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月亮(4)

作者:董立勃    更新时间:2014-10-09 14:05:48

6、

  又一个新的太阳撞破了古老的地平线,溅起了一片纷乱的血色。这个时候,九队的全体人马面向东方,看着他们的新上任的队长朝着他们走过来。太阳在他的背后,象只粗大的彩笔勾勒出他的身体的轮廓,强烈的逆光暂时地掩去了他面目的细节,使他更象是个神秘莫测的正在移动的雕塑,投出去的一片巨大的影子,几乎是遮盖住了整个的人群。然而真正让大家惊讶的是当王贵田面对着人群开始说话时,他的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透出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他举手投足坚定而富有节奏,象是在指挥一支交响乐队,他说话时,就象是有一口纯铜的大钟敲响了,是那么的具有鼓动性和号召力。他一点儿也不象是刚刚当上队长还不到一天,倒象是已经当了多年队长并享有极高的威望。人群按照他的命令向荒野移动,他目送着。这时,陈老二朝他跑了过来,到了他的面前,陈老二说,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王贵田不知他要干什么,看着他没有吭声,陈老二说他今天晚上结婚,想让王贵田给他当主婚人。这是王贵田不会拒绝也不可能拒绝的事情。因为在这以前连队的人结婚都是请的老队长主的婚。那个时候王贵田一般就是去凑个热闹,混着吃两块糖抽两根烟,别的事压根儿就轮不上他。但现在不同了,连队的大小事情几乎样样都和他关系紧密,也就是从这一天起,纯属他个人的闲暇时间就很少了,每天从早到晚总有一大堆的问题,要他出面解决,尽管是新官上任似乎还缺少些经验,可他基本上应付自如,把一个生产连队管理得井井有条,有板有眼。连他自己也奇怪他怎么会一上任就这么老练。也许他天生就有当官的才能吧。

    王贵田当子队长以后,就有了一些过去没有的习惯。往常收工回来吃罢饭,早早就上了床,头只要一挨上枕头,鼾声马上随着响起。如今他不能这样了,他要去参加或主持诸如婚礼联欢会及政治学习等频繁的活动,他还要根据各班排报来的生产战报,结合场部下达的任务,对第二天全连的生产工作作出安排。因此营地里其它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队部的一盏灯还在亮着。而熄了灯后王贵田也不会马上上床,他会不由自主地走出队部,踏着月光到连队的各处转一圈,看见人和牲口,房子和庄稼都睡得很香,他才会放心地回屋休息。但是这一天,大约是他上任后的第十天,他躺到床上后,却有些不能入睡。刚刚经过新落成的一片地窝子时,他知道里面居住的多是才结婚的男女,他是无意中听到了一间地窝子里传出的声音,这声音他是不陌生的。熟悉得让他的下意识瞬时地就把听觉转化成了视觉,于是一幅画就有声有色地在黑漆漆的宁静中展开了,他面对着它呆呆地站立了几分钟。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周凤兰。返回队部的路上,他掐指一算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周凤兰了。也许是初当队长太兴奋太忙碌的缘故吧,在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是没有想起过她,而在这以前他是天天夜里都要枕着她的名字入眠的。进到屋里躺到了床上,声音和画面也跟着他上了床,鼓励着他的身体强硬起来,逼着他作出了一个当队长以来纯属个人私事的决定,马上抽时间回场部一趟与老婆会面。也许周凤兰还不知道他已经当上队长,想到这,他似乎看见了周凤兰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惊喜的表情,同时她肯定还会比原来更加温柔地对王贵田敞开她的怀抱,作为一个妻子对丈夫事业进步的奖赏。

  现在他想回家,是一件极容易的事了,不要等到休息天,也不用跟谁请假,他想走就可以走,而且也不用走路了,连队有不少打过仗的战马,他想骑那一个走就骑那个走,想在家和老婆呆多久就呆多久,不会有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不过,请放心,我们的王贵田在这方面是不会滥用权力为自己谋私利的,他是在一天的工作结束收工以后才离开营地的,他是用晚上的时间来办自己的这件事的,他计划是明天天亮时赶回营地,准时地出现在早点名的人群前,他会让连队的大多数人不知道他在夜里回过家。马蹄敲打着空旷的戈壁,发出了有节奏的声响,听起来象是节日的鼓点,与王贵田的心情十分的贴切。有了马,回家的路变得短了平坦了,好象才一根烟的工夫,家门就在朦朦夜色中出现在了眼前。门的缝隙间透出灯的光亮,实际上很微弱,但王贵田这时看它,和看到太阳的感觉没有两样。推开门时一股暧意扑面而来,他看见周凤兰正坐在床上,笑咪咪地望着他走进来,那神情里没有了往常的惊喜似乎是早知道他会此刻回家来,并且预知到了进门的王贵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对她说什么样的话,所以当王贵田迫不及待地把他当队长的消息告诉给他时,周凤兰还是笑咪咪的,神情还是没有明显的变化。倒把王贵田搞得有一点惊讶了,惊讶周凤兰对他当队长的事怎么会表现得无动于衷,这使他站在周凤兰的面前对自己想要做出的一个亲热动作有些犹豫,不过周凤兰这时跳了起来,细长的两条胳膊连成个圆圈,套在了王贵田的脖子上,湿湿的嘴唇蜥蜴一样住了他的脸,把一股火的热力注入到了他的血液中,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周凤兰的的笑和平常的笑之间那点细微的不同,那点闪闪烁烁的慌乱。周凤兰的嘴在离开他的腮帮时说,她早知道了,她真的是太高兴了。下野地农场地方大,但人却不多,能当上的队长的屈指可数,全农场也就是十几个队长,所以队长在这个地方也算是名人了,况且周凤兰还是他的妻子,比别人早知道点也不奇怪的。他当然不会想到,周凤兰会比他本人还要知道的早,准确说,在下野地农场,她是除了场长之外,第一个知道王贵田要当队长的人。不过她不会把这一点也告诉王贵田的。有什么必要呢,告诉他了又不能给他们的日子多增加些快乐。她知道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语言,她说王贵田身上都是汗,她没有让他自己去洗,她倒了一盆热水用毛巾给他擦洗着身子,结婚以来她还是头一次这样,不过不等她给他全部擦洗完,他的身子就不老实起来,挺起一杆枪来摆出了冲杀的姿态,逼得周凤兰没有办法只好扔掉了湿毛巾,退到再也没有了路的床上。她知道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干脆把眼一闭,任随王贵田杀她个落花流水失魂落魄。

7、

  在九队队部的墙上挂了一支牛皮套的手枪,是加拿大造的老牌手枪,它此刻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只是战争留给这个连队的习惯,当队长的人人都有这么一把手枪。它挂在那里,就在王贵田睡床的上方,可是王贵田几乎没有碰过它,连看它一眼也很少,因此它的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当了队长的王贵田对坎土镘的兴趣明显胜过手枪。在这个地方,目前农具要比刀枪更能发挥重大的作用。王贵田下地指挥生产时,总是把坎土镘扛在肩头上,并且依然是那么地铮明瓦亮,映照着明明灭灭的阳光。这也难怪,不管王贵田这一天有多么的忙,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擦磨砍土镘,沙沙沙的声响犹如一首乐曲,抒发的是他对生产劳动的喜爱之情。他还保持着当排长的工作作风,对手下的人提出要求时,并不去说太多的话,而是直接用手中的坎土镘作出示范,因此连队的人对他是心服口服。各项生产任务总是能够出色圆满地完成。不过,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队长之岗位,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纯属个人的烦恼,比如说,夜幕降临后万籁俱寂时,情欲就会象一只猫溜了出来,要他带着它去找鲜腥的活鱼解馋,而他不能满足这只猫时,它就会用利爪把他抓挠得遍体如火烧燎。所以他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不得不忙里偷闲地往场部跑一趟,把周凤兰当一次活鱼生吃了。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就觉得对不起正是花开六月的周凤兰了。他对周凤兰说,亏了你了,你是半个寡妇。周凤兰说,别老惦着我,好好工作,你还会进步的,你会当上营长的。周凤兰说这个话时,带有上级对下级的口气。不过,王贵田听着还是入耳的,他想有这样的老婆支持,他的进步肯定是很快的。他觉得自己拥有周凤兰这样的女人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周凤兰就是在这个时候告诉王贵田的,说她给场长去看过病,王贵田说你会看个啥病,不要给场长看坏了。周凤兰说,场长这个人挺好的。你可要干好,别辜负场长。王贵田说这还用你说,天底下我最服气的一个人就是他。周凤兰看了看王贵田,又说,其实你也可以当场长。王贵田说这他可从来没有想过。周凤兰说那你整天都在想啥。王贵田说我想有一个儿子。周凤兰笑着呸了他一口,骂他没有出息。

  其实,看出王贵田能继续进步的,在下野地农场除了周凤兰以外,还有许多人。说真的,起初提王贵田当队长,大伙儿还是有看法的,不知凭啥要提他,他也没有啥地方显着比别人有能耐。于是有人说,王贵田和王场长有亲戚关系,根据是他们都姓王。可他们一个是山东人一个甘肃人,不可能是一家啊。于是又有人说,现在不是一家,可五百年前是一家,再说了,一笔写不出两王字,这可是老辈传下的理啊。是啊,无缘无故的,那么多不比他差的人不提,偏偏提他,是容易让人胡想八想的。不过所有的猜测在一个月以后就烟消云散了。不是有谁出面澄清了什么问题,是王贵田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他这个队长不是靠关系提起来的,而是他本身就是当队长的材料。九队在王贵田当权以后,各方面有了明显的起色。春播和田间管理大检查,往年九队是压根排不上号的,可是这回不同了,九队一下子跃升到了前二名。使多少人对它刮目相看。对九队刮目相看就是对王贵田的刮目相看。干活的老百姓说,早就该让王贵田当队长了,咋这会才提他呢。上面的干部到九队检查完工作回到场部,见到王场长汇报情况,总会多说王贵田句,当然全是说他好的话了。不是故意说这些为了让场长高兴,的确是王贵田工作成绩突出,没有什么毛病可挑剔的。王贵田是王场长一手提起来的,夸王贵田实际上是在说王场长提王贵田当队长真是太有眼光了,太英明正确了。每当这个时候,王场长的脸上会浮出些平常极少见到的笑意,但他并不说什么,保持着第一长官的不可捉摸的神秘性。

     这一天王贵田又骑马回家来,快到家门口时觉得尿有些憋,就下了马,打算是往路边一站尿上一泡的,可这时在不远处有几个人影晃动,而天又没有完全地黑透,再说他现在也是个队长,也算是个人物了,平常举止言行不能不注意点。这样他伸向裤裆开口处的手又收了回来。他又往四处随意地望了望,恰恰地望到了离他大约三二米的地方,有一个厕所。农场这时的厕所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种,平地上挖一溜坑,四周用树枝和芦苇一围,中间一堵草木扎结起来的墙隔开,就是男女厕所了。这样的厕所,上面没有顶盖的,是露天的,反正人做什么事,老天爷都是能看见的,也就不用防它了。它只是用来对人自己的,不过它只能起到挡挡眼目的作用,一点儿也不妨碍声音的流通,有时恰好两边都有人在方便,就会让一些声响弄得心里头很不自在,可也没有办法,好在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据说,还有过这样的事,一对熟悉的男女说着说进了厕所,进去以后便做着大致相同的事,边继续着没有说完的话题,后来男的发现没有带手纸,就向女人借,女人就把纸递过了刚高过人头的草墙,男人就起身接了过来。围绕着厕所还发生过另外的一些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讲吧,因为王贵田现在走进了这个露天厕所,他进走时两边都没有人,在他刚刚尿完做着收尾动作时,草墙的另一边有两个女人也进来了,她们都是在卫生队上班的,她们是边说着话边走进来。她们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也就不会想到另一边有人,她们当然也就没有理由停下她们正说在兴头上的话题。王贵田这时已经边系裤扣边转过身准备往外走,可偏偏这时他听到了她们说的话,他不是故意要听的,是这草墙真的一点儿也不隔音,其实他一开始听到了她们在说话也没有打算听下去,问题是她们在说的是一件女人和男人通奸的事情,这类事情对人的听觉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王贵田也一样抵挡不了。但如果仅仅是这么个事情,王贵田了不起多听一会,然后淡淡一笑离开的。问题是她们的说话里出现了一个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名字,她们是在说周凤兰,周凤兰是他的老婆他不能不听听她们到底在说她什么。这一听不要紧,听得两个女人已经系好了裤腰带出了厕所,他还呆在悄无声息的厕所里没有能够走出来。许多年以后我曾设想过,设想假如没有这样一个厕所,或者说王贵田没有因为着急尿尿而走进了这个厕所,或者说进走后没有赶上另外两个女人也同时去上厕所,或者说她们那时她们什么也没有或者说的恰恰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的一件事,那么这个故事又该怎样的展开和结局呢?真的是难以设想。也许这个世界的神秘就在于它永远充满了太多的无法解释的偶然性吧。

    起初的那一会,象是有把铁锤敲了王贵田一下,他晕眩了,差一点摔倒,但大约在一分钟以后他就基本上恢复了理智,他觉得随意地相信在臭气熏天的场所听到的胡言乱语,实在是太荒唐了,在这个汗水如雨般挥洒着的开荒者的集体里,经常会无中生有出一些骚烘烘的男女间的故事,用来驱赶日子的单调和身体的疲累。而为了让故事的内容更具有刺激性,那些知名度较高的人物就会被拉来充当男女主角。这样当王贵田他走出厕所时已经没有了晕眩,他往四周看了看,幸亏两个女人已经消失在了夜幕里,不见了踪影,不然的话,王贵田会追上她们问个清楚,并警告她们不要胡说八道,她们要是不认错的话,他一定会用拳头吓唬她们,说要是再听到她们这样说周凤兰,他就要揍她们一顿。想到这,他的手下意识地握了起来。王贵田决定不去相信她们说的事,但他向住的屋子走去时,还是打算见了周凤兰以后,把刚才听到的有选择地告诉周凤兰,主要是提醒周凤兰要留点神,不要被那些不负责任的蛇一样吐着毒信的舌头,咬伤了自己。可这种打算,他一直到后来也没有能够变成现实,不是他忘了说,而是后来不断发生的事,让他找不到机会向周凤兰表达他的想法。

    从厕所出来他回了家,他准备好了见到周凤兰时要说的话,但是推开门时他没有象往常一样见到周凤兰正在床上等他,这是他不曾料到的,他想可能是临时来了急病号,她不得不加班,过一会他就会回来的。王贵田没有别的事做,就随便地往床上一靠,抽着烟等周凤兰回来。在等周凤兰回来的一段时间里,王贵田没有点灯,他不想点灯,也用不着点灯。黑黑的夜色墨水一样从天窗和门洞流了进来,飘浮在其间的无数的草虫的鸣叫也随之涌了进来,把王贵田完全地淹没了。问题是被淹没的王贵田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夜色的凉爽和草虫的合唱声,不断撞击他耳膜的还有两个女人的絮絮叨叨的窃窃私语,它们象是蚂蚁一样爬满了他的心房的每一处,蜇刺得神经抽搐着疼。他的想法就是在这个时候部分地发生了变化,他想起了小时候就知道的老辈人常说的话,叫无风不起浪。农场有那么多的男男女女,为什么单单就会说到她和另外的一个男人呢?王贵田一下子扔掉了烟头,他朝门外快步走去,他实在是不敢一个人继续想下去了,他要马上见到周凤兰,只要能见到周凤兰什么也不用问,看看她的表情他就能明白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值班室里灯火通明,一个穿着白色工作衣的女护士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病人的到来。她不是周凤兰,她看到推门进来的是王贵田,知道他不是来看病的,她没有问他来干什么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她告诉王贵田说周凤兰今天是上白班早下班回家了。刚从家里出来的王贵田没有想到周凤兰会不在单位。王贵田没有说话,他走出了卫生队的值班室。站在没有月亮的黑夜里,他在想周凤兰会到哪个地方去了呢,在下野地农场大家来自五湖四湖,相互之间关系简单,都是同志,没有什么亲戚关系的纠缠,平常也没有听她说过有很要好的女友,一般是不可能去谁家串门的。王贵田朝四下里望了望,似乎要看看周凤兰到底在那里。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见,天太黑了,机务连的那台柴油发电机除了车间生产用外,暂时只能供应场部机关重要办公场所的照明,没有一盏路灯。王贵田办好摸黑去找周凤兰,他知道周凤兰不会走远,就在眼前这不到一平方公里的范围里。他就是找遍所有的人家,也不会花费太长的时间。

  果然他走出不到三百米,就找到了周凤兰。准确说是他快走到场部机关附近的时候听到了周凤兰的声音,因为天太黑他看不见她,只是听到了她。夜深四处静悄悄,一点响动传开来,就象是在平平的水面上扔的小石子,荡出的波纹会是极大的一片。当时王贵田离周凤兰发出声音的地方至少有五十米。按说他是应该象丢了宝物而又重新找到的人一样迫不及待地奔跑过去,但他象是被周凤兰的声音击中了要害,竟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如果说在厕所里听到的声音只是让他晕眩了一下,那么此时他听到的声音的确让他昏死了过去。周凤兰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不用了,很近的,一会儿就到了。单看这句话,它是不具备任何杀伤力的。问题是在这句话以前,还有一个人说了另外的一句话。其实也是听起来很平常的话,是这样说的:天太黑了,我送你回去吧。这是一个男人说的。问题是这不是个一般的男人,如果这是个一般的男人,王贵田绝对会冲上去不问青红皂白打他个半身残废,还有可能要了这王八蛋的命。也许你会问,离那么远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关于这一点前面已经说过,王贵田由于经常在开大会时听这个男人说话,对他的声音十分的熟悉,因此他根本不用走到跟前看,一听声音就知道了这个男人是谁。这是绝对不会错的。

  午夜的凉风把王贵田吹醒。他醒来以后面朝夜空躺了一会,没有发现天上的星星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于是他想他还是要先回到那间小屋去。王贵田回到屋里时周凤兰已经睡在了床上,并且是睡得昏昏沉沉,尽管王贵田惊动了她,可她没有把眼睛完全地睁开,只是望了王贵田一眼,说咋这个时候回来了,快收拾收拾来睡。说完头往枕头上一栽又睡了过去,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她干了什么了会这样累呢。王贵田坐在床的边沿上,他自然是一点的睡意也没有。靠火墙的一道铁丝上晾着周凤兰的汗衫和裤头,看样子是刚刚才洗出来的,还在滴着水珠,怕弄湿了地,周凤兰在下面放了个水盆子,水珠落下时,可以听其与金属碰撞时发出的清脆的声响。也就是说,周凤兰回来以后,觉得身体的一些部位有些脏,可能还把贴身的衣服也弄脏了,她不得不把自己和衣服一块洗了。王贵田的视线从周凤兰的内衣上挪开,转向了躲在被窝里的周凤兰。她是真的睡着了吗。洗了内衣的周凤兰没有换上新的内衣,她现在是一丝不挂,棉被只遮住了她的一半的身子,她的胸脯和她的一条腿全都是露在了外面,也许刚刚沐浴过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它们是那样的浑圆,并泛出了似乎在诱惑什么的光晕。要放在往常,王贵田早就会象是一只狗一样扑上去撕咬个不停的,但这会儿,他的身体就象是一块冰一动不动。类似这样与周凤兰相对的时刻,王贵田竟没有一点冲动,这还是头一回。

    这一夜,连王贵田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睡着了没有。反正天亮时他并没有什么倦意,按计划他要在九点以前赶回九队,他提着马鞭出门时,突然回过头问周凤兰,昨天晚上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正在梳洗也在做着上班准备的周凤兰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问她,她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回答了他,她说她去同单位一个女友家串门了,她的表情是平静自然的,完全地出乎了王贵田的预料,他有些发呆,他觉得身体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流动的血瞬时凝固。周凤兰把长发梳成辫子,她看着镜子问王贵田昨天晚上咋这么老实,她肯定也是奇怪他睡在她身边居然一夜没有碰她。王贵田没有回答她,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手臂抖动着,马鞭子象条蛇随之晃了起来,它就要向那张照着镜子的脸抽过去了,而那张脸似乎察觉到逼近的危险,它蓦地转了过来朝着王贵田笑着作了个鬼脸。她发现了王贵田眼睛里的血丝,她心疼地说,你脸色不好,怎么,太累了,没有休息好,可得注意点身体。现在有一条看不见的鞭子正在抽打着王贵田,他还没法还手,他只好赶紧躲开了,王贵田拉开门走了出去。他跳上马,跑回了九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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