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德子的到来,梅屋照相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把夫妇俩人忙得不可开交。
“德子,到轮船公司买三张到新加坡的船票,时间定在后天。”庄吉对正在那里补衣服的德子说道。
“唷,阿部君不是刚买回来两张吗,怎么又要追加啦。”德子不解地问,手里的活一刻不停,她正在给惠州来的革命党人补衣服。
“那两张是广州来的中国朋友要的,这三张是刚到的日本志士要的,他们正赶去开会,耽误不得。”庄吉叮嘱德子。
“噢,我知道了,等我手里的衣服补完就去,放心好了,好在这两天乘客不多,票也就不紧张。”德子用嘴咬着线头含糊不清地答应着。
“还有,通知厨房晚饭要多加几份,说不定又有客人要来呢。”庄吉刚要转身走开,突然想起这件事来补充说。
“知道了,我关照过厨房,每餐都要多备几份,以防不测。”德子笑了笑回答说,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得意。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梅屋照相馆已然成为中国革命的“补给基地”。
梅屋庄吉在香港做了许多善事,可谓声誉鹊起、名噪一时,照相馆的生意也越加兴隆。恰在此时,一场灭顶之灾正在悄悄向他袭来。
一天午饭后,庄吉正与几位朋友在书房里品茶聊天,只听得楼梯被踩得噔噔响,一名店员慌慌张张破门而入,见到庄吉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有什么事,这些都是朋友,没有关系。”庄吉刚要端起茶杯往嘴边送,见状便又放下了。
“先生,出了大事啦。”店员依然心有顾虑,但见庄吉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只好实话实说,“据可靠消息,警方要……要……逮捕先生。”
“逮捕……我?”庄吉直起腰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一脸的不屑。
“是的,先生,他们是这样说的。”
“因为什么事?”
“不清楚,他们只是告诉我这些,别的就……”看样子他真的不清楚。
“好吧,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庄吉想,从他那里也问不出新的情况,问问别的朋友再说。
大家聚在一起议论一番,都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庄吉向来遵纪守法,业内人士都了解他,怎么可能逮捕他呢,只是空穴来风罢了。庄吉本人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如此一来,朋友们的好心情不免受到干扰,无心再品茶聊天了,便相继告辞而去。
消息很快传到德子那里,她走了进来。
“怎么,听见什么风声了,脸色有点变样了嘛。”庄吉抽着烟在一张照相底片上勾勾勒勒,见德子进来,就抬起头来看着她。
“无风不起浪,还是小心点为好。”德子表面平静,事实上难免心烦意乱。
“话是这样说,可我思来想去,没发现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凭什么要逮捕我。”庄吉依旧很自信,重新低头修正照相底片。
“找个人到警署打听一下不就清楚了吗?”德子提醒说,庄吉仰起头来想了想。
“要不就把他……”庄吉含蓄地说道。
“我明白了,这就去问。”德子心领神会,说完拔腿就走。
警察署离梅屋照相馆仅两条马路,德子很快就到了路口,那里有梅屋庄吉发展的内线,也是兴中会的会员,庄吉经常向他提供活动经费,俩人的私交甚好。
正是午休时间,警署里出出进进的人很多,那位线人恰好往外走,忽见德子站在那里,急忙迎了过去。
“嫂子,您怎么来了?”线人感到惊诧,平时德子很少到警察署门前来。
“你没有听见一些吃惊的消息吗?”德子压低声音悄悄地问。
“没有啊,关于哪一方面的?”
“有人报信,说是警察署要逮捕庄吉,有这事吗?”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没听说过。”
“是呀,我们也想不明白。”德子也开始相信这是谣传,“这样吧,你去打听一下究竟是真是假,也好设法应对。”
“好的,事关重大,我先走了。”
德子点了点头,望着线人的背影在警察署的大门里消失后,才忧心忡忡地回到店里。整个下午她都生活在惶惶之中,虽然她深信自己的丈夫不会做违法乱纪之事,但援鳖失龟之误兴许难免。无论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海边长大的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惴惴不安地等候确切的消息。
晚饭后,那位线人深情沮丧地出现在庄吉面前。
“先生,有一个叫加藤的人您认识吗?”
“加藤,莫非是加藤忠式?”庄吉想了片刻后问道。线人默默地点了头。
“加藤忠式,我认得,是一位医生。”庄吉确认说。
“没错,正是他告发您,说您是广州起义和惠州起义的策划者,武器弹药的供应者。”
“他怎么知道的?”庄吉狐疑地望着线人,德子更是疑窦顿生。
“这,我也不清楚。总之,他向广东方面告发您,清政府请求香港当局立即逮捕您。”
“这个人你是怎么认识的?”德子感到有些蹊跷,不解地问道。
“加藤原来是大阪一艘商船上的船医,随船航行到香港后,在一家酒吧里我们相识了,以后他来香港就到照相馆来找我叙谈,就这样认识的。”庄吉简单地介绍一些情况,德子听了有些担心起来。
“这很正常嘛,一点都不奇怪,我有很多朋友也都是这样偶然相遇最终成为好朋友的。”线人也看不出有什么疑点。
“有一次他让我在清政府里帮他找一份差事,恰好有一位朋友是广州炮台的首领,他去应试后就被录取了,在那里当一名医生。”
“这么说来你对他还有恩呀!”德子觉得很不可理解,怎么会这样呢,庄吉也觉得不可理喻,歪着头想了半天。
“他经常到香港来吃喝玩乐,开销很大,有时还向我借钱呢。”
“你借给他了?”
“当然,朋友向我借钱,怎么可以回绝呢。”庄吉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你总共借给他多少钱呢?”线人警觉起来。
“大约有二千多元吧。”庄吉随意地回答说,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天哪,这么多呀,那末,他还您了吗?”线人有些惊讶。
“没有,不过这算不了什么。”庄吉仍然毫不在乎。
“他从来就是这样,借给朋友的钱,没想过要别人还。”德子喃喃地说,不过她也没往心里去。
“问题就出在这里,”线人恍然大悟,“您毫不在乎,他却耿耿于怀。”
“怎么讲,我听不懂。”庄吉满脸狐疑。
“道理很见简单,他把您告发了,您起码要坐牢,如此一来这笔债务不就一笔勾销了吗,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线人切齿愤盈拍案而起。
如此一说,庄吉如梦初醒,方始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靠在座椅上穷思极想心绪不宁。
“先生,没有别的选择,您必须离开,马上离开香港。”线人郑重其事地劝导庄吉,言辞恳切态度坚决。
“看来必须如此了。”庄吉直了直双腿挺了挺腰板果断地说道,“德子,准备吧,立即出发到新加坡。”
“那末,我先告辞了,先生。”线人向庄吉行了个军礼,“码头方面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线人走了,庄吉召来了他的门人和店员,把他的决心和安排宣讲一遍,这些人跟随庄吉多年,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现在听说庄吉和夫人不得不离港避难,个个群情激奋义愤填膺,有的人开始商讨善后,有的吵着要找加藤算账,只有江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其实他正在酝酿如何替先生报仇的行动。
当晚,庄吉带着德子和几名贴心的门人,趁着夜色朦胧登上一艘离港的商船,悄悄地前往新加坡。
第二天一早,江畑带了几名知心好友赶到广州,将加藤忠式骗出黄埔炮台。加藤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丑行已经暴露,便应约来到一个僻静的村落。
“加藤,你这个忘恩负以的小人,如果还是个男人就举起枪来和我决斗。”江畑见到加藤后怒目圆睁向他喊道。
“你是谁,敢如此嚣张!”加藤确实不清楚来者的身份和目的。
“我是江畑慎一,是为梅屋先生报仇来的,怎么啦,害怕得尿裤子啦!”江畑自报家门,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加藤。
加藤明白了来者的用意,自知理亏,又不敢不应战,因为在当时的社会上,躲避决斗者将被视作懦夫而颜面扫地。但作为一名军人,加藤自然不甘被人耻笑,他强打精神表示应战。
“既然是我提出决斗,那么就由你先开枪吧。”江畑一脸不屑地朝后倒退十余步,挺身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加藤毕竟心虚,犹豫不决地看着江畑。
“举枪呀,你这个懦夫!”江畑大声喊着。
加藤如梦初醒,慢慢地举起手中的枪朝江畑瞄准。
“放!”江畑居然指挥起加藤来了,不知所措的加藤应声扣动了扳机。“乒”的一声,枪声回荡在空旷的田野,江畑还是纹丝不动。
“笨蛋,打歪了。”江畑嘲笑加藤,“重来!”
“乒!”,又是一枪,江畑稍稍摇晃一下,一丝鲜血从他的衣袖里流淌下来。
“那还差不多,再来一枪。”江畑毫不理会自己已经受伤,照旧戏谑加藤。加藤被激怒了,他定了定神迅速举枪对准江畑。
“乒!”,第三颗子弹发射出去,江畑应声倒地。正当加藤庆幸这关键一枪救了自己时,江畑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一枪又落空了。
“加藤,别高兴得太早,该轮到我了。”江畑举枪对准加藤,“乒”的一声,加藤双手捂住胸口摇晃着勉强站稳了。
“乒!”,又是一枪,加藤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而且永远爬不起来了。
加藤毙命后,江畑慎一回到香港,立即向日本驻香港领事馆投案自首,不久被押解回国。当地法院判决他一年零四个月徒刑,到九州一个煤矿里服劳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