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照例不熬到深夜不回家。那一晚, 他见卧室的门缝里射出柔黄的光线, 推开门, 果然见她端坐桌前。看到他, 微微一笑, 轻声说: “你回来啦?”
这几乎是他们与灵湖合住以来的第一句话。他的胸口烘地一热, 说不出话来, 仅朝她投去歉疚的一瞥。
她手上拿着新做好的衬衫, 递给他时, 说: “试试看, 合不合身。”
他曾梦想衬衣是给他做的, 此刻, 真捧住它, 不由心潮起伏, 思绪万千。”
“快试试。” 她柔声催促, 变了个人似的。
住黄房子时, 她也温柔, 但仅是性格上的流露, 不比眼前喁喁私语般的体贴。他不知道, 那双不听使唤的手, 是如何在她的注视中脱去衣服, 再穿上散发布料清香的新衬衫。她帮他系纽扣时的手, 感觉他突出的喉结滑动得十分厉害。
那晚以后, 两人之间如盟订一层秘密约定: 他不再那么早离开, 也不那么晚回家; 她呢, 早晨起床得比他还早了。她做好早点, 端进房间, 然后柔声将他推醒。他吃早餐时, 她坐在他身边, 看着他吃。他吃着吃着, 情不自禁抬起头, 四目相对, 心里同时激起一层颤栗的喜悦。由于这短暂的一瞥, 致使一整天都是美好丰富的。那段时间, 他办公室的同事均感染了他的热情。因为他平常含蓄不露, 突然间的转变, 反引起同事的猜测: 都说他结婚也没生发如此巨大热情, 是什么改变了一位已婚男人的性格? 大家相视暧昧一笑。
与他的热情相比较, 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再囿于一室, 跟自己过不去。她甚至答应替灵湖缝制一件衬衫。总之, 这两人因为有了早晨心有灵犀的凝眸, 便忙得忘我。她仅花两天工夫做好了灵湖的衬衫, 又爽快包揽灵湖同学的另一件短袖; 他呢, 只觉胸口渊博, 浩若湖海, 开始提笔对一难题展开研究。探索途中, 一旦不畏挫折攻破某一疑点, 心灵深处便澎湃起一股纯然丰富的骄傲。这样日复一日, 他沉醉在精神的刺激中, 生理的欲望反倒被冲淡。偶尔两次听到她在床上转辗不安, 他也充耳不闻, 仿佛一下子蜕变成一位情圣。
殊不知, 月晕而风, 础润而雨。当相互间心灵的拥有已经成熟, 他们的凝视便不再单纯。
灵湖为了对她做的那件衬衫有所酬谢, 一次在留学生组织的多伦多动物园一游中, 自作主张帮他们争取到两个名额。
那时正是七月中旬, 加拿大的美丽完全达到了顶峰。他和她姗姗落在人群尾部。她身穿一条翠绿的针丝连衣裙, 两段藕似的手臂裸露在外, 偶尔像是无意地与他的胳膊轻轻相碰, 又倏地拉开距离。
他们几个月来一直生活在自己思想争斗的王国里, 已经习惯了一种不与人接触、与世隔绝的生活。如今, 猛地参与进人群里, 便有点不知所措。他和她避免目光交流, 心里则十分清楚回避的意义。所以, 越躲越觉对方目光的咄咄逼人, 就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紧张和窒息。
开往多伦多动物园的旅游车停在留学生宿舍前, 等他俩跨入车门, 只剩下一个位置。灵湖从自己的座位上跳起来, 指着唯一的空位置, 对其他夫妇发号施令道: “还有几对夫妇要上车, 大家挤一挤嘛。”
果然身后又上来了两对夫妇。可再怎么挤, 一个座位也不能变成两个。于是, 有一十分洋派的妇女玉腿一闪, 坐到了其夫君的腿上。这下车厢内掌声雷动, 起哄声中, 又见数位妇人争相效仿。他不知道是怎样将她抱入怀中的, 他的手臂围绕在她腰间, 她雪白的胳膊搭在他肩上。最初抱住她时, 没有任何感觉, 渐渐地, 支撑她臀部的双腿变热了。那热导了电似地快速流遍全身, 同时, 他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潮声: 它愈快愈近, 震撼激射。 他围住她腰部的手一点点加紧。她的胸脯开始起伏不停。在一声准备开车中, 她和他四目交迸, 顿时心领神会, 相拥着站起来, 朝车门退去。不知如何在人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离开车厢的, 更不知灵湖好奇性大发, 不即不离追随其后。
一路上, 两人已急不可耐地搜索对方的嘴唇。他们贪婪吸吮, 跌跌撞撞闯进属于他们的世界。
灵湖后来对人提起时常说, 那哪像正常夫妻的做爱? 活像偷情。
他们又一次搬离了留学生宿舍, 回到黄房子----还是那间没被租出去的半地下室。
黄房子景物依旧。他们已不再是昔日的他们。
他叫她鹄。鹄俗称 “天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