幽州大侠盛名的他,也会来这阴损得过了份儿一手。李白点头,稍一思索,他从怀里摸出一串铜子,便让一了跟丁三一块儿去换回丹砂,然后盯紧刘陵,掌握他的去向。

    这小哥俩答应了、翻身就走。路过汤茶馆,丁三又去唤来小伙计,咬了咬耳朵片儿。那小机灵鬼瞅瞅瘸腿老板,见他并不介意,忙捣蒜般点头应承,与丁三、一了一块儿溜了出去。

    此时,太阳起了精神,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李白满意地转过身来、朝东瞧去。他打算与青阿一同混在人流里,过长乐坡桥东去“泰和”货栈。就在要动身的当口,蓦地瞅见司马无疾出现在长乐坡桥脚的官道旁。只见他朝南面“恒昌”方向瞅了瞅,略一踌躇,沿一字石板长街,施施然一路西来。


                                        207.奔马


    李白不由得顿住脚。

    他想了想,只当啥也没瞅见,拐入了身旁的一条小路。不一会儿,他俩已来到长乐坡桥脚。而司马无疾已拐向东南,直冲街道尽头的“安乐居”而去。李白正要越桥而过,却见手提大刀的陈子亚,埋了脑袋迎面朝他撞来,脸上满是惊惶神色。他心里一凛,忙唤住陈子亚。没等陈子亚说话,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串急促而尖锐的马蹄声。李白扭头瞧去,就见一字石板长街两旁,行人滩贩四散奔逃,鬼哭狼嚎。长街尽头的官道上,腾得好大的雪雾。五、六骑先后穿出雪雾,飞奔而来。转瞬之间,这几匹奔马已抢到青阿跟前。

    青阿惊呆了,一时动弹不得、花容失色。

    长乐坡镇子不大,却也是商铺云集,人口稠密。尤其是自斜插小镇街道的古河道入口处始,至长乐桥脚,更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看看快到岔道口,那俩骑兵依旧肆无忌惮,争先恐后地打马向前,李白急了,忙一把扯过青阿。而他自个儿,却转身朝道口“噌噌噌”大踏步迎上前来。

    要出事了,他想。

    他准备万不得已,便上前去拽那奔马的缰绳。


                                        208.虚惊


    谁料早有人抢到了他前头。

    此刻,岔道口街北一家杂货铺里,掠出一拽了杆铜丈的胖大和尚,横到了街中央。只见他一边把原本手里提溜着的物件扔在脚旁,一边撩起黄衫、横开铜丈,做了个挡马的身势。随后,又有一高个儿的道人,掠入官道。只见他手提长剑,护住和尚。那抢在前面骑手见状也是一凛,猛勒马嚼。只因骑速太快,眼看便要撞上和尚。但见他一拨马头,身子右倾,旋风般掠入岔道;紧随其后的骑手更是个个身手不凡,先是斜插到街道左侧,随即一领缰绳,狠夹马腹。那马儿一声长嘶,从岔道口一家飞椽低檐的小酒肆上空一越而过,堪堪抢回一个身位,绝尘而去。倒是原本那占得先机的骑手,再向左一提马缰,避过那不要命的和尚。随后,他猛地一把勒住缰绳,车转身来。只听得“錩”的一声,手中已是大刀横出胸前。

    那和尚也是与他怒目相向。

    李白也恼了,手里纂紧佩剑,把个身子猛地横出;一股真气随之沉入丹田。那虎眸如闪电般朝那骑手刺去。

    这下,满街的商贩全吓傻了,以为又会有一场血案即刻爆发,赶紧四散逃命。那汉子只是恼火地盯着和尚与李白,正要催马上前撕杀。却没料到那和尚身后的年青道人抢上前来,喝道:

    “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耍横!”

    那人一愣。他又抬头朝身前的道人瞧了一会儿。

    须臾,“嗨嗨”一笑,便调过马头,直奔前面仅一箭之遥的“安乐居”而去。


                                    209.花和尚


    李白见状,不禁长出一口气。

    再瞧那一僧一道,却是早先在“回春”茶馆吃茶、还算友善的年青茶客。滑稽的是那胖大和尚,他右手执杆铜丈,左手提了一大包羊杂碎和一根很壮的羊腿。没等李白垂手行礼,那年青胖大和尚已抢先竖起铜丈一揖,笑呵呵地道:

    “阿弥陀佛,原来是青莲居士,别来无羕!”

    李白一听,大为吃惊。先前曹刘氏见了他后,劈头就叫起他这多年前离了蜀中之后并没怎么用过的别号,他便有些奇怪旁人怎地特别看重他这似乎极普通的名号游戏。后来与老管家董述聊起这事,老人对曹刘氏推崇备至,他以为,那是曹刘氏过人的灵异之气所致。那曹刘氏是从李白身上的那股子释家气感应而出。经他一说,李白当时恍然大悟。过后仔细一想,还是缘于那女子深不可测的城府。——她事先早已通过别的途径,掌握了他的点滴材料。其灵异之处在于恰到好处地脱口而出,仿佛如真。而如今眼前这年青和尚瞧去极粗疏鄙俗,难道他也有这等灵异?如若不是,他又记不得在哪儿见过这和尚。于是满面歉意地肃手一揖,道:

    “大和尚,您老——”

    “喝,也不过三五年辰光,就把故人忘了。有道是贵人多望事,一点没错。”

    这话可有点不中听。李白歉然一笑,倒也不以为忤,不过依然一头雾水。这和尚诡异地轰然一笑,朝李白扮了个鬼脸,自称恩语。转身把紧随其后的道人,介绍给李白。——果然不出所料,他就是颜修,号初子。


                                         210.李迷


    颜初子没吱声。

    李白毫不在意、恭身一揖。青阿急了。她生怕李白恼他无礼,闹起冲突。于是横身挤到李白身前。这和尚却只当没瞧见,也不管颜初子愿不愿意听,便一边对他手舞足蹈、大讲特讲当年李白客居金陵的风流韵事。他一边说,一边将左手提着的物件挂到铜丈上,从兜里掏出一叠纸来。原来,这和尚近日又找人把李白的文章给抄了不少来。此时,他得意地斜视了一眼李白,翻出当年的那么些歌诗,对颜初子道:

    “你瞧,‘罗袜凌波生网尘,那能得计访情亲?千杯绿酒何辞醉,一面红妆恼杀人。’你再瞧,‘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来接汝!’还有这一篇,‘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指五云车。美人一笑褰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

    李白诧异不已。

    而他身旁的青阿姑娘,早已妒嫉的涨红了小脸儿。这和尚见状怪笑,又接着对李白道:

    “小僧恩语,如今栖身城南杜典香积寺。——前日来给大老板陆老先生做佛事的和尚恩言,便是小僧的师兄。”

    “……”

    “在金陵鸡鸣寺,我的大诗人。想想看?”


                                        211.情种


    李白满脸歉意。

    这和尚瞧了李白一眼,还是很茫然的样儿,乐得脸上肉直颤:

    “贵人就是不一般。”见李白还是不明就里,又道,“才四年多嘛。居士与仲濬和尚四年前游金陵鸡鸣寺,可是小僧为两位高人扫榻安枰的哩。”

    李白一楞,似乎想起来了。这边还没言语,和尚又道:

    “八卦洲上,居士还说过,要小僧还俗,跟丹砂做个伴呢。——哎,丹砂呢?八卦洲一别,您老消息全无。小僧恩语可想死您啦!您老瞧,恩语可还记得哩——‘风吹柳花满店响,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李白这才想起来了,大笑。是有恩语所说的这么一档子事。想当年,李白浪荡金陵,曾经跟一个叫恩语的机伶小和尚夜逛秦淮河。在一条民家的小船上,竟与几个买醉的和尚撞了头、差点儿闹出人命。他一扭头,瞅见青阿姑娘这副德性,再也不敢张狂。于是悄声告诉她四年前金陵、淮扬之旅。说罢回顾恩语,端详再三,还是摇摇头。此面型似曾相识,却没法将当年金陵鸡鸣寺那个十四、五岁的顽皮小和尚恩语,与眼前这胖大快活的年青僧人挂上钩。他道:

    “呵,好你个无赖子恩语,数年不见,竟也开了窍。好你一个情种!”

    和尚板了脸道:

    “不敢当。您老才是情种。第一情种!”


                                        212.邀客


    众人轰笑。

    其实也难怪李白不敢相认。这恩语近些年来浪迹江湖,已经很少再有青灯梵卷的时日。倒是于禅宗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颇有会意。他一味地放浪湖山,讲武磨剑,不但一时间颇有了点侠僧的声名,身子也换了个样,实在剽悍胖大得太多。可今日在浆茶馆,他一下便认出李白来,却又不敢相信。而刚才李白大踏步迎向撞上前来的奔马,他确认此人便是当年自已有幸追随过的、蜚声秦淮河两岸的李白!那个文章歌诗卓而不群,如清泉如疾雨狂瀑的西蜀才子;那个疏财仗义,好与侠者游的巴山剑客;那个遍结善缘,能入得佛家堂奥又不妄不泥的青莲居士!

    这时,陈子亚抢前几步、挨近李白,朝岔道口南那家小酒肆瞥了一眼,欲言又止。李白奇怪,扭头一瞧,不禁一楞,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原来,从酒肆里走出个深山老竹似的道人,朝李白冷眼看来——此人正是曾在浆茶馆吃茶遇见的老道士。再看陈子亚,脸上已是一付哭丧神情,退至岔道口街东,示意李白一旁说话。那青阿姑娘也是脸色凝重地朝他瞅来。而恩语却又已开口道:

    “居士好快活,怎地又跑到京城来啦?”见李白只是苦笑,并不答腔,恩语也不介意,转身又对颜初子郑重其事地道,“青莲居士棋下得好。你号称京城黑白子高手。可没跟他玩过,我看可惜。——哪天玩玩?”

    颜初子细眉一牵,冷然道:

    “幸会。”说罢转身便走,“改日请居士不吝赐教。”

    李白道:

    “不敢。”


                                    213.针尖对麦芒

    

    李白瞅了瞅颜修背影,对恩语道:

    “请和尚恕罪,在下得先去办点儿急事,改日再聊,如何?”

    “这么着,”恩语道,“恩语今晚在长乐寺请居士喝茶。可是用长乐寺老泉泡的香片茶哦。”

    李白笑道:

    “香片茶不喝也罢。居士倒是想尝尝你这肥羊腿哩。”

    恩语乜了一眼李白身旁的青阿,瓣开手里的包儿,道:

    “这儿还有几只羊裆里的玩意儿,劲儿可大着呢。只是今儿只是想跟居士喝茶聊天说说事儿来着。——”说着给李白做了个怪脸,“有小姐在这,咱不是该雅着点么。”

    青阿倒是爽快,马上接口道:

    “好啊。只是——”她就此打了个顿,诡异地冲恩语一笑“你得把那些个文章给我瞧一瞧!”说罢便朝他伸过手去。恩语被这小妮子的娇憨闹了个满脸通红,吱吱呜呜不知该说甚的好。好个青阿姑娘也不忌讳,赶上前去,就要从他怀里去掏那叠纸。这下,可把恩语吓坏了,慌慌张张地退了一步,忙不叠地把那叠纸摸出来,递给了她。不过随后还是交代一句,“你可得还了我啊。”。

    说罢又朝李白瞧来,道:

    “要得?”

    正说话间,只听南面“安乐居”方向,爆出一声轰响,随即烟尘四起;原先在“安乐居”门前兜生意的众小商贩,一个个作鸟兽散。青阿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激凛,那接文稿的手儿一抖,把个那叠纸给撒了一地。而恩语也叫这震耳欲聋的轰响弄蒙了,只顾扭头朝“安乐居”门前傻瞧。李白一愣,随后便大笑道:

    “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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