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酷呆,酷毙,酷死,这些词跟张小芳贴近,倒不是她的本意。她从大山里出来打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从广东到江浙再到上海,终于在浦东世博会动迁的时候获得了机会,参与一家饭店的经营管理,人生有了转折,取得了成功。当然,那是在这个故事的结尾的时候。
现在,张小芳是在一家饭店打工,机会正一步步向她靠近。
刚才,张小芳接到总经理赵江西要来饭店的电话,她脑子里那根弦“蹦”地一响,立即提高了警觉。
这些年来,她在自我保护方面积累了不少的经验,跟老板到旅馆到家里单独相处,那是很危险的。她五年前从四川大山里出来的时候,非常单纯,把人家年纪大的当成父母,把年纪轻的当成兄弟姐妹,后来吃过几回亏,对谁也不敢轻信了。再后来接触的人多了,能够区别对待了,最为重要的是对老板、经理之类的家伙,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保持高度的警惕。不过,她对赵江西有所不同,觉得他为人正派,没听到人说他与女职工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今利用金钱、权力与女职工通奸是许多小老板、经理之流的通病,现在的私生子百分之九十是他们的孽债。但是,私通是很隐秘的事,也许赵江西有这方面的问题,别人不知道。他太精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他那种种的方面。虽然,张小芳感到他一心扑在生意上,一心想发财,一心想做大亨,从未勾引过她,对她从未提出非份的要求,但是,她为了保护自己,时刻保持警觉,拉紧脑子里的那根弦。
一会,赵江西把车子停在江山饭店门口,抱着名字叫小婴子的哈叭狗进来。
张小芳从售票台子后面站起来,叫道:“赵总来了。”
赵江西将小婴子放在台上,摘下墨镜,微笑说:“我不是关照过吗,不要叫赵总。”
“那叫什么啊?”小芳脸颊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睛。
几个服务员在餐桌间川流不息,赵江西知道她们装得没事人一样,其实都在注意他一举一动。这时,善解人意的哈叭狗小婴子嘴里“呜呜”起来,赵江西说它要洗澡,喊道:“啥人有空,把小婴子抱去洗澡?”
张小芳和三位服务员都争着要去,赵江西说:“谁去都可以,就是厨师和出纳不能离开岗位。”他把小婴子交给一位皖妹子服务员。
张小芳没能抱到小婴子,嘟起嘴说:“好事都轮不到我,赵总。”
赵江西笑了:“你叫我赵总,好事就轮不到你。不过,今天公司开会,你得去。”
“开会?”
“是啊,开店长会。”
张小芳漾起脸笑了:“我也不是店长,为啥叫我去?”
赵江西觉得她真是乡下来的姑娘,老实本份:“你们店长病了,你是出纳,可以代他去回报店里的收支情况。”
张小芳眨眼,心想店长并没有生病,经理这是啥意思?她不便说出,只是点了点头。她心里有数,经理心中有她。去年,她从十多个竞聘者中脱颖而出被录用,又从一个服务员提升为主管,不到三个月,又升迁成为经理的心腹出纳,似乎是太顺利太快了点。这种升迁职务同时增加工资,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往往不是好事,是需要回报的。因此,她提高了警惕,与赵江西、店长都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赵江西叫她来陪他吃早点,同时问些店里的情况。她坐在他对面,离桌子有一尺多远。奇怪,桌子会自动向她靠拢。她以为是赵江西在推动桌子,笑了,又往后退,可是,桌子又向她推移过来。赵江西为了表示他没有推桌子,站了起来,双手抱胸。
张小芳这才相信,桌子是自动移过来的,不是赵江西推的。她曾听厨房里的胖子顾云祥说:这里的桌椅会奇怪地移动,厨房里的餐具会重新排列,碗会自己摞起来。她原来不信,现在,她信了。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江西嘴里念叨:“我爷爷来了,我爷爷来了!”
张小芳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什么,赵总你说啥子哟?”
胖子顾云祥将小馄饨和汤包端上来,站在一边。赵江西招呼他道:“来,一道吃。”
等他吃了两个汤包,顾胖子问道:“表哥,味道怎样?”
赵江西白了他一眼,冲他道:“什么怎样?味道不错,味精多了。”
顾胖子知道再待下去没有好果子吃,便搭讪着边回厨房边说:“这是我的主意,多放味精少放肉。”
赵江西晓得,这样一来每斤肉酱可多包三个包子。
这时,旁边的空桌子突然移动起来,一直移到跟其它的桌子并排为止。顾胖子见了,说道:“今天生意肯定红火,老太爷来了,今天客人要爆满。我去给香炉里加柱香去,给老太爷磕头了!”桌子是老太爷移动的,他是听他老姑奶奶说的,也就是赵江西的祖母说的。顾云祥深信不疑。
赵江西挥手叫他离去。
张小芳只吃小馄饨不吃汤包,她说:“怪不得赵总发财,有老爷子保驾呢。”
赵江西风扫落叶三下五除二喝了小馄饨,解决了一笼汤包,向厨房喊道:“顾胖子,你给香炉边供上一笼汤包,让爷爷尝尝我伲的包子是否超过他当年的!”他又对张小芳说:“我跟你说,我家曾在白莲路一带一度辉煌,在爷爷手里盖起小洋楼,在这十几里的范围里提起赵家小洋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家原来很穷,据说曾祖父是安徽渔民,在淮河上捞鱼摸虾,那年,孙中山北伐革命,与吴佩琈争夺河南省,姓吴的为了阻止国民革命军北上,开挖了黄河。我家老祖宗在那里活不下去了,便摇着小渔船来到江南,后来落户白莲村。淮上人家善做面食,开始卖白面馒头,后来卖包子馄饨,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过,他的店不仅开在浦东,也开在淮海路重庆路口,据奶奶说,老祖宗的点心店不大,十来个平米,四五个座位。”
张小芳眉眼细细:“赵总,老祖宗见你重操祖业能不高兴吗?他老人家一高兴就来店里帮忙,移桌子搬凳子,帮助店收拾整齐,对不对?”
赵江西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揩嘴揩手,很明显地在欣赏她的脸。他觉得她长得像电影演员刘晓庆,长脸红润而嫩,杏眼妩媚,鼻挺滑溜,嘴小而翘,富有性感。他崇拜刘晓庆,对张小芳自然而然就喜欢起来。他说:“我奶奶也这么说,她三天两日的说爷爷跟老祖宗回家来了。”他还要说下去,这时顾胖子从厨房窗口伸进头来喊:“赵总,你的唐秘书来电,要你快到公司去,开会的人都到了。”赵江西这才着急,赶紧起身朝外走,顾胖子见张小芳走到窗口,轻轻抱怨她说:“你看你陪经理吃早点,经理把开会都忘了。”
张小芳目前的心态是安稳,安定,安心。她十六岁从四川阿坝州大山里逃出来,又从成都到广东,从广东到江浙沪,飘来飘去,到处打工,经验多,教训也不少。她现在需要一份工作,安静地生活。对人家说她像刘晓庆她不动心,她不想凭脸蛋找老公,所以,对她表示好感的男人她不作表示,她觉得沉默不语是良策,对赵江西渐渐升温的热情她就采取这个良策。现在,她的爱情观与她刚从大山里出来时的想法发生了巨变,或者说她对对象的选择条件发生了变化。从大山里出来时,她的头脑里充满了对金钱的渴望。第一代打工女姓中不少人采取谁有钱嫁给谁的态度,金钱第一。其中有些女性在南方做了包二奶,她姐小芬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她对金钱虽然仍很重视,但在选择对象上金钱己不再是第一位了,爱情与发展才是第一位的。她同时认识到:女性如果能先立业后嫁人,婚姻才能主动与稳固。所以,她对有钱人和经理之类的人物特别小心谨慎,以防陷入被动,让自己当了他们的小情人。
她抱来小婴子上车,问道:“赵总,公司开什么会啊?”
“我准备集中资金,开展新的业务项目。”
“投资新项目?”
赵江西告诉她,他感到卢浦大桥通车在即,世博园区启动,浦东上南路一带地方将有巨大商机,他想将公司服装店、花店几个门面出让,集中资金扩大饭店酒楼生意,或者做其它生意,主意定不下来。听妹妹五井说你很有商业头脑,想在公司开会前听听你的建议。他说:“你认为投资什么项目好呢?”见她目光熠熠发亮,紧抿着嘴不响,赵江西逗她道:“你说吗?说对有赏,说错了也不挨罚!”
张小芳把狗放到后面座位上,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也不知对不对?当年南浦大桥通车以后,塘桥一带房价翻了一翻,那时,人们还抱着‘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哩,现在人们观念变了,愿意搬到浦东来住了。因此,我想卢浦大桥通车后,上南路这一块地方的房价也要翻一翻……”
赵江西很满意,截住她的话:“你的意思是搞房产。”他在街心绿地边停了车。“你的想法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具体说说?”
张小芳受到鼓励,胆子也大起来:“那我就班门弄斧,请赵总斧正。”赵江西听她说得文诌诌的,笑了。“我想,卢浦大桥通车,世博会动迁两者正好撞出火花:房价提升。你想上海这块背角落,名声会立刻响亮起来,这里的环境与交通会大大改观,到那时,有多少人想与世博会为邻,愿意从外面移居到这里来,那时,这里成了浦东第二个陆家嘴,房价能不飙升吗!”她的话使赵江西感到震惊,他睁大眼看着她,他开始抽烟,表示继续听她说下去。张小芳说得很具体:“成立房屋中介公司,收购小套和一间型的二手房,先是出租,然后待价而估。”
赵江西简直想亲她一口,这姑娘太聪明了。他想搞二手房买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得房产商机在悄悄地向他走来,根本没有张小芳想的这么具体,富有操作性。他浑身发热,头脑发胀。他解松领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冒险大干一番。
张小芳:“赵总,有个问题我不知是否可以问?”
“啥问题?别人不可问的你可以问?”赵江西朝她一笑,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点。
“你能投出多少资金给房地产?”话一出口,她有点后悔,她晓得这是她不该问的。
赵江西知道资金是商业秘密,不是至交或亲朋是不会透露的,他现在当然也不会真实地告诉她。他说:“我现在并没有流动资金,如果卖掉几个店铺,再向朋友借些的话,可筹到六至八百万左右。”
张小芳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她想获得经理的好感与信任,真心诚意地说道:“小做,这些资金也够了。”
“这点资金太少了吧?搞房地产是需要大量资金的,几百万钱太可怜了。”他的口气有点讨教的味道,车里烟浓,他开了点窗缝。
张小芳没有保密的念头,甚至还想表现一番,她对经理开窗放烟感激地一瞥,说道:“这要看怎么做法,现在新公房三千元左右一平米,一室户一般在26—32平米,一室一厅在42—46平米,我们大量收购这样的小套房,投资五百多万,可以收购50套,自己成立房屋买卖、出租中介公司进行操作,先租后卖,随行就市。”
赵江西再一次睁大眼睛看着她。他想开会讨论也不一定会听到这样好的进言,这样好的主意,这样好的建议。他伸呼吸一下,又定了定神,问道:“按你的想象,投资五百万,我能赚多少呢?”
张小芳反问她:“赵总,你真想搞啊,不是说说玩的吧?”
赵江西嗔怪了:“不做,我跟你瞎七搭八做啥呀!”
张小芳本以为赵江西找她聊这件事只是开会前沟通一下,听听反应,没想到他真想搞房地产,而且,也真想听她的意见,便莞尔一笑,说道:“我想,世博会的启动和卢浦大桥的通车,这里的房地产价格到时翻一翻是没问题的,如果你投资五百万那就能赚五百万。”
赵江西当然会算这个账,他只是觉得从小芳嘴里说出来似乎更真实。他很高兴:“小芳,看来你也懂得市场,不过,你怎么对房地产也这么懂呢?”
小芳告诉他,她在深圳打工时做过售楼小姐,到上海也做过一阵子房屋中介,现在,她有几个小姐妹在这一带房屋交易店工作,她的想法也是从信息和经验里得出的,不过,她这些想法也可能是错的。赵江西很兴奋,扔掉烟蒂,开车去公司。他想开会宣布他的决定,关掉两处小杂货店,卖掉花店,除了继续经营江山饭店与耀华酒家外,全力创办房屋中介公司。
会上,他这么宣布后,没有人提出反对。会后,他妹妹赵五井要他对花店开价,他叫她找公司唐秘书,赵五井明白这是公事公办,价格不会便宜,但她很想开花店,便找父亲赵援朝说情。
父亲说:“生意场上无父子,说情也不会起啥作用。”你只要看今天公司开董事会,我虽是董事,会前你哥也没跟我商量。自从我经营鸡咯咯酒楼失败后,你哥生意上的事就不找我商量了。经营鸡咯咯酒楼失败也不是我本事不行,而是时运不济嘛,啥人晓得那年会来什么非典闹鸡瘟啊!北京回来探亲那个人查出非典又在我酒楼就过餐,这一闹就把酒楼搅黄了,鸡也不叫了,我一下子亏了几百万,只得卖了酒楼还债。后来,我参股开小肥羊大酒家,只占九股,你哥又反对,他主张跟人家合资开公司要占股百分之五十一,否则,情愿开小店也不与别人合资经营。你哥现在要人家搭他的船发财,会上要大家参股,你敢参股吗?
赵五井一心想开花店,她觉得开花店是美丽的事业,适合女孩子。她回答道:“生意场上无父子,那还有兄妹吗?我叫小钱来买下花店,爸爸,你心中有数。阿哥要开房产中介公司收购二手房,我看没把握,我也没钱投资。”
赵援朝晓得那个钱化光是女儿的合作伙伴,也是女儿的男友。不过,他觉得小钱不怎么样,喜欢赌,手头资金有限。小钱常教唆五井卖掉她家的白玉兰花园别墅,这使他产生恶感,虽然他也想卖掉白玉兰花园别墅,但他不希望外人插手,尤其是钱化光现在还未被赵家公认为毛脚女婿呢。他们父女边走边谈,在快走到小肥羊大酒家门前时,赵援朝问了小钱一些近况,然后又关照女儿道:“你的事,多与你妈商量,跟小钱的关系最后拍板是你妈,买花店的事你妈出面跟你哥说,作用肯定比我大。”
“那怎么会呢?”五井感觉爸爸在推却,睁大眼睛问。
赵援朝向路人瞥了一眼,放低声音说:“你妈李引弟虽是你哥的后妈,可你哥是你妈带大的,他对你妈比对他的亲妈吴凤英还有感情。去年吴凤英从江西来上海,你哥自今也没到他妈住处去过几趟,只是给她钱,可对你妈就不一样了,妈,妈,叫得可亲热呢,给钱也多,一掏一把的!”
“我妈好赌,成天坐在麻将桌边,给她钱也输掉了!”五井口里抱怨她妈李引弟,心里想妈如今这样好赌是爸爸造成的。去年春上,吴凤英突然从江西来沪,爸爸没让她进白玉兰花园住,在川扬河南边租了一套房子与她同住。据说吴凤英曾救过爸爸的命,爸爸与她结合完全出于报恩,爸爸自从返城后就与她断了关系,爷爷给她一笔钱,把阿哥留在上海,也有让她再嫁的意思,不知啥原因吴凤英没有再嫁人,隔了二十多年突然又找了来。爸爸把她安排在小肥羊大酒家工作。这样,李引弟从此就不再工作,在家照看奶奶,出外打麻将。吴凤英生得漂亮,长得健壮,待人响快,又心善,惹人喜欢。不像李引弟,生过肝炎,一张黄脸,眼细鼻尖,让人讨厌。家里人对爸爸这样做颇有议论,大伯二伯说要告他重婚罪,但也没有真去告。家里人拿爸爸没办法,他至今也没给大家一个交待,五井想迟早要找爸爸就此事谈谈清楚。
到了小肥羊大酒家门前,赵援朝进去了。五井转身往右走,过了一条小巷就可到达花店,这时,她在巷口望见赵江西正把一叠钞票递给吴凤英,那乡下女人拿了钞票就点数起来。赵江西挥挥手,意思叫她回去。
赵江西确实是给他妈送钱的。散会后,他约张小芳出来,说是要围绕上南路兜一圈,搞房地产就必须对这里察看一番,因为浦东建设飞快,面貌日新月异,去年的空地今年就会冒了一条新街出来,上半年没有的路下半年就开通了,原来的农田转眼变成花园,破旧的老宅往往几天工夫就从地平线上消失了。这块地方原是上海浦东的背角落,黄浦江在这里打个大S湾,川杨河拦腰横切,小泾河浜纵横,交通非常不便,如今却是草鸡变凤凰成了风水宝地。他开车到后滩,上钢三厂的巨大烟囱仍在冒着黄龙,厂房像列火车的车厢卧在江边,没鼻没眼的,这个厂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现在已并到宝钢去了,不过,它没有停产,它那从烟囱里升腾出来的黄龙仍在污染着这个地区。卢浦大桥像一把弓弦飞凌江上,引桥在这里打个旋从头顶上飞越而过。下面满地荒芜,蒿艾与狗尾巴草长得出类拔萃,灰条菜的嫩叶与菜花在暖风里摇晃。农家的房子拆去了不少,有的人家的墙面上用石灰粉大写着“拆”字,无人管理的菜园里有两只猫在徘徊。耀华支路东边造了许多新房,大多还空着,引桥从那些新楼边擦过,有工人在桥上油漆,隔音板刚刚装上去。
“这里的房子价钱一下子上不去。”张小芳很内行地说。
“为什么?”他把车子往南开,沿济阳路走。
当车子经过耀华玻璃厂门前时,张小芳说:“这里的环境总体上比上钢、周家渡、南码头要差点,交通也不便。只有建了世博会后,这一块江湾地经过绿化以后,与江对面龙华塔相对,那时,这里就不同凡响了,房价才能飙升。”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赵江西盘算着,炒二手房也有风险,弄不好陷进去,资金回拢不来。
车子从济阳路转到德州路,然后上了成山路再往东明路,那里正在建造大片民居,十字路口在建造地铁站。他跟张小芳讨论着,估着房价变化的种种因素。当车子转到南码头路以后,他便往家开去。
张小芳晓得上海小老板出于安全考虑,不大会把外地职工带到家里去,如果把你带到他家去,那是老板对你有极大的信任,对女性来说往往是情人或是即将结婚的未婚妻。现在,她既不是赵江西的未婚妻也不是他的情人,他把她带回家是什么意思呢?
车子进入一条又窄又旧的小弄堂,赵江西指着前面一座围墙说:“到了。”
“这是你家?”张小芳吃惊,这里环境差,弄堂破旧,狭窄,石子路上扬起尘埃,有的人家还有菜园,菜园边的木槿下有两只马桶戗着,桶帮子尿垢足有半指厚。这两只马桶立即缩短了她与此地的距离。她家乡阿坝地区也有人家用马桶,但用厕所的人家更普遍。她生于汉藏结合的人家,她母亲是藏族父亲是汉族,所以,她在家用马桶,在外婆以及外婆的亲戚家用厕所。那厕所都是造在楼上,便溺直接从楼上落在地上,那景观是独特的。想到这里她微微笑了一下,她思想开小差,也许是想家了。
“到了,下来吧!”
在外边飘的人就是这样子的,魂不守舍。她回过神来,下车后站在小洋房白玉兰花园前端详。这座小洋房在她的家乡算不了什么,她家乡的房院都是石料砌就,高大,宽敞,气派。这小洋房显得小巧玲珑,绿树浓郁,假山高出围墙。从门洞里望去,小洋房欧洲式样,有回廊,有圆门,红墙黑瓦,这在她家乡是没有的。她家乡的房院多为藏式楼。
进了大门,一座三层小楼横在院中。前院有座假山,靠墙处建一小亭,小亭石柱上刻着一副对联:黄浦江畔听风雨,白莲泾边先得月。这是赵江西曾祖父的手迹。假山旁有一处喷泉,两丛蔷薇。
一只狼狗从草地跑过来,小芳认得那是赵五井的宠物。
赵江西带张小芳穿过贴着围墙的小路,来到屋后。这里种植一排白玉兰树,绿树成荫,地上潮湿,砖缝里都是青苔。在墙角处有一壁龛,里面供着赵家祖先的磁像。赵江西介绍说,那戴皮帽的是他曾祖父,旁边的是他祖父。祭台上的香炉里冒着烟,台上供着果品。
赵江西带着张小芳往屋里走的时候,讲了他家的历史。他说,他家曾祖是安徽搬过来的,本是渔民,白莲泾当年是个极偏僻的地方,反清复明的白莲教在这里设有传教点,后来,这里就叫白莲泾了。家里很穷,靠开小餐馆发了起来,在小河旁盖了这座小洋房。到了他父亲这一代,文革动乱中到江西插队,十年后返城,父母就业于街道工厂,很快就失业。父亲踏脚踏车到三林、北蔡贩菜,母亲卖菜,生意不错。于是他高中不读了,买辆旧脚踏车跟他爸一起去贩菜,后来,买了摩托车,他与他爸一人一辆摩托骑到南汇、奉贤、金山去搞贩运海鲜、疏菜,妹妹初中也未读完,也参加了他们的队伍,这样,不到三年,他们家就积累了资金,买了两间小门面,重操祖业,开起了小饭店。从此,他家走上康庄大道,芝麻开花节节高。
他们家做生意,黄牛角水牛角,各归各,互不干涉。他妹妹赵五井在生意场上屡战屡败,现在在花店替他打工,生意做得最好的应该说是他了。他想,这回炒房地产弄得好可以大发,在浦东白莲泾地区我可与南边的邹小弟齐名,成为商业巨子,捞个政协委员当当。
张小芳听了以后,觉得他的经历与季大雄有相似之处,但他比季大雄更有目标,野心更大。她很钦佩这种人,说:“人应该有理想,有理想才能有力量。”
赵江西问:“那么,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张小芳毫不犹于地答道:“日本有个阿信,中国一亿多农民在打工,需要有许许多多的阿信。”
赵江西:“你想做阿信?阿信从山里走出来,经过千辛万苦,办了公司当上董事长。那部电视剧《阿信》我看过多遍,每看一遍我都很感动。”
“我也想当上董事长。”张小芳似乎在说笑话,其实她很认真。
“这么说,你不想恋爱结婚了?”
张小芳婉然一笑:“赵总,这个问题请允许我暂不回答,可以吗?”
赵江西现在对张小芳并没有迸攻的企图,只想对她作更多的了解。他已是谈过多次恋爱的人了,也与几位打工妹发生过性关系,甚至与黑龙江的那位所谓“白雪公主”同居过半年之久。每次恋爱他几乎都是被动的,最后的结局总是他赔钱走人。现在,他对恋爱开始谨慎了,不大愿意把头伸进爱情的绳圈里。他对张小芳感觉不错,张小芳来店里三个多月,对她了解不多不细不深,只晓得她工作认真,富有经验。因此,对她连连提升,服务员,领班,出纳。当然罗,她很漂亮,很耐看,人们称她是刘晓庆嘛。张小芳好就好在不以漂亮来勾人,她把工夫下在工作上。这就与那些以漂亮的脸蛋来勾引人的打工妹不同,让他尊重。他现在的目标是迅速致富,快速发财发大财,因此,他把张小芳看作是能帮他发财的人,是他的好帮手。所以,他想与她拉近距离,便有邀她来家玩之举。谁都知道经理把一个职工带到家里来意味着什么,他想张小芳凭她的聪敏,会明白这一点:她已是他信得过的人。
赵江西平时带朋友到家里来,从不从正门大厅堂里走,而是绕过假山,从东墙边的小径进入回廊,然后直接到他的小会客厅。这样,可以使客人不与他大伯赵云仁、三姑赵安娜等人照面,省得礼节上的诸多麻烦。他的小客厅紧靠小楼梯,后面是他的卧室,左侧连着奶奶住的房间。平时来客,奶奶是不会出来与客人见面的,只有重要的客人在临走时他才介绍给奶奶。今天,他把张小芳直接带到奶奶的房间,这是给张小芳的一种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