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勘亲缘捕影追踪 正血统危情四伏

作者:许城    更新时间:2014-08-14 15:08:13

被王蒲臣紧急召回北平,武尧铭始料未及,却也心安理得,胜败乃兵家常事。王蒲臣没对武尧铭保定之行几乎交了白卷大发雷霆,他有足够的信心等着武尧铭能在不远的将来得手,紧急调武尧铭回到北平,与他手下的弟兄一起出手对付北平特高课牛气冲天的间谍松井幸助,以雪军统不时遭受暗算之耻!

武尧铭的暂时消失并没给栗原晋雄带来喘息的机会,先是被他攥在手里的那块玉佩与田中富枝丢下的合在一起,镌刻在上边的“青”和“云”字令他甚是煎熬;再是栗原久子从望湖春酒楼回到特高课后,表面上对她的手下人发难,实则对他加重了疑虑——现身望湖春酒楼究竟与对手针锋相对还是沆瀣一气?是啊,栗原晋雄每次回忆起与武尧铭对峙的情节也不住地反问自己——几次狭路相逢不是没有争取结束他生命的时机,为什么一次次错过?待他拿着从黄嘉瑜胸前获取的那块玉佩、面对画板上的武尧铭倏然有了结论——从栗原久子借他手中的枪结果那名女共党和那个少年的性命开始,田中富枝的话就一遍遍响彻在他的耳畔——你肯定还有一个中国名字!

要揭开玉佩之谜,黄嘉瑜无疑是最佳人选,栗原晋雄将自己打扮成学生或浪荡在街头的富家少爷,游走在省立女子师范学校周围,等待目标出现。

秋一点点深了,风如鞭子,抽在脸上火辣辣的难受。栗原晋雄用围巾把自己的脸包住,只留下一双眼睛时刻注意着随时都可能出现的目标。省立女子师范学校门前也常常聚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洋车夫,不过,他们都是临时歇脚,跑到街对过卖大碗茶和烧饼的铺子里填饱肚子之后,出来坐在车把上消消食、喘一口气,顺便拉个座就是意外之获了。有一个年岁数偏大的洋车夫差不多天天守在那里,腿脚不利索,力气也不如从前,就不去热闹场所与年轻的车夫们争抢生意……理由也说得过去,也没人在意一个天天狗一样蹲在学校门前的老车夫,与栗原晋雄更无瓜葛。栗原晋雄却相信,黄嘉瑜与那块玉佩必有不解之缘!

风愈加硬了,栗原晋雄躲避开暗中监视着他的眼睛,发现黄嘉瑜走出学校大门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黄嘉瑜招呼坐在门前的老车夫后就上了车,老车夫拉着洋车向南去了。栗原晋雄随即也拦住一辆洋车坐了上去,洋车夫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问清栗原晋雄去哪儿撒开腿就跑,栗原晋雄连忙制止了洋车夫,告诉他跟紧前边那辆洋车。小伙子回头不满地看栗原晋雄了一眼,栗原晋雄呵呵地笑笑从怀里掏出手枪拉动了几下枪栓又把枪塞了回去,咔咔的声音震慑了洋车夫,随即慢悠悠地跟着那个老车夫一路走来……慢慢西斜的太阳显得有气无力,如遭瘟疫般难受。老车夫跑得不紧不慢,却很有目标性,从西关大街到南大街,离开南大街又穿越网络一样的小胡同,待栗原晋雄觉得黄嘉瑜真的要跟自己干点什么了,拉着黄嘉瑜的洋车突然出了南城门,抵达蚂蚱庙附近老洋气车夫丢下黄嘉瑜就走了。

蚂蚱庙地处保定城西南,早年为祭驱蝗神而建。连年战火,蚂蚱庙显孤单也很破败,周围是一片荒地,荒地上生长着没膝的杂草和歪歪斜斜的小柳树……荒地南边是一片官道,穿过官道可见一片片柳树林,柳树林里的羊肠小道会将人带到一片同样生长杂草的空地,空地上除了夹杂在杂草里的瓦砾,还有一座座戳着墓碑的坟头。墓地周围生长着的多是柳树和榆树,却都是自然繁衍,也有一些稀稀落落的松柏。若干年前,墓地周围松柏森然,庄重也雅典……观其景大致可以判断这片坟地昔日的奢华。

到了蚂蚱庙附近,栗原晋雄掏钱打发走了洋车夫,步行着穿越荒地、进入官道南边的柳树林。待栗原晋雄站在那片坟地旁不由得仰起头,承受着带着寒意的秋风袭击的苦痛,长叹了一声,招惹了栖居在枝头上的猫头鹰,一声凄厉的喊叫惊动站在一座坟墓前的黄嘉瑜。此时,栗原晋雄才发现,黄嘉瑜一刻也没有放弃监视他的行踪,那黄嘉瑜带着他来到这荒野之地必有其压抑了很久的苦衷。

栗原晋雄踏着荒草嚓嚓地走了过来,似乎没有惊动黄嘉瑜,待他走到道黄嘉瑜身后,黄嘉瑜突然转过身来,说:“你从我胸前薅走那块玉佩之前,一定还有一块在你手里对吗?”

栗原晋雄那只原本摸枪的手似是无意中伸进内衣,摸到那对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抬头盯着墓碑眼前倏然一亮。戳在坟前的墓碑脏兮兮得难看,还有被人用石头或钝器打击后的痕迹,镌刻的字体红漆脱落,也填满了岁月的尘垢,却无法磨灭墓主人的名字——黄嘉青、余淑云之墓……难道与玉佩上的“青”和“云”字是难逢的巧合?!

栗原晋雄点点头没有说话。

黄嘉瑜说:“一直被你珍藏的玉佩上一定刻着一个‘青’对吗?”

栗原晋雄说:“不错……可我想知道,两块是一对,为什么我手里的这块玉佩被一个叫田中富枝的女人保留到现在?”

黄嘉瑜疑惑地看着栗原晋雄说:“田中富枝是谁?”

栗原晋雄说:“一个很善良的日本女人,临终前,她说我肯定还有一个中国名字。”

黄嘉瑜说:“这是一座空坟,是现在还守着黄家宅院的老仆人黄忠埋的,他觉得这样才妥当,至少能让世人知道黄家人死绝了,居心叵测的人不会再追杀幸存的黄家人……我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这些年,我除了哀悼在那场劫难中丧生的亲人,还对至今下落不明的哥嫂和侄儿心怀无限的悲痛和难解的谜团,却不想承认哥嫂一家人真的莫名其妙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栗原晋雄说:“我也不想相信,一块玉佩会与我的身世连在一起,可我又觉得田中富枝不会拿出一块玉佩编撰天方夜谭式的故事。”

黄嘉瑜点点头又说:“我相信事情终究会有被澄清的那一天,你手里的玉佩掩藏着的故事与你定有无法逃避的关联,要是一切成立,你的确有一个中国名字——黄云青。”

栗原晋雄疑惑地问:“黄云青?”

黄嘉瑜告诉了栗原晋雄黄家遭难的前前后后,又打开皮包拿出一张照片,栗原晋雄模模糊糊地看见照片上一个刚满周岁的男孩被一对夫妇抱在怀里……栗原晋雄从黄嘉瑜手里接过照片,还没来得及细细端详,栖居在枝头上的猫头鹰又凄凉地喊叫了,忙将照片揣进兜里,顺手从怀里掏出手枪,拉动了枪栓,却被黄嘉瑜拽住了胳膊。

栗原晋雄不解地看着黄嘉瑜,黄嘉瑜松开他的胳膊说:“你是不是黄云青,身后都摆脱不了纠缠你的尾巴。你的身世对我来说是谜,可对某些人来说却了如指掌,不只是关系到你如何从黄云青变成了栗原晋雄,还有余淑云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事实没有澄清之前,我希望不要拿着枪变成一个伤害中国人的恶魔!”

栗原晋雄从脖子上摘下那块从黄嘉瑜胸前薅来的玉佩要完璧归赵,黄嘉瑜忘情地拉住栗原晋雄手,说:“这块玉佩到了你手上才是真正的完璧归赵!”

黄嘉瑜说罢转身走了,她必须去南大园,有一个学生三天都没去学校了,遇到了什么灾祸也未可知。

 

牢固的城墙似乎坚不可摧,洞开的城门也把守严密,一个个城门兵如凶神恶煞,悬挂在城门楼上的太阳旗看似威风凛凛的,被秋风折腾着却如丧考妣般地呱啦啦作响。栗原晋雄来到城门前,天色暗淡,也到了关城门的时刻,几个守城门的二鬼子见他走了过来,如见赖狗一样瞪着眼要关闭城门。栗原晋雄用膀子撞进来,二鬼子们慌忙从肩上捋下三八大盖要用枪托戳向栗原晋雄,栗原晋雄扬起手裹着逼人的寒气扇在二鬼子们的脸上,招惹了一群二鬼子。栗原晋雄从兜里掏出证件,二鬼子们如见爹娘般地点头哈腰地目送着栗原晋雄离开了。

到了南大街,栗原晋雄原想拦住一辆洋车回到寓所,突然看见一群日本兵追着一个女学生跑了过来,还不住起地鸣枪示威。栗原晋雄忙着闪到街边,那个被追得穷途末路的女学生也越来越近了,齐耳短发伴着慌乱的脚步不安分地抖着,脚上的布鞋也掉了一只,黑色百褶裙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连藏青色斜开襟小褂也是脏兮兮的……女学生见到栗原晋雄发出了一声声求救的哀鸣,栗原晋雄忙着奔了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喊了一声栗子。

麻宫栗子像抓到救命稻草紧紧攥住栗原晋雄的手,那群日本也追了上来。带头的是一个瘦高个男人,挥舞手中的枪命令士兵连栗原晋雄一起抓。栗原晋雄不得不再掏出证件,瘦高个男人看了证件还是不放过麻宫栗子,麻宫栗子用日语急切地申诉——她父亲叫麻宫证次……一群日本兵嘎嘎大笑着还要抓住如羔羊般的麻宫栗子,栗原晋雄掏出枪逼着他们大喊道:“ばか(混蛋)——”

栗原晋雄的话并没有震慑力,瘦高个男人是一个很牛气的军曹,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栗原晋雄,抓回这个女学生将为大帝国圣战效力,任何阻拦者必死!正在不可开交之际,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停在了栗原晋雄面前,栗原久子走下车,瘦高个男人规矩了起来,冲着日本鬼们一挥手,麻宫栗子才获取了自由。

栗原久子亲自打开车门让栗原晋雄和麻宫栗子上了车,待她发动了车又回头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麻宫栗子笑着说:“栗子,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是麻宫证次的女儿?”麻宫栗子的回答很干脆——那帮大兵太蛮横,根本不听她解释,她的努力自然沦为徒劳……栗原晋雄突然想到黄嘉瑜说的那个三天没去学校的学生,加上被无辜地追踪麻宫栗子,不能不与麻宫证次联系在一起,再是麻宫栗子一身中国女学生的打扮……她也承认纯粹是寂寞中带有戏谑意味的效仿,却差点误入歧途,悲哀啊悲哀!

栗原久子驾车行在街上,与麻宫栗子看似闲聊的间隙,神秘出走又神秘归来的栗原晋雄令她纠结,麻宫栗子呢?她被日军追踪是出于少女的莽撞,可那帮到处抓“马鲁大”的日军制造的无疑是一场令人心惊的黑色幽默!

栗原久子将麻宫栗子送回家,与栗原晋雄一起回到了寓所。栗原久子的寓所是一座光绪年间的贝勒府,后来被曹锟手下的一个师长占了,日军占领保定,这座宅院暂时归在了栗原久子的名下。栗原久子身居中国多年,每到一处都视居住的地方为暂时的栖身之所,像旅馆,却必须把住所装扮得很日本很家乡的风格才行。走进大门,顺着甬道走进去就回到了日本,榻榻米和壁橱、被炉,甚至连澡盆都不失日本特色。

田中富枝的骨灰被送回日本,栗原久子又找了一个保姆,神户人。保姆按照栗原久子的吩咐早准备好了晚餐,栗原久子先去沐浴,又从浴室出来换上了一套艳丽的和服,头发也挽得有规有矩,颇似称职的日本主妇。从卧室里出来的栗原久子抱着一套黑色和服,那是她特意为栗原晋雄准备的,将和服放在栗原晋雄面前,吩咐他去沐浴。

栗原晋雄很顺从,待他走进浴室,栗原久子独坐在榻榻米里瞅着那套崭新的和服,倏然感受到如万剑戳心的苦痛——跟踪栗原晋雄的人禀报,栗原晋雄与一个年轻女子在城南一片荒地里会面,那个女子似乎故意引领着他去了那个地方,两个人说的什么他们听不到,却可以通过望远镜看见栗原晋雄拿出了两块玉佩,里面定隐藏什么故事……的确有故事!

栗原晋雄从浴室里走出来,栗原久子将和服递给了他,又吩咐保姆上饭……一切就绪,栗原久子端起栗原晋雄为她倒的一杯清酒,说:“爷爷活着的时候,也喜欢请你坐下来喝一杯清酒,那时候你才六七岁……不,八岁多一点吧?”

栗原晋雄端起小木杯抿了一口说:“是……只是每每回忆起来都有难以诉说的伤悲。”

栗原久子深情地看着栗原晋雄,将一块红色香肠夹到他面的菜碟里,说:“祖父的严厉一定会让你记忆犹新,可他的慈爱体现的是至高无上的亲情。”

栗原晋雄看似很郑重地点点头,黄嘉瑜与栗原久子突然双双地站在了他面前,两个女人的目光里同样充满了慈爱,不同的是,栗原久子的眼睛里隐藏着不易觉察的阴冷。栗原久子起身穿上木屐回到卧室,拿出一张照片和一把军刀,再坐下来先将照片递给了栗原晋雄,说:“上边的男人叫栗原俊男,栗原次郎的独生子,十八岁应征入伍,追随陆军大将白川义则阁下拼杀在关东战场上,后又开赴上海不久殉国;女的叫松下惠子,她是栗原俊雄的中学同学,学生时代与栗原俊男建立了浓厚的友谊,于军旅中又萌发了海枯石烂般的爱情,最终成为夫妻,此后就有了被他们抱在怀里的孩子——栗原晋雄……你出生后不久就被抱回了的东京。不久,你的父母双双殉国。我相信祖父拿出这张旧照片,与你一遍遍说起逝去的亲人是让你永远铭记!”

栗原晋雄点点头,却甚是疑惑——照片上那对日本夫妇怀抱着的是一个三岁男孩,他从黄嘉瑜手里得到的那张照片上,黄嘉青和余淑云怀抱的却是一个周岁的男孩……栗原晋雄将手中的照片放下,倏然感受胸前被一阵阵灼痛袭击。栗原久子似乎看出了栗原晋雄的心思,拿着那把战刀又说:“这是你父亲的遗物,爷爷收到这把战刀的时候,战刀上还留着干涸了的血迹,那是你父亲为征服支那人留下的,也是栗原家族的骄傲!”

战刀、照片,还有被栗原晋雄深藏着的那对玉佩都纠缠着他一时无法安静,可他深知栗原久子的用心,尤其是这些日子难以摆脱的似乎长在他屁股上的尾巴,必须深深地将疑虑压抑在心底,遂起身向栗原久子深鞠一躬,说:“我将誓死效忠帝国,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栗原久子轻轻一笑端起酒杯,说:“よし(好)!”

电话铃声响了,栗原久子放下酒杯急匆匆地回到卧室,栗原晋雄隐隐听到栗原久子急切的话语,却不知道隐藏在她心中的诡秘,可这些日子一连串的遭遇,似乎预示着与对手殊死拼杀在所难免!不过,栗原晋雄深知,他将遭遇什么都是对栗原久子的进犯,那手中的战刀劈向的不只是威胁自身的劲敌,还有栗原家族苦心制造的骗局!

栗原晋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拿起那把陈旧却锋利无比的战刀,挥手舞动着划出一道逼人的寒光,如霹雳爆响之前的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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