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涅槃

作者:浴火胡杨    更新时间:2014-11-06 14:52:27

  

                                    88.债与药


    雪停了。

    李白再出门时,已是下半夜。掀开厚门帘、咋从温暖的屋内跨出,寒气扎得脸生疼,他禁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不过,他的精神却格外爽。他感觉小腹下有一股野性的生气腾然而上。人分明好像又活了过来,活得更滋润。好女人可以是一笔孽债,也可化为一帖良药。对打算或已经浪迹天涯的读书人,更像是凤凰涅槃。李白如果没在江夏遇见后来的妻子,大概还会一路浪荡下去。是否成就今天我们熟悉的大诗人,还真不好说。娇妻没成他的债,倒确是一帖灵药,把李白这迹近枯槁的心,滋润得重新活蹦乱跳起来。在妻子身旁,李白迅速成熟。他的诗,有了更复杂的情感变化,更多的责任感。关于这一点,我后面再说。眼下,一个跟江夏家中的娇妻有点象的妖三嫂,竟奇迹般地把李白从失败感中拯救出来。

    李白摇摇头。

    他不敢相信今儿这荒唐事。


                                        89.拜月


    他重回前厅。一路上,他感觉天晴了。果然,抬起头就瞧见白晃晃的新月儿。月亮爬上了西面灰蒙蒙的屋脊,如同被咬了一大口的白灶饼。朔风俄一卷动,北边屋面便旋起一个又一个丈把高的银柱,经幢般你去我来如梦如幻。李白呆了。须舁,月亮又朝后退去。越退越远,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李白魂灵出窍了。那咬了它一口的天狗,跑哪儿去玩了?是躲到它背后去了吧?你好。你只管跑好玩的地方玩去多好,干嘛来找月亮的麻烦。好端端的圆月儿,楞被你给咬缺了,多缺德。可如果太阳和月亮总一个模样,不是更没意思么。就因为不一样,才更有意思呀。你说我比你开心?是呀,从天空的这一头跑过来,又颠颠地溜回去,也没多大意思。可谁知道啥事有意思呢。你说,人活着有意思么。活三十年或六十年,还不一样要死么。哪象你长生不老。其实我更喜欢凡间,总有故事。有不一样的人,就有不一样的故事。多带劲。我在地上跑来跑去就有意思么。意思。意思。意思不就象月亮,照在你的头顶。头顶有月亮,你周围就不黑,不再孤单。也就有了你天狗。天狗说,你跟我一样糊涂。你比我更糊涂,所以你比我更有意思。你就是天狗。我回家了。天狗走了,月亮又回到了你的头顶。天空水洗过一般干净。

    李白对月默视良久。

    然后,肃然一拜。


                                        90.行路难

    

    拜月?李白孩儿般犯傻?

    其实,读者大可不必奇怪。据传,唐代有新年拜新月的风俗。我想这种情形下,他会去拜一拜新月。此时,由月亮,李白想到好友陆调。远赴洛阳的陆调,再快也得七八天才能赶回来。他与陆调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若非陆调倾力相助,就不会有访邠州,走坊州的故事,更不会有陆申前些日子父亲般的关怀。而眼下这番凄凄夜色,会勾起他一腔怀旧的情绪,悄声吟起六朝诗人谢眺的《怀故人》:

    “芳洲有杜若,可以赠佳期。望望忽超远,何由见所思?我行未千里,山川已间之。离居方岁月,故人不在兹。清风动帘夜,孤月照窗时。安得同携手,酌酒赋新诗。”

    吟罢一阙,他还会作何想。他大概又会想起,结交陆调前的窘态。穷急无聊;寄身长安城内的斗鸡场、赛马场;任情豪赌等等。由于斗鸡走马、出入赌场,又结识了京城的游侠儿和一些北门禁军官兵。长安城内的游侠儿快意恩仇,依仗一身好拳脚,凭借锋利的吴钩,视杀人越货如儿戏,令李白神往;其斗鸡、赛狗、赌马而且还赌命,忘情恣纵、花天酒地的浮浪生涯,不禁使李白称意动心。而北门禁军官兵对宝马、金鞍、古剑、锦袍、军功、宠信,诸如此类的夸耀,和对文墨经济的鄙薄,又深深地刺痛了李白。其中有些人更是集两者于一身:换上军衣是羽林,套了便装是游侠儿。往好里说,是少年侠客、人中俊豪;不客气点儿,可以称其为痞子、狗腿子、亡命之徒。以李白的天真无邪、豁达大度,固然能在此中觅得一二知已;更多的时候,是失意而归。去年秋冬之交,就在北门被一伙兵痞子给耍了。要不是陆调闻讯搬来御史台的宪兵加以干预,那亏可就吃大了。此时,仰面北望,他的思绪应该在北面的宫阙与眼前屋面变幻莫测的景象之间穿行,不禁感叹前途茫然,如隔关山,怀才不遇行路难的忿恨,化为一首叫《行路难》的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弹剑作歌奏苦声,曵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91.青阿


    这么来说故事好不好?

    我没把握。我只是觉得,这么说处在那样的情形下的李白,要更接近真实。读者有权利不暂成我这么做。不过俗话说,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或许我的办法更好一些。所以还是请读者耐心听我说下去。

    下面再回到故事上来。此时,只见青阿进了院子,正巧撞见李白喃喃自语,不禁谔然,忙疾步凑到阿丹身旁,想问个明白。阿丹“嗨嗨”苦笑摇头。

    李白闻声一惊,抬头茫然瞅着窃笑不已的阿丹,这才看到他身旁神色极憔悴、惴惴不安的青阿。这青阿是去年暴失怙恃后,来京城投奔舅父陆申的。你别瞧她年岁不大身子也弱,却极有主见、敢说敢为。今儿的假戏真唱,当然不会去瞒了青阿的。这会儿瞅了瞅她苍白如纸、泪痕淋漓的脸儿,回想起她今儿在灵堂里那逼真的如丧栲秕的哀痛劲儿,不禁大为感慨。随后,他勉强笑了笑,道:

    “哦,啥子事?”

    “嗯——我还以为又出了甚事。”说着身子扭了一扭,却又瞅了李白一眼,黯然道,“李公子,人家请您也快去躺一会儿呢。”

    她这一举动,倒引起了李白的注意。李白默然点头,随后又认真地瞧了她一眼。他至此这才瞧出,这小妮子,眼下的身子骨似乎弱不禁风,却是该凹的凹、该凸的凸,有板有眼。青阿有点像青涩的苹果,不似三嫂媚熟。三嫂是迷人的、能醉死人的醇酒。在他的眼前,青阿就象是一只突然出现的荧火虫,在野地里孤零零忽高忽低移动着,等待着一个小男孩去捕捉。她将李白活生生拉回到了童年。拉回到了梦里。于是,他禁不住伸出手去,想搂过她一起入梦。不过,李白伸出手去的手,还是在离青阿肩头有半寸远,在半空中,顿住了。

    青阿也是个精灵儿,早已羞红了脸。

    须臾,她伸手把个被雨打湿、更显突兀的前襟掩定。

    随后扭过腰,一溜小跑避入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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