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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补给基地(1)

作者:    更新时间:2014-08-15 14:51:52

我们在讲述梅屋庄吉的故事时,不能不提到他的结发贤妻梅屋德子,自然也不能不提到他的红颜知己中村留子。

那一年,孙中山在梅屋照相馆与梅屋庄吉结为生死之交时,便认识了中村留子,得知她的传奇经历,也清楚她与梅屋庄吉并非结发夫妻,只是同居而已,但是感情十分深厚。

也许是庄吉与孙中山之间的谈话无意间被留子听见了,也许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总之,庄吉在家乡长崎已与他人订婚一事,留子已是了然在心。

在一个细雨靡靡的夜晚,庄吉从外面办事归来,未见留子出来相迎,他甚感蹊跷。当然,这类事情在往常也时有发生,但今日不知何故,庄吉有些说不出来的烦恼。怀着这种心情,他步履蹒跚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猛然发现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正中,放着一只雪白的信封,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跃然其上。庄吉十分熟悉,那是留子的笔迹,即使不写名字,庄吉也认定这是留子留给自己的信。

“庄吉,由于你我都知道的原因,我不宜再与你生活下去。我会时常怀念这段难忘的日子,但不希望你也这样。爱你的妻子吧,我祝福你们。    留子  即日。”

庄吉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然而当真来临时,他还是感到哀哀欲绝难以接受。他想找人倾诉,但身边志同道合者甚少,形单影只的庄吉深感孤独无依的痛苦。郁郁寡欢数日后,他终于平静下来,强迫自己慢慢适应没有留子的生活。好在照相馆的生意依然红火,他完全沉浸在繁忙的工作中,日子过得还算顺畅。

1902年12月13日,店里突然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顾客,他梳着油光瓦亮的分头,唇上蓄着一撮小胡须,修剪得十分精细。

“梅屋先生,久违了!”来者主动伸出手来与他打招呼。

庄吉定睛一看,天哪,那不是孙逸仙吗。从报纸上得知,他已改名为孙中山了。

“先生,您来了,真让我吃惊呀!”庄吉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拉着孙中山就往楼上走,在上一次促膝交谈的小圆桌边坐定,庄吉亲自为孙中山沏茶。

孙中山接过茶杯环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先生,是不是找留子?”庄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孙中山把目光聚集在庄吉的脸上,摇了摇头却又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唔,留子不在家。”

“啊,是的,她……她走了,不回来了。”庄吉喃喃的说,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也许这是必然的结果。”孙中山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欲言又止。

“她留下一封信,从此就无影无踪了。”庄吉走到写字台前,打开原先压在玻璃板下的那封信,抽出信笺递给孙中山。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孙中山看着信笺上那两行娟秀工整的文字,不无感慨地说。

“她对我很重要,我忘不了她。”庄吉仿佛在回忆以往的时日。

“一颗心不能同时装下两个女人,忘了她吧,这也是留子的愿望。

庄吉默默地点着头,神情难免忧伤。他接过孙中山递过来的信笺,划了一根火柴将它点着,橙黄色的火焰很快将它吞灭,成为几片灰烬散落在烟缸里。他仿佛抖落了一桩心事,舍弃了一段历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不说她了。”庄吉挥了挥手,就像驱散那片记忆一般,“先生这次来港,打算常住还是……”

“不,几天功夫,办完事就走。”

“噢,那就住在我这里吧,要不我就去给您安排住店? ”庄吉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孙中山,等待他的回答。

“香港当局的驱逐令依然有效,我不能久留,就住在这里吧,给您添麻烦了。”

“那儿的话,我求之不得呢。”庄吉说的是真心话,他早就期盼着能与孙中山促膝交谈,这次可是天赐良机呀。

“梅屋先生,惠州起义不幸失利,又让您蒙受很大的损失,我们于心不安啊。”

“先生言重了,革命是一个艰难的历程,哪能一帆风顺。”庄吉豁达大度地表示理解。

“不仅如此,山田良政先生壮烈牺牲,更令人寸心如割,要不是为了帮助中国革命,他也许已是一位大学教授了。”孙中山了解山田良政的才华。一向很敬重他。

“是呀,山田君确实才华横溢,可惜啊。”庄吉难舍故人之情,忧忧不已的说,“不过,他是在实行自己的愿望,为此而死,一定不会后悔的,先生不必多虑。”

“但愿如此,也只好如此了。”孙中山放下茶杯站起来说道,“我们总结这次起义失败的原因,关键是军械不济,如果有充足的武器供应,打败清军是毫无问题的。”

“先生所说极是,如果延伸开来分析,军械不济是因为资金不足造成的,说明**人及其支持者财力不足。”庄吉进一步分析道,此时他已经从方才的沮丧中走了出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过,还有一条不知道先生是否意识到,那就是日本政府出尔反尔的态度。”

“您说得在理,我这次秘密到香港,为的是取道东南亚,再次周游欧美,开展宣传和募集资金的活动。”

“这很有必要,恕我直言,我觉得中国还有一些人并没有真正支持革命。”

“所以我早就说过,有些中国人似乎还处于沉睡状态,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唤醒他们。”

“正因为如此,我也意识到,一定要加紧步伐办实业,强大的实业将给我们带来巨大的财富,才有能力购买枪炮弹药供应前线。”庄吉只要谈起创办实业,就会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有没有具体的计划和项目呢?”

“先生可曾听说过电影这玩意儿?”庄吉诡秘地笑问道。

“听说过,可是从来没有见过,据说是美国人爱迪生发明的新技术,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不过,后来法国人迎头赶上也发明了新型的摄影机和放映机。我打算在香港开办电影业,一定会大受欢迎的。我已经向法国百代电影公司订购了一批设备。”庄吉志得意满地说道,跃跃欲试的神态表露无疑。孙中山皱起眉头看着庄吉似乎有话要说。

“先生,您在想什么呢?”庄吉把手里的烟灰轻轻地掸在烟灰缸里不解地问道。

“我在想,这么多事情,您一个人怎么完成呢。真的很难为您了。”

“当然不是事必躬亲啦。”庄吉说得很轻松的样子,孙中山多少放了点心。他的眼神又开始扫视办公室的墙面,似乎在寻找失落的过去。庄吉是个聪明人,他明白孙中山在想什么。

“先生是不是想说我一个人太孤独了?”庄吉笑嘻嘻地问孙中山,像顽童一样天真。

“您真能猜度别人的心思,”孙中山用手在空中点了点,“你说对了,恕我直言,无论如何您已经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那位……”孙中山说到这里嘎然而止。

“您是说德子吧?”庄吉毫不避讳这个话题。

“正是,上次您说得很含糊,但给我的印象她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是吧?”孙中山饶有兴趣地瞅着庄吉,等他把话说下去。

“好吧,我就来说说德子吧,”庄吉重新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后又将它轻轻的从鼻孔里送出去,“她原本姓香椎,后来成了父母的养女。香椎家原来也是名门望族,后来衰落了。她家在海边有几千坪土地,是用来晒盐的场所,但土价便宜收入微薄,养不起多子女的家庭。她的父亲与我家是世交,俩人商量后,德子就作为养女来到我家。”

“如此说来你们可是青梅竹马咯?”孙中山笑着说,但庄吉却一点笑容都没有。

“不,她在十七岁那年才到我家,那时我正在经营矿山,有一次回家,突然看见一个少女正在帮父亲料理店务,后来父母告诉我,她是德子。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庄吉陷入回忆之中,眼神散乱表情漠然,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父母有意在替你选亲吧? ”孙中山紧追不舍,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也许是的,但我全然不知。”

“那后来怎么又订婚了呢?”

“父命不可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来中日两国在这一点上也有共同之处。”孙中山的调侃并无换来庄吉的好心情。”

“说实话,那时我心里只有留子。”

“我理解。”

“不过,德子是个好姑娘。我父亲去世后,她在家侍奉我母亲,还把家业打理得十分兴旺。因为常与客商打交道,她还学会了英语、德语、朝鲜语、马来语,当然只是一些常用语。”庄吉的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的神情,心绪也大为好转。

“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待我母亲身体好转,打算将他们接到香港来。这只是一厢情愿而已,还不清楚母亲是否愿意。”说起这件事,庄吉有些忧心忡忡。

“我期盼着你们早些团聚,你也要有个帮手才是。”孙中山真诚地说,仿佛兄长在叮嘱小弟,“希望下次到香港时能见到德子。”

“一定尽力,但愿如此。”庄吉的回答有些像外交辞令。

孙中山在梅屋照相馆小住数日后便启程到越南、暹逻等国开展革命活动。

第二年三月,梅屋庄吉接到德子来电,得悉其母因久病医治无效已经仙逝,他悲痛欲绝,思前想后悔之晚矣。自从其父去世之后自己离家赴港,不仅未在母亲身边尽孝,居然连诀别之日也天各一方,天下哪有这样的儿子,可谓大逆不道。可是事已如此,庄吉只得到一所庙里为母亲烧香叩首,请求原谅。这所日本式的寺庙可是庄吉的业绩,在香港的日本人有口皆碑。事情是这样的。

去年的某一天,一位姓岩本的军人从印度运来一座宝塔和一尊佛像,他把庄吉邀到自己的住处。

“庄吉,不要小看这两件宝物,尤其这座宝塔,可谓希世之宝呀。”岩本颇为得意地摸了摸塔身对庄吉说。

“岩本君,何以见得?”庄吉把视线投向那座石雕的宝塔,不以为然地问道。“

“我对你讲,不要小看它,塔身里藏有释迦牟尼的骨灰。”岩本环视四周放低声音悄悄地说,显得神兮兮的。

“嗬,真是意外呀,如此说来称他为稀世之宝并不为过咯?”庄吉也伸手摸了摸,还在塔的前后左右转了一圈,他在寻找塔身上的缝隙,琢磨着骨灰是从哪里放进去的。

“这是能工巧匠的杰作,何以找得出破绽来。”岩本更是沾沾自喜起来。

“既然如此,就该将它安置在寺庙里才对。”庄吉认真地对岩本说。

“我找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在香港人生地不熟,烦劳庄吉君多费心思啦。”

“好的,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就是了。”庄吉痛快地答应了。

几天后,庄吉寻觅到一座寺庙,看上去很平常,甚至还有些破落,但是相当幽静,四周茂林修竹浓荫蔽日,遇有香客造访时鼓乐齐鸣犹入仙境。庄吉把岩本领到庙里。

“岩本君,你看此地如何?”庄吉已是心满意足,但不知岩本是否中意。岩本在周围转了一转,没有表态,又到庙后转去了,回来就对庄吉说:“不错,就在此地吧。”

庄吉狐疑地看着岩本,只见他向庄吉招了招手,接着就把他领到庙后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里。那是一块墓地,杂草比墓碑还要高,要用手压住它才能看见碑文,况且有的墓碑已经断裂,有的则表面斑驳,脱落的文字再也看不清了。

庄吉蹲下身来,从一块较为完整的墓碑上读出上面的文字。

“是日文,”他昂起头来对岩本说,“山口……子,下面是地址之类的文字,看不清了,好像是九州一带吧。”

庄吉将身体挪向左侧,这块碑文才依稀可见。岩本也凑了上去,边看边应附着。

“……阿-久-根……”庄吉读得不太连贯,但还算齐全。

“这地方我去过,好像在九州的天草一带。”岩本也蹲了下来,顺着墓碑一块块地辨认下去。

“几乎都是日本人,大多是女性。”庄吉说得很低沉,颇有些悲悯,“我明白了,这是安葬妓女的墓地。”庄吉就像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

“您说得对,确实是这样的。当初我以为只是一块荒地而已。”岩本有些形槁心灰地喃喃自语。

“九州的天草一带穷山恶水山遥路远,当地人草衣木食家徒四壁,只好将女儿卖给人贩子。可怜这些女孩子被拐卖到香港和东南亚一带当妓女,饱尝人间苦难后惨死他乡,被草草埋在荒地里,日积月累,连埋葬他们的那些人也被别人埋了,才有了这块荒芜的墓塚。”庄吉神色凝重十分伤感,他站起来遥望远方,心中正在酝酿一个宏大的计划。静默片刻后他走到岩本的身旁说道:“我有一个心愿,而且一定要实行。”

“我来猜猜你的心愿如何?”岩本一本正经地看着庄吉自顾自地说着,“是不是要将这片墓地重新整修一番?”

“不错,确实如此,这些人太可怜了,我不能袖手旁观,那是我们的同胞姐妹呀,您说呢?”

岩本点点头表示赞同,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的笑容。

“可惜,队伍很快就要开拔了,我也许帮不上忙。”

“其实,这件事情不是你我两个人就能办成的,需要全香港的日本人共同出资方可。”

“我也是这样想的。庄吉,这件事就仰仗您了。”

“好的,责无旁贷。”庄吉爽快地答道。

不久,庄吉草拟了一篇文稿散发给在港的日本人,号召大家集资修墓,自己则顶风冒雨清查碑文,将死者的姓名、籍贯以及生殁年份尽力辨认清楚。在得到同胞的支持和赞助下,由庄吉出面重新购买一块土地,将死者的遗骨庄重地移到新建的墓穴中,立上新碑,将碑文重新篆刻在墓碑上,使那些出生卑微的死者有了体面的葬身之地。

不久,大家又期待能够有一座日本式的寺庙,以供在港的日本人祭拜和汇聚之用,庄吉便倾其所有出资购买了一处房产,将其改建成日本式的寺庙供大家使用。庄吉这些富有人性的善举大受赞许,他的声望与日俱增。在得知生母病故的噩耗后,他就是在这座寺庙里祭拜母亲的在天之灵。

自从母亲过世后,庄吉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尤其想到德子时,更是愧疚难当。自从她来到梅屋家,侍奉公婆、打理家业,现在又孤身一人独撑门面,庄吉深知自己亏待她了,便决定把德子接到香港来共同生活。不久他把照相馆委托他的门人打理,独自回到长崎,将德子接到香港完婚。

婚礼办得简朴热闹,庄吉在香港的门人和朋友济济一堂,觥筹交错把酒狂欢,共颂有情人天涯偕老。

洞房花烛夜,庄吉深情地看着德子说:“德子,我把你冷落了这么多年,很对不起。”

“不必自负,我知道你独自在外闯荡很不容易。”德子向来宽宏大量,如今见庄吉事业有成宾朋满座,早已把这些年来的艰辛抛在脑后。

“你不想知道这些年来我的所作所为吗?”庄吉笑眯眯的探询德子。

“当然想知道呀,不过,如果你不说我也不会问的。”德子也笑吟吟地说。

“告诉你,这些年来,我引以为豪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结识了孙中山。”庄吉郑重其事地对德子说。

“孙中山?”德子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对,孙中山,他是中国革命的领袖。”庄吉开始向她解释。

“中国,就是常说的唐人吧?”

“正是。”

“革命,不就是造反吗?他们为什么要革命?”

“因为政府无能,百姓贫穷,还要遭受洋人的欺压。”

德子帮庄吉掖了掖肩头的被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庄吉接着说:“孙中山是个正人君子,他不像武士那样魁梧奇伟,相反,长得眉清目秀像个书生。但是他博学多才慷慨仗义,爱国热情之高令人感动。为了革命事业,他常年背井离乡漂泊在外,我们很早就成为好朋友了。”

“他会打仗吗?”

“也许不会开枪,不像一个战士,但他能指挥战斗,又像将军。”

德子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这几年他已经发动了两次武装起义,可惜都失败了。”庄吉叹了口气静默了,德子也无言以对。

“你参加过吗?”德子突然问道,也许出于好奇,也许出于担忧。

“怎么说呢,当然我没有上过前线,因为……”庄吉在思索该如何对德子表白,最终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的任务是购买军火,然后运往前线。”

“这也算是间接参加了,不是吗?”德子的反应很快,因为这正是她所期望的。

“当然,还有……还有,我为此支付了购买军火的费用,你不会反对吧?”

“怎么会呢,只要你愿意,我不会阻止的。”

“打仗需要很多钱,上两次失败的原因就是资金不够,供应跟不上。”庄吉对此依然耿耿于怀,“所以,孙中山又开始周游列国募集资金,我也决定拓展业务,赚更多的钱来帮助他。”

“庄吉,帮助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不要有顾虑,我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德子说得很动情,她知道丈夫是个豪侠仗义之人,从不把钱财放在心上,所以她说这番话并非应景,而是肺腑之言。

“过些日子,我带你到各处走在,看看山水会会朋友,有日本的志士,也有中国的革命者。”庄吉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德子,德子自然很高兴。不久夫妇俩人安排好店里的工作后,就到广东、澳门、新加坡等地观游览,权作蜜月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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