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学篇

作者:谭上凌    更新时间:2014-09-02 12:18:25

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自从韩非子讲了这个故事,这位守株待兔的宋人不仅为宋国人笑,而且为世代人笑,可是,扪心自问,我发觉自己与这位宋人不无相似之处,闲看报纸杂志,闲等种种学术如同兔子一样撞在我的心上,却不知用心去找兔子,学莫学于宋国人,当学于守猎人,需经过几多山林,才稍有获得,若以山林比书林,以笔为刺,以纸为袋,则多污笔而返,满纸而归,若以报纸杂志比于田株,则多净笔而回,空纸而返。

这个故事我窃之周国平,周国平窃之韩非子,弃古之学,废古之文,则周国平无因于韩非子,我无因于周国平,盖无所因,则无所取,无所取,则无所学,则无所论,故文学不彰。山藏宝,人不知其道而莫之取,今之不知古文,是以不得其宝,我之富有,寻宝于大宝之山,彼之不富,寻宝于无宝之山,故欲大富者,当应寻宝如吾,不废古学,不应寻宝如彼,弃其宝道。


朱子为学尚精熟,陆子为学尚博览,在我言,广阅之有博览之名,意臻之有精熟之名,博览何以谓精熟耶?博览其内,精熟在其中。吾知高深者,惟勤日进,及进于高,出于众人之见可谓高焉,及进于深,容于众人之学可谓深焉,故名高深者,高者见远,深者见邃。学者深其学问,则知博览精熟相用,思疑若见还未见,若明还晦之际,继之以精熟,思之以博览,故学者博览于书,心想此书能否释我疑问,这其中有精熟,学者恒思,疑于此者,缺于彼书而不知也,疑于彼者,缺于此书而不知,故存疑于此,而明于彼,相阅相疑,相知相得,于此书有不明,于彼书遇明之,博览亦即是精熟。以此论之,读书之病不在博览,见此书之善,不深细究之,却又觅看其他,一书未已又为一书,一疑未释又添一疑,如此,似有数十书等待他,此谓是读书之杂,故认为可观者,一志为之,为事亦然,精神充盈,不然,就常感叹世事多纷扰了。多思,斯知无思之轻,多欲,斯知无欲之燕,入思而能出思,入欲而能出欲,入疑而能出疑,不凝滞,心恒虚。


学或忙于无暇而荒之,或畏于无期而废之,何谓?夫人忙于事无暇读书,但当他闲暇时,以前的思路也淡忘了,想到费神寻找思路,又念其遥远而无期,从而废止其学,故不做笔记,学问不长,记录看书心得,有益于思路之深入,虽然间中无暇而忘,但温复笔记,思路亦易重现。吾无心用功于学问了,复观笔记,尝思,怎么我能写出这番言论,心想,若以今日的学习工夫,实难写出这般言论,功夫在绵密也。日记其学,其同者合而道之,其异者分而序之,故聚多言为一类,括多疑为一由,则是曰:“累言为篇,累篇为文,”人问我如何成书,亦说:“我无甚过人处,累言为篇,累篇为书。”顾炎武之日知录,不知者谓一日录其所知,知者谓每日录其所知,序其所言而为篇,勤看于书,则其笔记多,愈看愈精,愈记愈精,不勤于书,则其笔记少,不但笔记少,所记亦浅,如此虽有心得亦间问:“记或不记呢?”人之初学,如滴取,及其成,如流涌,为文滔滔生于涓涓,以其自谓不道,小言不蓄,大言而不能达,以其自谓善藏,有笔不记,后失而不能忆,做笔记时犹恐忘之,何况其后,吾尝不做笔记,悔失其所言。

古人之书,安可穷阅,所以交友交于贤,读书读于明,人观书益多,其择书益少,何以这样说呢?古人说开卷有益,因其所看皆有益之书,故而一念开卷有益,想到一开卷,就有益于学问,此乃阅书愈多,择书益精之故,这不止是择书于由粗到精,亦是择学于由杂到专,新学者看书乱杂杂,故而一念开卷有益,说将要看何书然后言有益,此乃未正于学,择书未正,择学未专的缘故。读而优则记,故观书而笔记,今日之记连带出以前之记,理之成文,若无昔日之记,焉有今日之文。大概勤学则笔记亦勤,散学则笔记亦散,而且勤学时笔记有连贯之意思,笔记与时间若连贯相似焉,勤学笔记多连贯,散学笔记多间断。

吾闻之,不难于书之著,而难于学之精,昔日吾所信之,今日吾所疑之,学之精固然难,书之著亦难,我本未想到为书,好学使我成书,我本未想到兴述古学,好古之学使然,读而优则写,写而优则著,吾成书寄出而返,不见纳于出版社,失意之情表于面,心自问:“所言非道乎?所识非人乎?”况君子之学不以书不著而失意,我无有焉,所以失意者,意得越大,失意越大之谓也。古来有以书信自荐于人,有狂妄自荐于人,子昂是之,人言陈子昂摔琴求名如此,我说其求闻如此,学者不忧不名于世,所忧不得闻于人,自信于其所学也。吾尝神仰于先生,困而思遇,油然望知遇于先生,百里之近,而无缘相见,闻先生授教于大学院长,欲寄文于此,然逍遥无定,吾文之载不载,学也,先生之遇不遇,缘也。


心有几千脚步思,得在每天行完之,然后觉心里无思,若思者为路,我较人多行数百里,此言于昔者,若今,则不敢言。多践诸途则交通其道,多读诸书则贯通其理,方知学问之达者,节节相贯,犹路路相通,然后不迷其道途。为学之道,博览之于博学,疑问之于审问,缜思之于慎思,分辩之于明辩,笃信之于笃行,故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辩之,笃行之,”此谓为学之始终。

学问之始,在增疑,学问之果,在减疑,吾于此,减疑未尽,犹有不明者,又曰:“学问之于笔记,笔记未全,未能贯通,”又曰:“思路假通于行路之思,”又曰:“为种趁其时,为学趁其疑,”又曰:“学如唐僧取经,过一关又一关,”又曰:“学何难易,勤前觉其难,勤后觉其易,”又曰:“静而澄滤不清,济与清水助清,思而考虑不明,济与阅览助明,”又曰:“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舟也无力,虽是喻水,其实可喻学。”


为学之道,旨在勤,主在专,为学无技巧,若有技巧,你也不易言会,须由自己意会,学者不患不识其道,而患不识其所道,推而视于意识之名,亦然,故学者究其本,本明而贯乎所名,默通其道,贯于所博。

何以说为学之道,旨在勤,主在专?古曰:“读书百遍,其意自见,”此语精妙,虽不言勤与专,勤专已在其言内,百遍谓其勤,百遍谓其专,既勤又专,读书百遍,其意自见,譬如功到自然成,火到自然滚,虽勤而不专之,何能热,虽专而不勤之,何能滚,既勤又专,故功到自然成,火到自然滚。

吾学未足以堪明之,心想,我之才能未达到此,莫作强求其解,惟蓄蕴待与之,因不知其解而重读之,从而暗合了多读一次,渐悟一分之意,因为心记不强,以笔记之,从而暗合了笔记成书之理,为著书而笔记者,不欲速其成犹可,苟欲速其为,甚苦其志,甚倍其功,暇读于书,有疑则注问之,有见亦记得之,日记其意,笔记为言,集其各意,集其各言,调理成章,此理有二,意者,人之心,意之者,物之理,日继学之,日继意之,和其每日之意,和其各日之言,定其同,序其异,制之为条理,谓之为物理,一谓物理,一谓条理。有已知之理,有未知之理,不以已知害其未知谓之理,今日意之,明日意之,今日之意与明日之意有相承焉,此意与彼意有相承焉,彼意与他意有相承焉,积累各意而为理,是为已知之理,人积习于诸理,从诸理中见条理,推而想之,假设未知之理亦为积习之理,这样,应该是不以已知害其未知,何以故,诸人之知,人虽不能尽其物之理,可究其物之理,格其所物,致其所知,理无悖,所悖在人,故已知而是理矣,不悖于所未知,已知而非理,则悖于所未知,理相悖,则不是理了。

谓笔记成书者,笔记为未理之书,书为整理之笔记,整理笔记,遂即成书,逢其所论而当用,故笔记有所取舍,承其所理而当取,故笔记有所去就,能明于取舍去就,逢其当用,承其当取,庶几能明于书不尽言。


作画如作文,心无成意,未能成文,作文亦如作画,善画者心有成竹,笔下成画,善文者心有成意,笔下成文,纪昀曰:“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上凌说:“天下道理一大排,看你会排不会排,善排者出新意,譬所画一物,画者十形,恣态各异。”作文是排意,排意是排理。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为于水而寒于水,言出于彼而愈于彼,蓝若为抄袭,青则是创新,由是观之,天下道理一大排,看你会排不会排,此言虽抄袭,亦创新。


哥伦布未发现新大陆,他知其航向目标么?他的目标是前进,前进就是目标,学者亦当如是,在哥伦布之前未有人发现美洲么?或有人到之不记闻于世而已,所以说:“天下知而不言论者有矣,我不敢说往者不知,天下知此者有矣,我不敢说独知此。”能在学海发现新大陆者,我想其经历与哥伦布相似,也曾有过粮食不继穷困度日,也曾迷失目标想放弃返途,但最终能发现新大陆,全在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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