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馕饼(1)

作者:阿拉提·阿斯木    更新时间:2014-11-13 14:10:48

我是你打馕的儿子,我为我的手艺骄傲,我为祖先发明了打馕这

个手艺感到无尚的光荣。馕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太多的方便。馕的形式在维吾尔族的历史上是一个亲切的,鲜明的存在。一个男子汉带着一褡子打好的馕饼上路,几个月饿不着,可以完成他的光荣的使命。

丽,此时此刻,在这个鸟语花香的季节,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在你可爱的那个床上,会出现我们为馕而奋斗的那些日月和艰辛吗?如果故乡已从你记忆的,情感的,鲜花和鲜血的记忆中消失了,你更应该倾

听我们为了活着而发出的声音,因为你不会忘记我们的语言。一个受伤的,流浪的语言无论在什么地方,它都能找到自己的知音,也因而我信你的精神,指导你灵魂世界的人格力量,不会因为我们的可怜而不发出声音,在沉默中逆来顺受,和而消亡。一个基本的情况是,我们活着,我们没有忘记打馕。我出生在田的于田县,我父亲至今不认我。我不辛的基础是我母亲的美丽,当年我母亲在不懂什么叫爱情,什么叫性的情况下,年纪轻轻的就生下了我。我的母亲太漂亮,因为她没有读过书,对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不能做出判断。我的父亲是一个演员,在那个小小的剧院工作,后来好多年以后,一位老人在谈到演员的情况时说,那些不正常的人,**的人,情绪不稳定的人,都适合去做演员,他们来得快,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说脱就脱,不像正常的人不好进入这种多变的人性角色。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从精神上,本质上认清了父亲的内心世界和影响他做人的这些东西。当年,在那个除了看戏以外没有什么文化生活也没有的岁月里,我的爸爸用戏票把我的母亲骗到了手,后来把她的身子骗到了手,后来就有了我。母亲的肚子一大,爸爸就不认我母亲了,说我不是他的孩子,于是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在我姨妈的帮助下,母亲生下了我,把我留给了姨妈。我从开始懂事的时候起,就在姨父的馕房里干活儿,后来学会了打馕,一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饿肚子的手艺。这时候,我的朋友们,把我的身世一一地告诉了我。年轻的母亲因为承受不了这种侮辱,离家出走了,至今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只给我留下了她独特的一对金耳环,留下话说,将来长大娶女人的时候,把这对耳环送给我的妻子。我的父亲仍在剧院里工作,我有几次找过他,但他不认我,并把我臭骂了一顿。朋友们都说我很像爸爸,但是他不认我。后来我长大后,能自己独立地开馕房的时候,学到了一句俗语,说公驴总是不认自己的小驴。后来我也就认了,这是命,是安拉安排我要用这种形式降临人间的,也可能我父亲有罪,也可能我母亲必须要受惩罚。我的姨父是一个很仗义的人,也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那天我父亲气凶凶地跑来了,和我的姨父打了起来,在街面上做生意的那些人把他们拉开了,父亲还是不住口,大骂,说我是姨父和他的烂**生下的野种,不是他的儿子,说姨父总是要我去找他,让他在老婆和孩子们面前抬不起头来。那天姨父没有吃亏,动手动嘴,都占了便宜。爸爸的鼻血流出来了,我给他拿了一条毛内,他看到我的这个举动,气坏了,给了我一巴掌,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的奖赏,父亲的脸那样地难看,像垃圾一样让人恶心,眼睛像乱风,像他演过的走狗戏那样让人没有好心情。姨父看不过去,一脚把爸爸踢倒了,并大步走过去,一脚踩住了他的脖子,大骂说,你和那种玩了母驴不认它生下的小驴的公驴是一样的人,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卖屁股的球男人是什么东西,你还有脸到我的馕店里来吗?最后还是那些看热闹的小商贩把姨父拉开了。从那以后,我懂得了许多事。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姨父说我可以出徒了,可以自己单干了,于是在大桥下给我买了一个房子,改成了馕房。第二年给我娶了一个女人,我们俩就相依为命,在姨父的帮助下,过起了我们平静的日子。我记住了姨父的话,从此没有去找爸爸。姨父说,要是我爸爸来认我,那是可以接受的,但不准我自己去找他。妻叫帕古,她比我小两岁,很能干,每天清晨,人们开始到清真寺去做礼拜的时候,她就起床开始打馕前的准备工作。面是夜入睡前要合好的,当穆斯林们从从清真寺出来回家的时候,我们的第一坑馕就会打出来,我们用热馕的香气向那些善男信女们问好。我们的生活很有规律,下午我们早早地关门,合好清晨要用的面,就早早地休息。从小,姨父对我很严,他怕我变成一个野孩子,长大后自己不能管理自己,不让我抽烟喝酒,不然,我会和那些很多的小伙子们那样,喜欢上酒的。在我童年的时候,雨天,我们早早地关门从馕房里回来的时候,姨母就给我们做好饭,让我们洗手准备吃饭。每次吃正餐的时候,他都要把从坐在了父亲身边的儿子叫起来,让我坐过去,在默默的爱心里,给我极高的待遇。在他的内心世界,哺育了我的大爱。当我们吃完饭的时候,姨父燃上煤油灯,给我们讲故事。母亲把炒好的香瓜子儿给每人分一勺,也坐下来,友爱地看着姨父,听他讲故事。我就是在这样温暖的环境里长大的,当我吃着瓜子儿,出神地倾听姨父的故事的时候,那些神秘的人物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把我带到那个遥远的从前,在我的心灵里播种祖辈留下的那些故事。我至今都记得,姨父用那种神奇的语调给我们讲的那些故事:从前,有一个国王,他从遥远的一个古国旅游回来后,在归国的路上,遇见了一群用泥巴做城墙玩的孩子们,孩子们看到迎面而来的那些高大的国王,正准备跑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位叫努苏来提的孩子拦着了朋友们,并说,朋友们,你们玩你们的,我自己去跟国王讲。这时,国王手下的一个干将跑了过来,大叫道:快闪开,没有看见国王来了吗?当孩子们正要逃的时候,努苏来提来到国王的干将前说,你是知道的,大人,世界上有过许多国王,虽然他们都伟大英明,但都不会把城墙当路,所以我们的国王也应该绕着城墙走才对。那个干将不高兴了,说,不要在这里耍嘴皮子,给我闪开!这时,国王走过来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干将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国王高兴了,他想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一个可爱的,大胆的孩子,于是问了一句,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叫努苏来提,是织布人斯拉木的独生子。如果国王非要踩着我们的城墙走,我是不答应的。国王笑了,下令绕孩子们的城墙走。时间匆匆地过去了,努苏来提长到了十六岁了。一天,他和朋友们商量,决定在城外的空地里建一座城市,他们脱土块打墙,建了一座很大的建筑物,努苏来提向朋友们说,朋友们,我们的城墙建完了,现在我们要给自己选一个国王,剩下的事就靠国王来下令办了。朋友们都推举努苏来提当国王。于是他出台了许多规距,推选了办事的干将。他说,那好,无论我们做任何事,都要公正,要全身心地为大家做事,从明天起,我们就到城里去,到人民中间去,了解他们的疾苦,人民有什么难处,请你们向我报告。从第二天开始,娃娃国王的干将们开始了自己的职责。当他们走在城里的路上了解民情的时候,看到有两条汉子在争一驼羔,一个说是我的,另一个大叫是我的,当孩子们问他们情况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说,这个驼羔是我的骆驼的孩子,这个人非说是他的骆驼羔,想从我的手里夺走它。这个人还没有说完,另一个人抓住驼羔说,不,不是那么回事,这是我的驼羔,这人不讲理,是个贪财的人,他想占有我的驼羔。他说着,开始拉驼羔。孩子们叫住了他们,说,你们没有去找城里的国王吗?那人说,我们找了,但是国王生气了,他把我们赶出去了,说,这就么一点小事,你们也来找我吗?出去把驼羔宰了,一人一半。孩子们听后说,那好,走,咱们找我们的娃娃国王去。孩子们把他们带到了努苏来提的跟前。努苏来提正和自己的“大臣”们说事,他听完那两个人争驼羔的事后,说,那好,你们俩把你们的骆驼牵来,我们让骆驼说话。那两个人把自己的骆驼牵来了,国王让手下的人拍打驼羔的时候,一只瘦骆驼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挨打,就哭了起来。努苏来提说,这个瘦骆驼是谁的,那么这个驼羔也是他的。那两个人没有话可说了,努苏来提的朋友们也都服了,于是他的名字传开了,有太多的打官司的人都来找他,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了。一天,孩子们在城里视察民情的时候,看见一个人领着两个孩子边走边说,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努苏来提的一个干将说,大叔,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这样忧愁?嗨,我的好孩子,你让我怎么说呢?我有一个儿子,我让他出去买醋,他说街上没有卖醋的人,就回来了。不一会儿,和我的孩子一模一样的一个孩子提着一只瓶子走进来了,说,爸爸,我把醋买来了。我现在不知道到底哪一个孩子是我自己的孩子,我这一个孩子都养不好,两个孩子怎么养呀!再说了,以后这孩子的父母找上门来,说我是偷人贼,我不明摆着要吃官司吗?孩子说,你没有去见国王吗?见了,国王说,你是世上一流的傻瓜,两个儿子多好呀,你就把这两个孩子当成你自己的孩子养着吧,快出去,不要烦我。孩子说,那好,走,我带你到娃娃国王努苏来提那里去,让我帮你解除这个忧愁。孩子把那个父亲和两个儿子带到了努苏来提的跟前,父亲向努苏来提讲了事件的经过。努苏来提听完父亲的话后,问孩子们说,你们谁是这个人的儿子?两个孩子同时回答说,是他自己。他们二人很像,任何人无法辨认他们。他们的个头、身材都是一模一样,就连每根头发也是一样的。于是,努苏来提请教自己的大臣们和城里的名门望族,他问道,各位前辈怎么看这事呢?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在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下,他决定自己解决这个难题。他问其中的一个孩子说,你的醋是从哪个店里买的?孩子回答说,是从十字路口的那个卖醋的女人的店里买的。他又问那个未能买回醋的孩子说,你是去哪家店里买的醋呢?我也是到十字路口的店里去买的,但是没有,就回来了。这时,努苏来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把有醋和没醋的瓶子口朝底说,来吧,如果你们谁是这个人的真儿子,就钻进这个瓶子里吧。听到这话,其中一个孩子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另一个脱下衣服,钻进了瓶子里。这时,努苏来提下令让手下的人把瓶口盖住了。说,解了,这个打上醋回来的孩子是你自己的孩子,而钻进瓶子里的这个家伙是魔鬼。好了,把瓶子扔进河里去,和你自己的孩子过日子去吧。围上来的百姓们说,天呐,努苏来提国王是一个多么明智的君王啊!他们都十分佩服努苏来提国王。城里的大国王听说了这件事,派人去抓他。国王说,那个叫努苏来提的叫花子,竟敢侮辱我的英名,私自建国立法,断案扬名,立刻把这个叫花子给我抓来,无论他来还是不来,我都要割他的头,无论他走进来还是爬进来我都要他的命。努苏来提接到国王的命令后,带着自己的七朋九友,来到了王宫,他来到大殿前,一只脚迈进大门,一只脚在门外,不正面看国王,侧着身子向国王问了一句好。国王说,你,这个无礼的东西,是谁教你这样来见我的?努苏来提只回了国王一句话,是你的命令。国王意识到自己的命令有误,于是静了下来,说,我问你,国王的事业靠什么兴旺昌盛?努苏来提又回了国王一句话,靠公正。我再问你,走向灭亡的东西是什么?残酷无情。国王说,请继续讲。努苏来提说,我不能,因为你有令在先。于是国王废除了自己的命令。努苏来提说,国王是一国之君,只有为民谋利,为民造福,秉公办事,国王的事业才能兴旺发达。一个国王无论多么强大,如果他残酷无情,那么他的末日就不会太远。国王听着走下了宝座,来到努苏来提面前,吻了他的前额,说,太好了,孩子,你是一个智慧过人的孩子,你虽年轻,但我信你能代表人民的利益,现在,我把王位让给你,请你在我的位置上为民造福吧。国王把努苏来提抱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给他戴上了王冠……

在这样神秘的、宁静的夜,这样的故事是讲不完的。姨父只是在雨天,我们早早地关馕房的时候,才给我们讲这样的故事。姨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手艺好,爱我们,从未见过他骂人或是对我们不好,他好像是许多人的父亲,他的爱总是在我们的心中给我们力量。当可爱的煤油灯的光亮渐渐弱下来的时候,姨父就教导我们说,你们要永远记住,打馕这个手艺是天下最好的手艺,因为它是吃饭的手艺,是安拉恩赐我们的好手艺。一个男人,在今后的日子里能不能一个馕变成两个馕,那就要看这个男人是不是在安拉所有的日子里都

是全心地做自己开始做的那件事,这是最主要的。如果你今年打馕明年卖肉后

年开小店,那么你的日子就会乱。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天下发生什么事,你们要把这个打馕的手艺进行到底,这是我们的盐,是我们的命。我还要说的一句话是,要干干净净地过日子,一是心灵的干净,要保持我们的善,一个是身子的干净,每天早晨在打馕前要净身。灵魂干净,身子干净,打出来的馕才香,才漂亮,才人见人买。我们才能在安拉的阳光下过好日子。姨父是我们心中的太阳,像热烈的馕坑那样温暖我们的心房。

丽,在遥远的海的那一边,在天下贵族们云集的高贵的西餐厅,你还能记起我们伟大的馕吗?艺术品一样漂亮的馕吗?好吃,便宜,给了我们生命,延续了我们生命的馕吗?我想,就是你没有时间回忆,但你的灵魂不会忘记。如果在我的一生,你只给我一次机会,要我只说一句话和你绝别,不再向往,思念,记忆,在故乡的人群里,在梦的金殿里寻找你的形象,你的声音,你的长长的辫子,那么这句话是维吾尔人的馕。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馕是我的朋友,是我的知音,也是我能可怜而又高贵的思念你的基石,是我前额平安的前提。丽,在这个无法入眠的夜,我只想说一句心里话,我们没有美元,没有汽车,没有别墅,但我们有故乡,有故乡亲切的土路,赤脚走下去暖人心,可以感觉到大地千年来我们祖辈的欢声笑语,可以倾听祖辈留给我们的遗语,续唱他们没有唱完的爱歌,有故乡的风,它是我们永生的朋友,在一切美好和不幸的日子里祝福我们,安慰我们,有伟大的伊犁河,它是我们繁衍的基础,是保存我们的故事和记忆的金库,是我们的骄傲,有众多的白杨树,它们是我们的朋友,他们的根在大地沃土里和我们祖辈的灵魂在一起,留住我们的信,守着我们要活下去的欲望,还有故乡的民歌,在我们孤独的时候,当无聊哄骗我们的情绪流向没有人烟的大漠的时候,它留住我们的精神,唤醒我们的爱,留住了我们的记忆。丽,我这样讲,不是酸葡萄心理,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在光明的世界,我们都生活在一种巨大的可能里,每一个人的选择不一定都是发自内心,出自心灵,但我们应该平视每一个人的选择,这是起码的规律,就像我十分地理解你生活在那个移民哲学里的王国那样,你的真理是如果我们得不到我们的所爱,那么应该去爱我们已经得到的东西。如果,这样的思想赐你鲜花,让你的精神安宁,储存你的绚烂的风景和维吾尔族的馕记忆,也是很美丽的,而我要说,我爱我出生的这片沃土,我不是说我能代表她,而是我可以通过树叶和风,通过爱人间的候鸟倾听远去的歌声和今天的童话,这对我非常重要。丽,我总是想,一切愿过故乡平静生活的人,基本上都是自己故乡的奴隶。

时间从我的馕坑里流走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在故乡的好空气里给我留下了无数鲜亮的馕的记忆,人的记忆,烈火的记忆,和那些小钱的记忆。在姨父的帮助下,在大树下面那棵巨大的核桃树下的馕房里,我开始了我新的生活,在日落西山的时候,在大雨乱飞的夜,小土屋里煤油灯下只有妻子的爱脸,没有姨父的故事,没有姨母的香瓜子儿,在我的心海里,只有对母亲的期望和与她生活在一起的强烈的欲望。每天清晨妻早早地起来,第一件事是烧馕坑,我们用的是柴火,是从大漠深处里弄来的枯萎了千年的胡杨柴火,每次都是柴火的苦香味唤醒我,我起床洗好脸,和妻一起准备一天的工作。妻给我准备面团,圆圆的馕里面有她的人气,有我的期盼,因而我们的馕香甜。我开始调馕坑火候的时候,最早的风和核桃树上的苦叶味一起来向我们问候,当妻子准备好馕面的时候,我就蹲坐着开始打馕,弯下腰,用右手抓住打馕的馕托,把馕面放在上面,沾点牛奶和芝麻,把手伸向火热的馕坑,把面贴在烫手的坑壁。我的动作很快,三十多个馕打出来的时候,馕房前顿时会变得那样亲切,香味四溢,那些早起的男人们就会来买馕,他们把钱丢进木制的小钱箱里匆匆走人的时候,也多少留下一点他们的人气.而我继续打我的馕,汗珠从我的前额流下来,当它们流在我的脸上让劳作的我在妻的眼里更加真实的时候,妻递给我那条雪白的毛巾,让我停下来,休息片刻,让从河沿的方向飘来的凉风亲吻我的前额。当我的馕坑出完一百多个馕后,东方最早的太阳光开始划亮人间大地,遥远的红光像躺在怀里的少女那样亲切,激动人心,当干净的光芒照亮我们温暖的馕房的时候,买馕的人越来越多.在那些人中,没有我不认识的人,他们都是我姨父的老顾客,不看他们的脸,望一眼他们抓馕的手,我就能知道他们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手通他们的心和精神。妻子忙完从屋里出来帮我收钱的时候,她会在我的眼前变成姨父会唱歌的白鸽子,她的甜形象,她动人的动作,她的笑,是我宁静的安慰,当更加鲜亮的太阳照亮她前额汗珠的时候,她就会变成刚刚和太阳光一起下凡的仙女,在馕房前飞来飞去,把我清晨的劳作变成鲜花初开的花坛,让我的情绪在女人的香气里遨游,闭眼欣赏她的玉体,闭眼希望我的未来,闭眼呼吸新鲜空气,感谢新的阳光,而后走下馕坑,舒展舒展身子,和前来买馕的人握手问好,开始真实的,平静的,但也是生动的一天。中午的时候,是我们最忙的时候,顾客都围住馕坑,等热馕,中午的顾客和清晨的顾客不一样,清晨都是男人来买馕,而中午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和热烈的太阳一起等待,和从清真寺里飞来的野鸽子们一起等待,她们等待今天的生命,等待从巷里的长老们怀里要跑出来的那些童话,还有他们的颂歌,这种等待千年来丰富了他们和我们,孩子们手里抓着钱,来的妻的跟前,用等待的眼看她,用等待的心看我手里的馕。在核桃树上注视着我们的野鸽子们会说话,说先让小孩子们走。于是,热馕带她们回家,热茶在他们干净的心里和他们的热血交朋友,于是馕在所有的人家里都找到自己的朋友,让等待的精神发扬光大。我们的好日子就在馕的香气里,有意义从而光明灿烂,我们几乎每天夜晚都是和姨父一起吃饭,只要我们几天不回去,他就派手下的人叫我们,我们的新生活是有意义的。第二年,妻给我生了一个胖小子,姨父给他起了个名字,说就叫他自由吧,说他会长大,会成为一个男子汉,让他自由地长大吧,让他在父母的爱护下成长为一个最好的打馕师傅吧。自由四岁的时候,我向姨父提出了一个希望,这是我心中多年的一个梦想,我想走出家去更多的城市,见识更多的人民,在新的环境里打馕。姨父和姨母听完我的心愿,没有说话,姨父只是想事,他的眼睛顿时暗了下来,没有了从前的那种亲切的暖光,而姨母却流泪了,没有声音,泪水从她善良的眼里流出来了。开始用无数次给我做饭、洗头、给我炒瓜子的爱手擦泪水。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她为我哭泣,也为我至今不知去向的母亲哭泣。几天以后,姨母做好抓饭,请我们过去,吃完饭后,姨父同意了我的要求,他说他的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息繁衍,没有走出过故乡,你走出去也好,有手艺的男人应当以天下为家,但是无论是荣光还是没落,都不能忘记回家的路。我高兴了,我要第一个去的城市是喀什,我听许多大人说过,那是一个人气旺盛的城市,一个人一生须要去生活那么一段时间的城市。在我高兴的时候,姨母又哭了,她的泪水像母亲在梦中的珍珠项链那样闪闪发光。她说,好孩子,我是你永远的母亲,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要给家里来信,报平安,这样,我就放心了。姨父说,要照顾好你的妻子,她是一个懂事的女人,她们家几代人我都认识,是非常好的人,是可以信的人,我们吃过他们家的盐,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记住你姨母的话,要报平安,请人代笔,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们。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落脚是不容易的,不要随便和那些陌生的人搞在一起,无论走到哪里,都去找清真寺,给阿訇讲你的情况,就会一切顺利。姨母说,安拉会保佑你的,我的孩子,也可能你们在异乡会找到你的母亲,无论发生什么事,要记住我的一句话,要与人为善,善是顺利的基础和善的来源。在一个有太阳的早晨,我们带着小自由上路了,在那个古老的驿站跟前的长途汽车站里,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们都来给我们送行。姨父笑着说,这是好事,一个男人应该旅行那么一次,看看外面的人生和风景,故乡是跑不了的,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如果可能,我会去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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