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填写志愿

作者:代德明    更新时间:2014-09-03 11:17:47

读高中的姐姐放了一天假,她找到在水田沟里挖泥鳅的杨阿明,对他说:“弟弟,你为我们杨家争了光!我们杨家终于出了个吃皇粮的人!”继而,她的语调又哀愁起来,“我读书恐怕没有前途了,常常头昏脑涨的,什么东西都记不住。”

“那你去找医生看吧。”

“算了,我估计是贫血。是补不好的。”

“那我告诉妈。”

“杨阿明,你千万不要告诉妈,家里没有钱呢。还有,我也不敢到医院去,我怕那些穿白褂的医生。”

杨慧自幼胆量小,什么生人都怕。在家里最怕母亲了。平时,母亲管这几个孩子都很严厉。特别是杨慧,从来不敢在大人面前说一个“不”字。

“那你拖着也不行啊。”

“不要紧的。杨阿明,过几天你就要填志愿了,你想填县高还是中专?”

县高是本县的重点高中。

“我想填高中。”

“可进了高中谁也没有绝对把握考取大学!我们邻居**你是知道的,他读的是县高,毕业时没有考取大学,又复读了一年,还是没有考取。现在他每天跟着他爹在挖田。”

“他是他,我是我!”倔强的杨阿明向往着大学,他知道大学是一个美好而神秘的地方。

姐弟俩的谈话不欢而散。

第二天.住在峡光市城区的大姑爹来到杨阿明家。晚饭后,大姑爹挨着杨阿明坐着,似乎很随意地聊着。

“阿明,你知道你大姑妈是怎么嫁给我的吗?”

“不知道。”

“当年你大姑妈是村里最美的鲜花,有人把她介绍给本村的大队长的儿子,她没有答应;把她介绍给开商店的陈东,那陈东又高又帅,自他爷爷手里就开着商店,但她没有答应。好久后,有人把她介绍给我,你大姑妈满口答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阿明向来不听也不问大人的事。

“你大姑妈看中我是国家工人的身份啊!是的,我是商品粮户口,吃国家饭的。但我就是一个轮船码头的普通搬运工人,每天扛着两三百斤的货物下船、上船,到了晚上回到家里,骨头就散了架,全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的灰尘,就是牙齿是白的。我一年四季就在码头上跑,一年下来流的汗可以装满一条河。只要有搬运的任务,再大的风再大的雨也要去扛货。你说,这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阿明未置可否。大姑爹停了停,他观察着杨阿明的反应。

“但我到了农村来做客,村民们都羡慕我啊,给我端茶、递烟,热情得很。我常常听见有父母教育孩子:好好学习,将来像大伯一样吃皇粮!”

阿明好像看见村民们见了大姑爹,一个个仰起头来,那眼光里盈满了仰慕。

“现在读中专就等于进了保险箱,一上学户口就改变了,由农村户口改成了商品粮户口,你也许不知道,这商品粮户口是出好多钱也买不来的。中专一毕业就由国家包分配工作,一辈子端铁饭碗,那多好!”姑爹顿了顿,好似随意拉着家常。

“但是读县高呢,却不一定考取大学。好多人读了重点高中,最后考不取大学,还是要回家种田。现在你就面临选择,一边是稳稳当当的铁饭碗,一边是读了大学可能当工人也可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选择哪边,可要慎重啊!关键一步错了,那一辈子也弥补不过来。”大姑爹意味深长地望着杨阿明说,“哎,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杨阿明明白了大姑爹的用意,大姑爹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劝自己填报中专。他感到心里一阵酸楚,穷人家的孩子,选择铁饭碗无疑是最保险最明智的选择。

“你爹年龄多大了?”姑爹还在“漫谈”。

“四十七了,”阿明想了想说。

“奔五十的人了,六十甲子近了。田里刨点钱不简单,培养你们三个孩子读书真难啊!你知道,你们三姊妹的生活费和书学费,全部靠他肩挑背扛卖小菜换来的。如果你读大学,那大笔的书学费、生活费,不知能不能挣出来……唉,农民最苦啊!辛辛苦苦一年上头,也没有多大的收入。”

“大姑爹,您放心,我就填报中专,三年后就可以参加工作了。”

杨阿明知道自己不答应点什么,这场谈话很难结束。再说,大姑爹这么讲,也一定是接受了父母的“委托”啊!

过了两天,杨阿明到学校填报志愿。教室走廊的墙上张贴着各个中专和高中的名称,阿明浏览着中专的名称,他看到了“峡光地区工业学校”,他喜欢“工业”,做个技术员,在车间走一走,看一看,指点指点,多神气啊!可是鬼使神差,执笔填写志愿时,他想到初一的文艺晚会,自己说过要当教师的啊,于是第一志愿写上“县师范”,“工业学校”成了第二志愿。

十多天后,县师范的录取通知书送进了杨阿明家……

余下的假日里,杨阿明依然早早地起床,到弥漫晨雾的山上去放牛,他不像以前做做体操了,而常常望着空旷的峡谷、灰蒙蒙的天空出神……大学,你终究是梦啊!你的教室、操场、图书馆,一定比初中的要大几十倍吧?可惜,我们无缘了,我将要做一位人民教师了,我将守着一群或听话或调皮的娃娃,度过这一辈子啊!这一条人生路已经在我脚下铺展开了,那么清晰,那么明白。在这条路上,我的头发将逐渐花白,我的学生将遍布四海。哦,这条路两边有着高高的护栏,将制约着我的身子,遮蔽着我的视线,限制着我向别的道路上张望,阻碍着我试图跨越护栏的脚。好了,我就顺着这条“阳光之路”稳稳当当地走下去,我将衣食无忧,我将在教师节里被人赞美……别了,木匠!父亲曾希望我当个远近闻名的木匠,辜负他老人家的愿望了;别了,司机!我曾经是多么羡慕城区的表哥威风而潇洒地开着大货车啊,那大货车就是一头不吃草的大水牛,在表哥的“驯服”下任其摆布啊;别了,军人!我不谙世事的时候,我和代华戴着绿柳枝编的帽子,握着两头削尖的木棍,冲锋陷阵,直到现在,我还憧憬着当一名严守职责的军人,驻守在祖国的边疆,我的双眼,将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国界对面的动静……

父母在为录取通知书上的五百多元费用发愁。大姑爹听说杨阿明考取了县师范,邀着幺姑爹一起来杨阿明家祝贺,分别给了一百元、五十元。本村的会计主动提出借二百元给杨阿明凑书学费——这会计以前是从不和杨阿明家交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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