鹄犹如虹霓般的衣裳, 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变得稀薄、蝉翼似透明。 当滞积的情欲喷涌而发, 与鹄在一起, 更多的时候, 他喜欢用幽深莫测的眼睛, 一层一层褪去她的衣服, 直到那肥白的肉体颤栗如杯中之水, 才细致缠绵地与她拥吻。 他吻她时, 深闭双目, 喃喃不已。 鹄洁白的手指充满母爱地梳理他凌乱的头发。他多么像一位迷失的孩子啊。鹄对自己说。
鹄不是在一时冲动压抑的情形下失身于他的。她很明白, 当灵湖戏谑她想男人了时, 使她心旌摇荡的是他, 不是大哥。 当他进入她身体的刹那, 她心的另一隅则平静地瞅着历史的手, 是如何干净利落地尘封起她与大哥间的丝丝缕缕-----没有遗憾、懊悔, 也没有点滴羞愧。 当他细浪舐岸般陶醉于她身体的无边风景时, 她那一部分属于女性的温柔和坚强才得以真正恢复。凭借他的手, 她发现了自己, 发掘了自己。她是用全身心的喜悦和感动走向鹄的诞生的。
如果说鹄正一天天趋向思辨与成熟的话, 他则一天天远离分析和思考。当他用嘴唇在她的胸脯上写下一个鹄字, 尔后目酣神迷地说: “你是我的。” 极度疯狂的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也不愿意深究这句话的含义, 只觉需要这句话。这句话是一盅迷魂药, 迷失他本身的同时, 却诞生了一个新的女人-----鹄。
他彻底从这盅迷魂药中清醒, 已经是9月底的事。那时, 加拿大短暂美丽的季节已销声匿迹, 一树树碧绿转红的枫叶, 在行将来临的朔风中, 焕发出生命最后的辉煌。他浑身裹挟一股寒气, 失魂落魄地穿过一树又一树火红的枫叶, 撞开了黄房子公寓的半地下室。
“移民批下来了。” 这是他见她后说的第一句话。
移民, 曾不惜一掷千金, 竭力争取的一纸移民, 此刻如千斤巨石, 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按照原定计划, 他们的合同婚姻必须画上句号。 鹄对此早有准备, 她并不惊慌, 唯一使她紧张是他对此事的安排。
“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怎么办?” 他自问, 眉峰深锁, 那股原始的、毒蛇样盘踞心头的罪恶感正对他发出狰狞的笑。搬离黄房子前, 他之所以有勇气和罪恶感作较量, 因为灵魂尚且清醒, 理智也尚能支配四肢。尔今, 理智是又一次恢复了, 四肢早已不是原来的四肢。过去清白的他已被一时的欲念撕得一干二净。他不过一具毫无廉耻, 毫无仁义亲情的行尸走肉。
他发出两声冷笑。听着来自喉舌间陌生的声音, 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你……”鹄推他。他迷怔地望着她。
“说呀, 你打算怎么办?”
望着面前风姿绰约的女人, 心头未泯灭的一点温柔又荡漾起来。他一把抓住她。他的血仍然是热的, 因为手中的这个女人。他眼眶湿润, 没有也不可能忘怀, 当生命对他奏响一曲完整的人生乐章时, 幸福如山洪崩溃, 不断推涌、吞噬着他。他觉得自身太过瘦弱, 无法承受这幸福。他真愿像浮士德那样大喊一声: “你真美啊” 然后死去。 真的, 只为那一瞬间, 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甚至去死。
“我们该怎么办?” 他用力搂住鹄, 失神地问。
“告诉大哥实情。”
“不!”
他猛地放开她, 哆嗦着后退。她怎能如此轻易地吐出大哥二字, 尚且毫无半点羞愧。那如千刀万剐的负罪感又重生了, 大哥粗犷的身躯山一般巍峨耸立。他与大哥间的手足情深, 并没随岁月的流逝而冲淡; 相反, 出国以来, 更多频繁地忆起小时候, 大哥为他做的种种卫护和牺牲。他头痛欲裂。
她贴近他, 头靠在他胸前, 轻声且坚定地说: “我是自由的。”
他似乎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望着她怔怔出神。
“你大哥他-----并不寂寞。” 她淡淡一笑道, 心头再也感觉不到嫉妒的刺痛, 相反有一种解脱感: “我和他之间其实早该结束了。”
“你和他之间早该结束?” 他像不认识她似地审视着她: “早该结束? 多早? 八年前还是出国前?” 他的眉毛开始抖动。
“我不知道。” 她嗫嚅道。
“你不知道?” 他叫道, 带着莫名的怨: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既然不爱大哥, 为什么一拖就是八年, 为什么还要答应他出国?”
她在他的责问声中低下头。她真不知道为什么一拖八年, 而且还答应这一出荒唐计谋。或许, 她从来没意识到会有勇气脱离大哥。是他-----彻底解放了她。鹄的眼前再次出现他用嘴唇写给她的那个无形鹄字, 不由目迷神移, 张开那对樱桃般红润的嘴, 对他说: “因为你。”
他如遭电击, 独自怔立良久, 坚决推开她。那一晚, 他把被褥从卧室搬到客厅, 没再对她说一句话, 甚至没朝她看一眼。两人再次回到刚入黄房子的状态: 一个睡沙发, 另一个睡卧室。
这是继两个月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后的第一次分居。他蜷曲四肢, 躺在忽然变得空荡的室内, 大哥和鹄的面影在他视觉的屏幕上交替出现: 大哥黑黝黝、深井似的双目凌厉地逡巡他惊惧羞愧的身体; 他便如一具赤裸的、被抛入荒郊野林的尸体, 四周是要撕咬他的魑魅魍魉。恐怖使他瘫痪, 在惟求速死的绝念中, 鹄沐浴一身银白的光出现了。
鹄奔向他, 透明的羽纱在月色里发出类似风吹鼓翼的扑扑声。他挣扎。与他一壁之隔的鹄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呼声, 赤脚撞开门, 伫立在他面前。他便沉入混混沌沌的睡梦中。
以后数日, 他早出晚归, 仿佛拿到移民是鹄的错觉。她不知他还要沉默多久。
他的沉默事实上不备任何思想与决策。当还没人站起来指责他的行为, 自我的惩罚毕竟要根据心的容量而行, 不会太苛刻。所以, 沉默中, 他发觉逃避大哥, 至少要比逃避鹄来得容易。
两个月的肌肤相亲, 使他对鹄的身体语言了如指掌。鹄在他沉默中已经克制的举手投足, 依然带着不露痕迹的风情月意。因为有那两个月体验, 浮想便带上非常实体的意义。当欲望对他发出摧毁一切、吞噬一切的咆哮, 他又一次成了欲的奴隶; 当他与她再次肌肤相亲, 聆听愈逼愈近的潮声, 他对她说: “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