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击在玻璃窗口上,一阵紧一阵松,像战鼓声,但并没有战争,也许有暗涌阵阵;望向窗外,天色阴沉,云层压得很低。昨天明明还是热浪翻滚,今天天气却变了脸色,天有不测之风云,信焉! 冒着雨势去吃早餐,雨点打在伞面上,一路上满怀温暖,心神竟有些恍惚,这天气,最好就是躲在茶餐厅,一份炸两,一杯热咖啡,可以驱冷;就像在湾仔那条小巷闲坐那样,悠闲而自在。但这里虽有咖啡,却没有炸两,只有猪肠粉。那雨伞在门外的水桶里搁浅,拥挤的滴水溢出,差不多的颜色和款式,让粗心的主人认不大出自己那一把,离去时几乎错领了另一支。 但入口的竟是越南小馆的鱼丸河粉,据说是手打的,如今早已是机器批量生产的时代,人工的便生出爽口的优越,但出于赚更多钱的需要,传统只好让位,这大概是社会发展的规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有那越南咖啡冒着白汽,袅袅升上天花板,留下一室香味。 这铜锣湾的早晨,好像是秋天永恒的约会,踩着固定的节奏而来,周而复始。也是在一个晚上,那个雨夜,匆匆闯入一家越南餐厅,竟寂静无人,那原本充满一屋的热带风情荡然无存,只有那雨点打在玻璃门的声音,沙沙沙的,似热带的阵雨,迷惘有如《时光旅的恋人》.这时有一对男女,女的戴着口罩,我正纳闷,她已经把它脱下,露出一张青春的脸,哦,猪流感横行啊,不说人人自危,但适当防范还是必要的。就像那天中午在机场,人流中等候,竟看到绿色口罩推着行李车,缓缓出来,在那一剎那,还真有疑幻疑真的感觉。去喝一杯咖啡吧,加上一块芝士蛋糕,这中午真有太平洋的感觉。但上环那老式茶楼却以它的顺德点心屹立,穿着旧式白衣的侍者都上了年纪,推车叫卖的阿婶也不再年轻,点心单子写好,就往桌底一塞,连茶客都大多是街坊装,看报闲聊东家长李家短,议论时事纵横俾睨,口角生风;完全是另一种风情另一种姿态。一抬头,但见墙上贴着莲蓉月饼的广告,哦,中秋就在眼前。 是中秋之前吧,雨刚下过,维园水泥地球场上湿碌碌的,中秋花灯高挂,照亮一方天地,有幽长低远的色士风在暗地奏起,却看不清声源来自何方。此刻温暖从天而降,就像天风一样神不知鬼不觉。跟庙街那街边的露天演唱又自不同,大概属业余性质,那曲调有点荒腔走板,观看的人大多在街对面伫足,一见歌者持着盘子走来,观众全都一哄而散,瞬间蹿得一乾二净,只留下《帝女花》的歌声,在寒风中颤抖。想来他们的表演,恐怕不如庙街歌厅吧?至少有玉照有名有姓贴在门前,二十元一张入场卷,还有热茶奉送。歌声间歇飘来,我从门缝中偷窥,但见里头列着几排椅子,不见观众,场面寥落。本想进去看个究竟,忽见门前有几条汉子,穿着短袖圆领衫,抽着眼,讲着粗口,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一想里面不知是甚么环境,尽管门口一位阿婶嚷道:「来啦来啦!二十蚊一位!好平啦!」我们终于还是仓皇退却。 中秋前夕心血来潮,上山顶看月亮。有多少年没去山顶了?明知这夜必定人山人海,也义无反顾地加入弯弯曲曲的长蛇阵,缆车起点站只听见男呼女叫,南腔北调,人龙缓慢前进,到底还是有秩序地到达.可是还有回程要赶呢,一群中学生模样的十几岁男女,活蹦乱跳,青春逼人,排着队,走几步,队伍停下,他们便闹着一团,回过身来,摆着V字手势,嘻嘻哈哈,照张相。可是我已没有那闲情,山顶的月亮又不露脸,只有凉风继续吹。 都说那里有饭吃有歌听,你要是喜欢,还可以随着乐曲在舞池飘一回,但我是那么落后,夜总会早已关门,白天门面冷冷清清,只见清洁大婶在扫地,她抬起头来,大大声地说,「早就『执笠』,而家仲有边个来呀?唱歌都去卡拉OK啦!」衰老的夜总会基本已经遁入历史,只留下遥远的记忆,灯光闪烁,舞步满场飞奔,在怀旧歌声中任人凭吊时光太易衰老。那个沸腾的夜晚,兰桂坊出奇地落寞,四周静静,登楼重温一九九七,昏暗灯光下空荡荡的,只有两桌人在喝闷酒.播出的南美歌声如潮,风情似海涛,水果沙律和芒果汁在前,拍一张照片留念,那一刻的笑脸定影,却挡不住时光倾斜。下楼踱入那家雪糕专门店,街上人来人往,咖啡雪糕入口冰冷而甜蜜,当街不顾仪态,瞬间回到了天真时代,这夜晚,这夜晚! 戴上高尔夫球眼镜如扮**电影中的大哥,其实只是眼睛酸痛,遮阳而已。这眼镜越洋而来,护住的是我的眼神,免得一触即发。而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雨天不再,骤凉的天气顿失,大概又要回暖了吧? 2009年9月27日—30日,铜锣湾皇悦酒店; 10月1日──4日,湾仔卫兰轩酒店. 11月27日定稿 (刊于2009年年12月18日《文汇报.文艺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