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20世纪文学的起始者与终结者

作者:韩红    更新时间:2014-10-08 16:03:25

【内容摘要】本文从文学的宗旨起论,论及将卡夫卡称为“20世纪文学的起始者与终结者”之缘由。又结合卡夫卡具体作品《变形记》,分别从作品的哲学意蕴及反映出的时代精神同作者个人特质作了分析,从中管窥卡夫卡小说的实质价值。论文结尾重述关于文学的本义及卡夫卡留给21世纪文学的启示。

【关键词】文学;起始者;终结者;哲学意蕴;普适性;复位

一、楔子

论及20世纪的文学,不能不要阐明一下文学的宗旨。“文学是与人观念的快乐。”“人们除了物质上的享受与要求外,尚须有精神上的享受与要求,然后生活终觉过得去。”①可见,文学是用来启迪受众智慧、唤起受众精神、满足受众审美需求的。近代梁启超又大力倡导小说的群治功用,称“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必新人格,必新小说。”②从文学的本质来说,它应该是一种属于“广众”的、多数人的文学,是反映多数人以至全人类生存状态、精神风貌的,而不应是“小众”的文学,少数人的,只属于文学家与研究者的文学。

因何称卡夫卡为20世纪文学的起始者?以20世纪文学的历史进程与成就而言,卡夫卡无疑是开创20世纪文学新面貌的始作俑者,后起的许多作家从卡夫卡那里汲取了营养,成为引发整个20世纪文学多样性发展的动力源。

又因何称卡夫卡为20世纪文学的终结者?从卡夫卡起始的现代主义文学,到后来的存在主义文学、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黑色幽默小说、后现代主义文学,甚至超现实主义、荒诞派,虽然流派纷呈、形式多样,但基本是在卡夫卡的文学之路上发展而来的。从黑塞到博尔赫斯,到马尔克斯,再到卡尔维诺,即便是中国的许多现当代作家,都从卡夫卡那里拾取牙慧。至此为止,文学好象已使尽了浑身解数,有些作品已完全脱离文学受众,文学成了一个“谜团”,或曰“迷宫”。文本几乎成了作者的个人情绪宣泄或文字游戏,文学正在丢失元初的意义,而成为“小众”的文学,或者说是“文学研究者的文学”。卡夫卡在临终前曾要求好友将其全部未发表的作品销毁,抛开卡夫卡个性不论,从某种意义上可以推测卡夫卡是将文学纯粹作为了一种个人的行为,他不必考虑其可能带来的社会价值与影响,纯粹作为了个人情感的宣泄、寄托。从这一点上说,他是把文学当作纯“自我”的文学。卡夫卡是一块界碑,是划分20世纪文学与21世纪文学的时代标志,21世纪的文学应有21世纪的全新面貌,不应再照搬卡夫卡之路,故此将卡夫卡作为20世纪文学的终结者对待。

二、卡夫卡的实质——对小说《变形记》③的具体分析

1.浓郁的哲学意蕴与《变形记》之联系探讨

卡夫卡不是哲学家,但却深受哲学的影响。据《城堡》的中文版译者高年生在其前言中所述,卡夫卡曾研究过中国的老庄哲学,也涉猎过斯宾诺莎、尼采的学说。④

凭此一点,我们有理由相信卡夫卡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受到了老庄哲学的影响。结合《变形记》的文本,对于这篇小说的艺术构思,本文没有具体确凿的材料证明卡夫卡确实从老庄哲学处直接受到启发而写下了《变形记》。本文想以一种间接的方法,逻辑推理式地反证这一点。在《老子》七十六章中有这么一段:“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下。”⑤人体本是柔软的,死了才变得僵硬;僵硬属于死亡,柔软才属于生存。“甲壳虫”从体征来看无疑有着硬硬的壳,当格雷戈尔由人变为“虫”,难道不是由生存走向死亡的一个象征吗?另外在《庄子·齐物论》中说:“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进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⑥在庄子那里,哲学是一种关于变的哲学,世界不会一成不变,万事万物无时不在变化,不发生变化的世界是多么可悲。⑦由以上老庄的哲学观点,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是庄子给了卡夫卡“变”的理念,是老子给了卡夫卡“变”的形式,籍此创造了《变形记》的整体框架。

同理,在对于在《变形记》中整个的情节的叙述与人物性格的塑造上,我们又不能不将其与卡夫卡曾受过影响的斯宾诺莎、尼采联系起来。斯宾诺莎不提倡忘我无私,他以为在某个意义上的“自利”,特别说“自我保全”,主宰着人的一切行为。“精神上的不健康与不幸,一般能够追溯到过分地爱某种难免多起变化的东西。”斯宾诺莎也反对“炽情”。⑧当我们阅读《变形记》,会发现格雷戈尔的家人,似乎就是在这样一种斯宾诺莎式思想的影响下行为处事的。格雷戈尔的妹妹最初尚存的一丝同情与亲情,最后也被自身利益受损而荡涤全无。格雷戈尔的父亲更像是凶神恶煞,他那个砸进格雷戈尔体内的苹果是使其最后致死的关键原因。这就不得不说到尼采了,尼采一向是喜欢恶不喜欢善的,他曾说“上帝死了。”在格雷戈尔的家人身上我们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基督仁爱的精神在此已丧失殆尽。冷漠,无尽的冷漠将格雷戈尔推向死亡,他别无选择。

由以上所述,可以认为卡夫卡的《变形记》脱胎于哲学、成形于哲学、受益于哲学,充满了浓郁的哲学意蕴。

2.时代精神与作家个人特质的结合

卡夫卡的《变形记》发表于1915年。这一时期,欧洲二次工业革命兴盛,各国政治经济的发展极不平衡,使一次世界大战最终爆发。而卡夫卡所处的奥匈帝国正是战争的发动者。⑨从表面看,作品丝毫未显露战争的痕迹,但战争的阴影笼罩在小说人物的生活状态、情绪中。《变形记》虽然没有直接描写到这场战争,但社会、家庭的双重压力让主人公格雷戈尔由人而异化成了“甲壳虫”,却是小说用荒诞手法描写出的“现实”。主人公的不幸遭遇是具有时代性的,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生存状态、精神面貌。格雷戈尔是家庭的经济支柱,在变身为虫后受到家人的歧视和嫌鄙。在了解了卡夫卡的个人经历后,我们又不难看出:《变形记》中明显地带有作者自己的影子。主人公格雷戈尔的命运,与卡夫卡又何其相似!卡夫卡是保险公司的雇员,当然不属于资产者;而他又是资产者的儿子,当然又不属于纯粹的劳动者。他那个作为资产者的父亲,是家中绝对的权威,性情暴烈、作风专横。卡夫卡一直生活在父亲重压的阴影下无法解脱。《变形记》中格雷戈尔的父亲无疑带有生活中的卡夫卡父亲这一原型的影子。再观格雷戈尔,其性格与卡夫卡的内向性格不是如出一辙吗?格雷戈尔最后以死亡的方式而获得了解脱,也“解脱”了他的家人。那么,我们难道不可以说卡夫卡亦是在通过主人公的悲剧来预示自己的未来命运呢?为何他三次订婚,而又三次解约,始终没有成婚呢?却终于在作品发表的七年后因肺病而撒手人寰了。可以说卡夫卡对自己的未来的死亡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对死亡的无奈等待胜过了对生活中幸福的渴望。孤独、寂寞、无奈的生存处境,这是《变形记》展现给我们的20世纪初的时代精神写照,毋宁说也是卡夫卡本人的心灵写照。

三、尾声

卡夫卡引导了一个时代文学的发展,影响了整个20世纪文学的道路。无疑卡夫卡是一个伟大的文学家,但他属于20世纪。21世纪的文学之路,要靠今人的努力。如何走、怎样走?是我们今天应该思考的现实问题。对于文学的重要体裁——小说,前述的梁启超曾将小说分为“写实派”与“理想派”。(2)其后的吕思勉也有过类似论述。⑩照此分类,卡夫卡的《变形记》当属“理想派”之类,而事实上,卡夫卡在《变形记》中对于小说细节描写的真实性、对时代人物命运的关注度上,又似可归入“写实派”的范畴。可见,由卡夫卡所代表的20世纪文学,很难按这样的标准划分,许多小说都掺合众多元素杂糅而成。如何看待卡夫卡代表的20世纪文学?回答是:要扬弃,不要抛弃;批判地继承、创造地开拓。向20世纪的外国文学学习,是学习其实质性的东西,是内容,而不是形式。过度地追求形式的新奇、内容的玄秘,文学将会走入死胡同。相对于中国文学,尤其是小说而言,在学习西方现代文学的同时,不能忽视本国的传统文学,从唐宋传奇、明清小说,甚至戏曲曲艺、民间文学、民族文学,都能汲取到养料;欲使文学永恒,还需从哲学及其它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中汲取养料。文学如果仅仅建立在对形式的模仿中,那么其生命力绝不会持久。说到底,”文学是人学”[11],是关于人的精神的。21世纪是个全新的时代,这个时代需要反映这个时代人们精神的文学,这个时代已不同于卡夫卡的时代,这个时代是信息化的时代,文学需要更多的受众,文学需要“普适性”。但这种“普适性”不是媚俗,一味迎合受众,而是要建立在求真、求善、求美的基础之上的,是建立在具有实质内涵基础上的,这种文学需要在“雅”与“俗”之间找到平衡点与切入点。文学需要“复位”,回归文学的本原;复位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创新;创新不在于形式的新奇,关键之关键还是在于内容。21世纪的文学需要的是卡夫卡的内在实质,而不是外在的形式与技巧。从这一点看,我们有必要向卡夫卡作个告别。

【参考文献】

1.姜亮夫著:《文学概论讲述》,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2月第1版,第2页。

2.易鑫鼎编:《梁启超选集》(上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第316页,第317页。

3.卡夫卡著,韩瑞祥、仝保民选编:《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选·变形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1月第1版,第45-84页。

4.卡夫卡著,高年生译:《城堡·前言》,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98年8月第1版,第1-2页。

5.陈鼓应著:《老子注译及评价》,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5月第1版,第342页。

6.陈鼓应注译:《庄子今注今译》(上),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4月第1版,第47页。

7.冯友兰著:《中国哲学史》(上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11月第1版,第172页。

8.罗素著,马元德译:《西方哲学史》(下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6年6月第1版,第97页,第99页,第101页,第314页。

9.靳文翰等主编:《世界历史词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年12月第1版,附录第17页。

10.关诗珮:《吕思勉<小说丛话>对太田善男<文学概论>的吸入—兼论西方小说艺术论在晚清的移植》,《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第29页。<!--文学概论--><!--小说丛话-->

11.童庆炳:《文学概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第387页。

写于20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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