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国后想买一台缝纫机, 不知怎么, 七错八错总也实现不了, 不是因为缺钱, 而是不知该怎样花钱。腰揣一叠出国前兑换的美元, 走出黄房子, 便不知东南西北。 加上许多超市并不建筑在住宅区附近, 没有交通工具, 吃一根青菜都不方便, 她也就暂且习惯把所有的梦想寄托在遥远的大哥身上。
继那次愉快又有点奇妙的谈话后, 那句有关他新衬衫下落的追问: “你怎么没做?” 始终萦绕耳畔。她再次萌生了要为他做件衬衫的强烈愿望。这愿望产生得如此迅猛, 她于惊奇中平淡地解释成手闲得太久, 找个事做做。
她说做就做, 从衣箱里翻出一块适合男士的衣料, 一闭眼, 那瘦削孤独的身影就跃入眼帘。带着某种解释不清的情绪, 她用粉笔灰在布料上划出了他独特的背影。
于是, 那天回家, 就见她端坐灯下, 飞针走线地缝制衣裳。他暗自惊叹她的大巧若拙, 问: “给谁做衣服?”
他问话间, 她正低头, 雪白的牙齿咬住线的一端, 手指用力一扯, 线断了, 仍不松口, 眼睛飞快睃他一眼, 脸上挂着笑, 对他的问话宛似不闻。他的一颗心又像擂鼓般加剧跳速, 身不由己地傍她而坐, 又如凳上有刺, 未及坐稳, 腾地站起, 自我发配到灯光黯淡之处, 才得以轻松。
她穿一件天蓝色宽大的休闲服, 黑的长发瀑布般顺肩而下。她优雅美丽的手指在行过一排细密整齐的针脚时, 不时刮几下以此熨平针脚间的皱褶。他离她远了, 不再听得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她心无旁骛, 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中的活计。灯光笼罩着她恬静平和的笑容, 在他眼里, 她浑身散发一种犹如圣母般纯洁、慈蔼的光华。
那晚, 他们之间没有对话, 没有笑声, 空气却是宁静、流动的。他自她出现以来时刻矛盾不安的灵魂, 渐渐感知到一股超宁的力量。 如果------如果没有一长串急不可耐的电话铃, 她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常独自反思: 他也许永远不会有机会清晰地面对自身灵魂的交战。他和她的故事也完全可以重新改写。
给她电话的是她高中时代好朋友的哥哥巫小雨。记忆中, 巫小雨身形微胖, 圆墩墩憨厚的脸上带着副玳瑁边框的眼镜。也许想给一张生就的娃娃脸塑造点男子汉特征, 没考入大学前, 他便刻意把腮帮子弄得胡子拉碴, 营造出一副猖介狂生所特有的落拓不羁。
巫小雨比她高出两届。她和巫小雨的妹妹巫小雪非常好, 每天不是她去小雪家, 就是小雪去她家做作业, 一来二去, 跟小雨也熟稔得情同手足。只是, 她心底保留着一个小秘密: 不知从何时起, 对小雨嫩苗般处于萌芽期的胡子生出了无穷幻想, 有一晚, 竟梦见小雨用胡子扎她的脸, 她笑得如花枝般颤动不已。 有了这个梦后, 再见他就不太自然。 后来, 小雨考上大学, 能见他面的机会更少, 只不断从小雪口中得知有关他的零星消息: 小雨有女朋友了; 小雨准备考托福; 小雨结婚了, 携妻同赴美国留学了……
当确定电话是巫小雨从美国打来的, 她扔掉手中的活计, 对着话筒大声发泄热情。她叽叽呱呱, 似乎又回到从前天真烂漫的少女时光。
巫小雨要驾车来加拿大。时间约定在两天后的下午五点整。
那天下午, 以为她会带巫小雨回家, 他四点半即心神不宁地离开办公室。他错了。属于他和她的半地下室凌乱空荡: 只见浴室的门大敞着, 湿漉漉的淋浴水龙头不时冒着水蒸气。浓重的脂粉及香水味交织在潮湿的空间, 挥之不去。
为见一个同学的哥哥, 她竟又洗澡又涂脂抹粉。他盲目地在室内移动, 脚跟被散乱在地板上的裙裾绊住。他低下头, 一团五颜六色的时装里, 唯独少了他最钟爱的黑色长裙。他的心陡然一沉: 失望、妒忌像一把锥子, 无情地往心脏深处钻。他无力跌进沙发, 正好一屁股坐在那件尚未完工的新衬衣上。捧住它, 第一次品味到了室迩人遐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