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说:“目前肺纤维化相当严重,肺功能已经不起作用了。吸氧时血氧饱和度都不能达标,氧气进不了血液。”闻菲小心翼翼地说:“李医生,那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李军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吞出了这样几个字“呼吸机”。
看来已经是相当严重了,张宁妤忍不住哭出了声。“有好转的希望吗?”闻菲拍了拍张宁妤的背,做了个抚慰动作。李军轻声说:“仅仅是延续生命而已,但也拖不了多久的。”张宁妤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忍住抽泣,定定地望着老同学:“李军,不要用医生的角度来给我建议,从我的角度,给出你作为朋友的想法。”
李军叹了口气:“从个人情感角度,我做不到直言不讳,那太残酷了,我只能从医生的角度来建议。”闻菲听出了弦外之音:“李医生,目前老人的状态如何,用了呼吸机之后,他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李军惊叹于闻菲的领悟能力:“现在老人的状况很糟,随时会进入并发症高危期。问题是他没有失去意识,他很清醒。”“换言之,他很痛苦,很难受。”闻菲的补充,道出了关键。
李军缓缓地点头:“即使抢救过来,病人也很难受。”闻菲曾经读过一篇报道,大致的意思是说,人的生与死,都要顺应自然。该走的时候势必要走,强留只能徒增痛苦。用机器替代人来呼吸是很痛苦的,最后一步就是要切开气管了,却依然逃不脱衰竭和死亡。人在临走的时候,感觉是很灵敏的,还是走得平静比较好。我们人为地实施抢救,其实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心安理得,而没有考虑到患者的苦难。临终的人,他可能已经无法完整地表达自己了,任由我们施救而变得更加痛苦。
闻菲委婉地把这层意思表达了出来,张宁妤的双肩起伏得愈加厉害。闻菲明白,张宁妤已经作出了决定。张宁妤抓住了闻菲:“我要放弃抢救,对吗?”闻菲和李医生的想法一致,只能理智地回答:“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再把李医生的话想一想。和你妈妈商量好,再做决定。除此之外,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张宁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珠一颗一颗滚落出来,止不住。毕竟,这是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为了减少父亲的痛苦,她要中断残酷的施救,让父亲自然而然地上路。
“今晚,我要和妈妈商量这件事,回不了家了。林峰晚上有应酬,要很晚回来 ,孩子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我让林峰尽量十点之前来接孩子。”
闻菲说:“没关系的,让林柯盈住我家都可以的。”
晚饭时,闻菲把饭菜摆上了桌。两个孩子很开心,平时都是父母陪伴,一下子有同学在,那是多么令人兴奋啊!两人吃着,聊着,老师的严厉,同学的糗事,都成了他们的话题。孩子的世界是没有烦恼的,吃完饭,一起作业,效率特别高,动作都快了不少,也不磨蹭了。闻菲望着他俩,两个孩子也是不错的,有个伴儿,热闹,有生气。
九点,林峰在楼下等女儿下楼,大家挥手道别。
十一点,闻菲接到了张宁妤的电话:“闻菲,明天下午撤机器,那个时间你能陪我一会儿吗?我和妈妈会三点进去,一般探视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但是明天是特殊情况,我请他帮忙给我多一些时间。你两点之前能否到,我要跟你商量一些事情,还有进去之后我需要做什么,事先要准备什么,你帮我一起想想。”闻菲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这种情况下,身边多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总是一种安慰。
闻菲接到任务,就无法入眠了。明天,对张宁妤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对闻菲来说,也是的。因为虽然要面对的不是她的亲人,可是她需要提前进入临终模拟阶段,这个阶段,总有一天,她也是要面对的。所以,此刻她的心情也是十分凝重,却也十分虔诚,她要认认真真地去面对这份复杂的情绪。
闻菲摊开一张纸,想了想,应该准备好这些:一张充满家庭温馨感的合照,病人在最困难的时候,需要家庭的支撑;一束百合花,象征着老人清雅高洁的一生;最后的定装,挑选老人喜爱的服饰;还有要准备念的一段话(因为老人受过洗),这段话在冥冥中会让老人走得安详。闻菲在相关书籍上找寻着合适的文字,合适的处理方式,合适的表达情怀。
临终陪伴是严肃的,是温馨的,也是神圣的。一支将要燃尽的蜡烛,值得旁人在最后时刻,为他点灯,给他指引,让他向着有光的地方前行,不迷路,不折回,一直走向要去的地方。他需要温暖,需要关爱,需要力量,唯有如此,才能放下记挂的一切,走得安详,走得从容,走得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