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醉仙
下面,我再说“歇仙楼”。
这顿酒,前半段李白喝得挺憋屈,不久便已醉得头重脚轻、玉山欲倾。直到见小丁三瞒过老英雄、顺利溜出酒楼,才有了几分快意。于是,他索性畅喝了一气。这下,真喝过了。他仿佛走出酒楼。骑在一只小甲虫背上,浮水而去。遇到一堵墙。墙打开了,是老家的屋子。屋前没人,静静的。有个老爷子倒着走过来。象是父亲。爹爹。爹爹。爹爹。回过头来的是妻子。却不认你。原来不是。又有点儿熟。……“歇仙楼”前轰然而起的嚷嚷声,和柴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就象是一串炸雷,把个沉醉中的李白泼喇喇地惊醒过来。起初,李白按了床角,茫然四顾,一时间没弄清到底发生了甚事。须臾,猛然省悟,那是小丁三的杰作。于是翻身而起,睁眼朝长乐桥东头瞧去。他希望瞧见乱中吉祥。不料,乱则乱矣,随后“泰和”货栈院门前、宽广的官道上,突然喊杀四声、血肉横飞。——一桩惊天大血案,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李白大惊,额头热气蒸腾直上,醉意就此去大半。
于事无补——他与小丁三之前的努力。
于是悲叹。
53.烦躁
许久,他昂起脑袋。
他心有不甘。他得瞧瞧那老爷子咋回应,再作打算。于是扭过头。咦,酒楼上空空如也,那个老客商的身影早不见了。他心里一凛,赶紧胡乱蹬上靴子、转身下楼。没等他掠出门,早瞧见一个黑影儿撞来。他一闪身、一把拽过来、摔了出去。好家伙,只见它一扭身,又转了回来、朝他抡拳就打。李白疾退,一边抬手去架,一边连喝三声“罢!罢!罢!”。那人抬头一瞧,笑了。随后,拔腿就往店里跑。原来是店小二。就在李白抬腿正要横过官道,那小二又转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柄剑。这剑,正是李白的祖传宝剑。先前在楼上,是他胡乱塞到小二怀里的。小二朝他身后呶呶嘴。李白掉头,瞧见官道旁的草堆旁有个人影一动。定神再看,此人就是原来包下“歇仙楼”的那个老人。只见他正安安稳稳站在那儿,脸上局外人似的,瞧不出这案子与他有什么关系。虽然前院才过了一场大火,因了前来救火的乡亲将火扑灭,又顺带收辍一番。除了一汪汪浅水,脚落里还有些残存的散乱柴草,眼下很少残破的痕迹。于是李白放下心来,就了铺满草料的地上落座,半支着身子朝东瞧去。不一会儿,脑子也清醒了好多。他才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老人身旁站定。从老人嘴里,他得知那些个杀手,正是埋藏于账房旁的偏院与对面铺户。他心头一紧。不过,再一想,也就放下心来。李白是个对世间事一向天真的人,以为做案者没理由去伤害任何无辜百姓。然而,随着时分一寸寸往后推,这旁观者,又一点一点烦躁起来。……
他烦,且躁。
54.知音
为什么?
你也许会问。——这还得从头说起。去年初夏时分,李白怀揣老岳丈的亲笔信,由仆人阿丹陪伴,从安陆动身来长安。水陆兼程千数里,艰辛备尝,却是兴致日渐高昂。秋末到长安后,就下榻于岳丈的侄孙、光禄卿许辅乾家,托他相间荐李白于国之卿相。然而阴差阳错,如今国家重臣巨卿,俱于李白无缘。本来乐于推贤进士与许辅乾善、被寄予厚望的右相张说,却又病重不起。无奈一拜张说第二子、卫尉卿张垍,困玉真公主别馆;再访邠州长史李粲;三交坊州司马王嵩;却是干谒无门,知音难托。年前,辞别坊州司马王嵩,冒着满天大雪,悻悻然回到长安。京都一呆已近半年。这时的李白心境极差,更糟糕的是,去年秋天便已与李白倾心相交的好友陆调,又因故不得不撇下他去东都洛阳,更使他满腹抑郁孤愁,无法排遣。如同他在回长安的《留别王司马嵩》所述:“鲁连卖谈笑,岂是顾千金?陶朱虽相越,本有五湖心。余亦南阳子,时为梁甫吟。苍山容偃蹇,白日惜颓侵。原一佐明主,功成还久林。西来何所为,孤剑托知音。鸟爱碧山远,鱼游沧海深。呼鹰过上蔡,卖畚向嵩岑。他日闲相访,丘中有素琴。”自已准备回安陆去,象李斯微贱时一般,呼鹰逐兔;抑或如王猛少时那样,以卖畚箕谋生。
这时,亏得有贵人到。凭空出了个陆申。老陆申虽混在商圈,身上却很少铜臭气。李白几度堕入赌窟青楼,全靠陆申数度温言相劝。尤其是他一句“天生李白必有用”,让李白警醒,从陷于绝望中拔出、重新拾起往日冲天的自信与豪气。眼下,“泰和”货栈附近的撕杀声却是愈加惨烈,可回头再瞧老人,从他那张冷冰冰、硬梆梆的老脸上,李白却还是找不到任何答案。他虽醉酒,头脑却不糊涂。此时“泰和”内情形不明,若是贸然介入,危险倒在其次,就怕把事情弄僵。
他是真急了!
却又是干急!
55.旁观
还好,转机说来就来。
一番恶战过后,局面突变。只见印西桥溃围而出、朝桥西一路狂奔。李白决意出手。到了这时,再也顾不得去想老头会怎地了。于是,他扭头一踉一跄地挨近栓在楼西那平小林子前的两头健驴,翻身跨到其中一头小花驴的背上。老人没料到他会有这一动,赶紧伸过手来,示意李白不要枉动、等一等再做打算。可是已经晚了一步。就见他笨拙地朝老人拱手一揖,打驴便走。那驴儿个头虽说还不大,却是劲儿十足。只见它猛地一蹿,便已掠过为雨水和血雾打得半湿的官道,掠上了桥头。老人把脚一顿,随即抢出。他一边挨近官道、引颈朝东张望,一边招呼酒楼老掌柜备马。他决定,回头只要瞧见李白犯难,就上前搭把手。
酒楼小二也瞧出危急,不禁连声惊叫。
远处有围观者骚动。
56.局外人
闹剧。
是极可能变成悲剧的闹剧。
此时,正在作殊死搏斗的双方,谁也没料到李白会闹起这一出!只要哪一边的人恼了,李白吃不了还得兜着走。读者,你说李白这一手,险不险?
所幸,啥事也没。
你想,有一个喝醉了酒的书生模样的年青人,竟然突然逛大街似地骑了头小健驴,晃晃悠悠地逛街似地搅和进这么个血肉飞溅的战圈来。这世上,可还有比它更滑稽的一出戏么?一时间,置身其间的双方,都被这荒诞的一幕弄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竟任由这一人一驴顺坡而下——“的,的,的。”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随这驴蹄一起在一跳一跳的。
渐渐地,这一人一驴,眼见就要与桥脚下杀成一团的人儿撞上。就在这当口,那驴儿却又大鸣一声,扭头便要跑回去。而那驴背上的人儿也发了脾气,把缰一勒、死死摁住那驴儿扭过来的脑袋。这一来,这一人一驴就僵在了这半道上。说话间,从桥东仓惶溃逃而来的印西桥来到了桥头。恍惚间,李白瞧见有人朝他奔来。那驴儿更不安生,总是在晃动。李白这人这驴一顿别扭,差点儿跟印西桥撞了个满怀。这印西桥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正着急过桥去与印镇汇合。眼见李白并没让道的打算,生怕给他撞上,只得一领缰绳,避了过去。谁知那驴儿猛一抬头,被闯过来的一大片暗影吓着了。它身子一扭,又横到了印西桥马前。驴在晃,那奔来的影子也在晃。晃得李白脑袋发晕。他有点儿恼了,道:
“这是干嘛。”
57.搅活儿
印西桥一愣。
他本想避过驴儿,就可打马过桥。不曾想那驴儿楞是一扭身,又转到了他马前。随后,就听李白嘟哝了一句,身子一晃,冲他而来。他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见状下意识地举刀便砍。李白一惊,机伶地把身子一移、躲了过去。印西桥不敢怠慢。他把马一勒,回身再一个“长蛇出谷”,手中的长刀已直奔李白的胁下而去。李白此时右手正搭在剑把上,可他还是没拔剑自卫,只是又一闪身、避过刀尖,正好与印西桥打了个照面。这一来,逼得李白座下的驴儿又后退了几步。印西桥一眼瞧去,此人是个年青书生,只是惊愕地朝他瞅过来,并没有要拦截他的意图。于是他丢下李白、翻身去对付又朝他逼来的俩枪手。不曾想这家伙又掉转驴头,从侧面撞向毫无防备的俩枪手。眼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人一驴摔将过来,俩枪手慌忙转身喝止。而年青书生也是慌忙去勒缰绳,可还是慢了半拍。只见“砰”的一声,他跟那俩枪手撞在一块儿。此时,就见桥西掠出俩俩枪手、朝印西桥包抄过来。先前被印西桥甩脱的道人,见状大叫,指挥手下从左侧追过去。此时,那久没露面的小道童,骑一匹红牡马,悄然来到道人身旁。他身后,跟着匹爆跳不已的乌驹。道人大喜,翻身上马、朝印西桥疾去。可晚了。印西桥多机伶,就趁着这乱劲,扭身一拍马。只听“哒哒哒”,一团黑影从右边疾急掠过、泄下桥去。
随后,蹄声顿失。
影儿飘入山道。
58.嘎然而止
李白不乐意了。
他正琢磨着如何与来人周旋,却见此人突然撇下他别去,怎不叫他恼火。于是驱动小驴儿,要尾随印西桥而去。而小驴儿却不这么想。只见它兴奋地跳了两跳,偏过脑袋从印西桥胁下掠过桥头、驮着李白朝“泰和”货栈飞奔而去。转眼间,这人和驴已快冲到了道人马前。
打这书生模样的年青人一出现在桥头,那颇有几分滑稽的行为举止,就逗得他这难得有笑脸的人也“嗨”笑出声来。此后瞧着他躲避印西桥的那几下,更感觉十分有趣。眼下,瞧着此人一面不停拍打着受惊的驴儿,一面摇摇欲坠、冒冒失失地朝他直冲而来,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只见他一扭身子,在躲过冲撞的同时,一把将那驴儿的脑袋顺势带到自儿的怀里。接着他又一推,硬是把受惊的驴儿给降住了。而驴背上的李白,晃了两晃,竟然也没事。倒是他身旁的一枪手疑心其中有诈,“嗨”地一声,把枪一领、用铁枪的尾部朝李白肩头拍来。李白猫了腰躲过去后,昂起脑袋朝他一笑。此人见状大怒,顿然对李白起了杀意。翻身挺枪,就朝李白捅了过去。此时,他身后却有一个人冒死横身移到他身前,将他生生拦住。这汉子再一瞧,这人却是手下的一个头领。于是赶紧刹车。就这样,来人的胁下衣裳,早被穿了个洞。来人脸一寒,不再理会枪手,回身跟道人“叽咕”了几句。道人听罢,细眉乱搐,爆起一声狞笑。随后,道人打了个锐哨,猛地勒转马头,率先朝东疾去。正尾随印西桥奋力前追的众多喽罗,纷纷撇下印西桥、打马掉头,在来人的指点下,兵分三路、疾疾朝刘陵退处包卷过去。
只丢下一个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