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作者:润初颜    更新时间:2014-08-13 13:42:37

“什么东西?”

“客户没有标注,只强调今天十二点前必须送到,这是客户加付费用的物件,请您务必留人在家中收货。”

“噢,我今天结婚,没有人可以回去。”

“那?”

“你送到酒店来吧。”我把酒店的地址告诉他。

“不错嘛,这样的日子送来的,该不会是惊喜吧?可惜,你今天就嫁了。”坐在车上,真真调侃我。

“想到哪儿了?”我嗔她。

“说不准噢,谁知道哪个痴情的初恋,一定要在这么特别的日子里送给你祝福。”

世衡坐在前排位,兀自笑了。

是一家不大的酒店,世衡两月前订下的,不在市中心。当初订下这酒店,一则因大酒店在这样的日子空不出档期,另一则,大酒店贵,花销也大。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来,没有足够的停车位,婚车都需绕到旁边的咖啡馆前停车。

“小是小了点。”真真轻声道。

“小点好呢,唯我独尊!”我看向真真,笑道。

“也好,你们两边亲戚都少,场子大了撑不起来反到不佳。”

“好了,新郎新娘到门口,要迎接宾客了。”伴娘来催我们。

我瞪真真一眼,“这么简单一个婚礼,你非得找个管家婆来,事事催我。”

真真站在那儿,直冲我笑。

到达酒店门口,未及站定,世衡的同事们便到了。

“哇,新娘好漂亮,余世衡,真有本事!”同事们赞着,与他寒喧,伴娘将他们迎进酒席间。

未多时,两辆黑色的轿车在门前停下,车窗摇下来,车内的人探头看一眼,从车上走下来。

“林馆长!”我诧异地看着来人,“王馆长、金主任、王秘书长……”我一一叫着,惊在原地。

“哈哈哈,小张,今天办大事,我们不请自来,讨你一杯酒喝。”林馆长大踏步迈过来,大声道。

“啊!欢迎欢迎!”我笑着迎上去,心里却愁着,‘这么多人,往哪里坐呢,为了省钱,酒席的规格也不高。’

正焦心时,一人快步从酒店迈出,与林馆长把手相迎。

“哈哈哈,欢迎欢迎,欢迎参加小女的婚礼,里面坐,里面坐!”

原是王博士,他今天一身纯白的西装,尤显威武挺拔,平日花白的头发漆黑亮泽地中分在额前,气色红润,声如洪钟,乍看之下,根本认不出。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他转首向我笑一眼,领着林馆长一行进去。

“我说了,王博士今日要压过我。”世衡见我此时的样子,笑道。

“怎么办呢,一下多了这么多人,我们的酒席订得简单,怎么招呼人家。”

“别担心,既来之,则安之,人家也不是冲着酒席来的,重在心意。”

“你到会说,重在心意,人家有心意到,你到没地方招呼。”

“好了,客人来了。”

是伟铭。

“你不是上午有会吗?怎么这么早来?”我上前迎着,问他。

“我把议程缩短了些,提前结束。我一帮朋友想来凑凑热闹,我便带他们过来了。”伟铭说着,朝身后缓缓到达的车队点点头。

“来,介绍一下,这位,‘奯客古玩城’老板张济钢,你们也算同门。”

“你好,张小姐,恭喜,恭喜!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谢谢,谢谢!”我把手握上去,心里又添一份慌张。

“这位,你认识,‘正德鉴宝’宋总。”

“张小姐,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宋总身后跟了两人,均是‘正德鉴宝’公司高层。

“这位,本城石油代理大享何运疆何总,此前一直关注你的宝物,念念不忘。”

“张小姐,恭喜!您把它捐到博物馆,我和一众爱好的朋友终于可以一饱眼福,不用每次都要请伟铭搭桥牵线,不断欠他人情。”

“哈哈哈……”众人皆大笑,伴娘将他们引进去。

我愁上眉稍,‘忽然来了这么多‘冒昧客’,该怎么招呼。

世衡握一握我的手,“别急,总有办法。”

一辆标有快递公司名称的面包车在门前停下来,司机探出头来张望,看到酒店门前写着我的名字,跳下来。

“张润妍小姐吧?”

“嗯!”

“您有一批特殊物品已运到,请您签收。”

“噢。”我签上名字,“晶晶,烦请帮我收一下。”我喊过伴娘。

“好的。”她跑到车前,我即刻听到她的惊呼,“这么大件!”

未几,她招手喊过两名保安,数人一起从车内抬出两只封装牢固的大木箱来。

我顿吃一惊,以为只是普通的小件快递,未想是这么件庞然大物。

‘早知就不在这里收了,呆会怎么拿回去?’我不觉跺起脚来,今天真是诸事不顺,所有事情都出乎意料。

“先堆在大堂角落吧,等会儿婚庆公司的车可以一起带回去。”晶晶从我身边过时安抚我。

“很沉吧,什么东西?”我看着那木箱,不觉问她。

“我呆会儿折开看看。”她无奈地回复我。

来不及多说,我的亲友也都到了。正迎接时,服务员搬出两只硕大的告牌放在大门外,上书:张润妍小姐婚礼专场,今日暂不待客,敬请原谅。

“你跟酒店有这项协议?”我问向世衡。

“没有,我们的套餐标准达不到包场条件。”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

“包场我们得补多少钱?”

世衡沉吟片刻,“你别想那么多,我来解决。”

“好了,客人到齐了,新郎新娘准备仪式,请主持人准备就位。”晶晶里里外外地喊。

我和世衡退回酒店的房间。进门时,司仪妹妹附到我耳边道:“姐姐,那个托运件,好像是酒,叫‘琉璃’。”

‘琉璃!’我刹时惊恸。

“放在哪里,带我去!”

“仪式快开始了,晚些再去看吧。”

“在哪里,带我去。”我命令她。

“好吧!”她无奈地应,带我到大厅,远远地我便看到角落处那两只木箱,奔过去。撬开的箱内,整齐地放着数支包装完好的‘琉璃’。

我拿起它来,那琥珀色的、晶莹的液体,似还有一个女人的眼泪在里面流转。

我抱住它,莫名地心酸,忽然就哭了。

宾客们张望着,世衡过来把我掳走。

“谢谢,请帮我把这些酒摆到酒席上。”我被世衡拥走时,转首向伴娘晶晶道。转颜向司仪妹妹道。她看我的神情,慎重地点头。

贵宾室门口,妈妈张臂迎接我。

“妈!”我唤一声,伏在她臂弯中,尽情地哭了。

“哭吧,哭吧,哭过这一场,你就要踏入另一个人生。”妈妈抚着我,自己亦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了,别把脸哭花了!”真真过来,拍着我的肩,亦异样地伤感。

“来,女儿嫁出前,让父亲好好地拥抱一次。”王博士走过来,将我和妈妈一起拥入臂中。

“谢谢您,王博士!”妈妈感激道。

“能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做她的‘父亲’,是我的荣幸。”王博士深深道。

主持人请我们就坐,与我们做上场前的台词演练。真真悄然过来嘱我一句:“伟铭已协调了酒店方,今日酒店所有人力、物力和场地都用来招待你的客人。”

“真真,太感谢了!”我握着她的手,满心感激。

她拍着我的手,“好了,你就安心做好你的新娘!

“准备好了吗?”晶晶进来询问大家。

“OK!”主持人回她。

她看看我,“脸上的妆要补一下,哭得有点花了。”说着拎了工具箱过来。

“嫂子,我拍一张抢鲜照,发到微信里。”妹妹在一旁腼腆地道。

“嗯。”我给她一个笑的表情。

“啊……嫂子,居然有人先我把婚礼现场发到微信里了。”片刻间,妹妹惊奇地叫。

“我看看。”我接过她的手机。

婚礼现场被拍了许多图片上去,照片的重心,无一例外都在酒桌上,聚焦于桌中放置的一支酒:琉璃。

‘太振惊了,绝世近三十年的传奇酒品,现身某个简易的婚礼现场,初步估量,一支市价至少三十万元,这酒席,应是本城最奢侈的酒席了,小伙伴们全惊呆了!’

看时间,发上去不过20分钟,点赞数已达3000多。

“我出去看看!”真真看了手机上的东西,匆匆出去。

“这酒,有这么神奇?”晶晶站在我身边,愕然看着我。

我未及回她,跨到门边观外面的动静。大厅中手机拍照的咔嚓声淹没全场,嘉宾打电话、发消息忙作一团。

正此时,王博士过来问我:你今日还请了媒体?”

“没有啊,我请媒体做什么?”

“晚报的记者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我茫然地望向王博士。”

“我看看去,马上就来!”王博士大踏步出去。

“哎,‘父亲’不能走,仪式马上要开始了。”晶晶急道。

“可能有些状况,时间需要延迟一下。”

“好吧,我跟大家沟通一下。”晶晶看着我,无奈道。

“怎么还在进客人。”妹妹翘首望向大厅。

“啊?”我看过去,酒店大门处不时有客人要进来,礼仪小姐似在劝阻,但他们仍然挤进来。“伟铭已帮我协调了包场,这些客人我都不认识。”我看向妹妹,妈妈亦走过来。

“是不是世衡的客人?”

“不会,哥哥的熟人我都见过。”

“你给世衡打个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妈妈忧心。

“嫂子,快看!”

‘小伙伴们惊呆了,失传三十年‘琉璃’神秘出现!

‘传奇宝物,低调现身,引路人探奇。’

‘这场婚礼有名堂!市博物馆、‘正德鉴宝’、城内诸多名流齐聚,上图上真相。’

网络上的讨论已从适才的微信通道迅速延及各大网站,图片似中毒一样疯传,酒店附近的居民竟专程跑来拍照验真相,转发现场实况。

大厅中央,‘奯客古玩城’的老板正在接受晚报的采访。

真真匆匆奔进来,“润妍,出了些状况!”

“怎么了?”

“‘奯客古玩城’老板适才在酒桌上认出那支酒是稀品,因几十年未见真品,他不敢确认,遂拍了照片发到行业圈,请其它人帮助辨认。

圈中很快有人确认这就是突然失迹近三十年的‘琉璃’,振惊之下转往各大藏酒圈,许多圈友为睹‘琉璃’真容专程赶来,刚刚还有几人在门口与保安发生争执,酒店老板出面解决了。

这些藏酒人见了失传多年的‘琉璃’真品,皆惊喜不已,有与媒体关系密切者给媒体打了电话告知此事,现在晚报、快报的记者都来了,网络媒体也来了两家,因事起于‘奯客古玩城’老板,晚报现正在采访他。

那些从网上获知信息的居民们现在都跑来围观,酒店外围四处是人,酒店老板把所有的保安都压到大门口去了。

网上现在还在转发,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你得做好准备,呆会儿仪式时,势必是人山人海,场面可能会有些乱。我刚刚进来时,过快报的记者身边,听他们在议,市博的领导全到齐了,‘正德鉴宝’的高层也全在场,是不是今日婚礼之人便是数日前捐出‘签版袁氏币’的人……”

真真说着,取了一支矿泉水来喝,表情复杂地看我一眼。

“怎么又是这么多事!”我喃喃念着,不由自主地紧张。

“没事,来的都是客,客多,祝福也多!”妈妈握紧我的手。

‘世事变化太快,当日我与世衡写邀请函时还因客人少自嘲是‘迷你婚’,今日却是这番情形。’

我看着妈妈,慎重地点点头。

“通知各方准备,婚礼延后一小时,仪式一点零六分开始。”王博士大踏步跨进来,环看众人道,目光落在我和妈妈处,从容地微笑。

“一点零六分?只剩几分钟了。”我滞然看向王博士。

“够了!”晶晶附道。

四面人潮源源不断地涌来,主持人的开场白已从大厅内传出。

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我搀着王博士的手,步入大厅。强劲的音乐伴着镁光灯和手机的闪光,齐齐袭来,我顿感眩晕,紧紧地挽住‘父亲’的臂膊。

通往舞台的方向,早已搭起一片环拱的花厅,我站在花厅门口,红毯的那一头,世衡正虔诚地等我。

振人的音乐和欢呼声中,世衡从‘父亲’手中接过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两两相望间,透过他的脸侧,我看向桌上的‘琉璃’,那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液体,安静地立在那里,微笑着,似在守望我们的幸福。

我忽地搂过世衡的脖子,泪不期然地流下,把唇紧贴到他的唇间,伴着泪水,疯狂地亲吻。

闭上眼,如同从时空中,看到那两个生死相逢的人,在绿荫、在旷野、在断桥,炙烈地相吻,不忍离弃。

瞬间,我忽然明白,那第一桶酒中,承下的泪。

‘她说,她从那酒中,看到他!’思至极至,便是幻觉,幻到极时,幻亦成真!

我亦明白了他的坚守,‘如果与他一起,便是你的幸福,我愿帮你守望。这样守着你,你便一直在我心里,与我灵魂同在。’

琥珀色的液体被打开,一颗一颗地坠入到透明的酒盏,是万众期待的一刻,入口的刹那,众人屏息静气,似门徒的弥撒。

满场的喧嚣沉寂下来,无数沉默的面孔兀自沉思,世衡拥着我,游走在人群间,我看到无数抑无可抑的泪痕。

我想起那日出租车师傅的话:“那感觉,没法形容,只一句话‘忘不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忘不了’的地带,‘琉璃’只是帮你再次触及。

我在宴席间游走探看,无声地笑了,亦仰脸,饮下杯中的琉璃。

世衡俯在我耳边轻声道:“亲爱的,你醉了!”

那一日,何止我,满场的人,因为‘琉璃’,都醉了。

晚报A3版刊出一条醒目标题:《继签字版银元后,本城再现传奇之物》,除了A3的半版题述,内中还加了一个专刊,用来详述两件完全不相及的事物:两月来风起云涌,沸腾全国的‘袁氏签字版硬币’;‘自有网络以来单日综合点击率最高的传奇酒品——琉璃’,编者在文章中足足地自豪了一番,这两件聚焦一时的物品恰恰都在本城,一件,已进入市博物馆,成馆中游赏热点,另一件,已落入部分市民肚中,成终生难忘之味。

‘奯客古玩城’老板因上了这篇专访,电话被打爆,庞大的‘琉璃’仰慕者欲从他这里获购‘琉璃’。他发来短信向我求救,问哪里可以弄到‘琉璃’,无论什么代价。

‘传奇从来不在生活中,你就当那日品到’琉璃‘是场艳遇,它不可能被买到。’我回复他。

世衡将熬好的汤端上来,自己先试了一口,“温度正好,趁热喝。”

“嗯。”我放下报纸,接过他手上的汤。

“对了,昨日托运的签收单,你还留着吧?”

“嗯,在西装口袋里。”世衡拿过来。

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无法看清,“我得先给姑爷爷打个电话。”我拿出那日姑爷爷留给我们的联系方式。

电话打过去,一直没人接,一日中连续打了许多次,始终如此。

我有些不详的预感。

第二日天还未亮,又试着打过去,终于有人接话了,是阿汲。

“汲爷爷,总算接电话了,我姑爷爷起来了吗?”我兴奋地问他。

“润妍小姐,您的婚事办完了?”

“嗯,前天正式办的婚礼。”

“寄去的东西收到没有?”

“收到了,姑爷爷真周到,‘琉璃’在这里引起极大的反响。”

“嗯,他一再强调,务必要在婚礼当天送到,是他的一番心意。”

“谢谢,时间正好!”

“嗯,嗯……”阿汲的声音低沉而疲惫。

“阿汲,我姑爷爷呢,起来了吗,我与他说两句话。”

“老爷,他已经走了。”阿汲沉默片刻,暗声道。

“走了?这么早?”我以为他带着黑机去竹林,“好,我等他回来再打。”

“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什么意思?”我心下异样地开始沉。

“他于一周前下葬,我这些天都在处理善后之事。”

“什么?”心似在极寒中被利刃划过,冰寒地疼。

“老爷他,已经过世了。”

泪倏地流出,我忽然静止,发不了声,思维缓和时,我忽地恸然大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老爷的脑癌已经是晚期,医生拒绝对他动手术,一直靠药物控制,今年连续住了几次院,医生说挺一天算一天。你们走后没几日,他就发作了,送到医院时,气息已经非常微弱,我问他是否通知你们,他说你马上要结婚,不能这时候告诉你们,等事情过了再说。结果,才一天,他就走了。”

“他走时,就你一人在他身边吗?”我哽咽着,心痛得难受。

“嗯,夫人走后,他一直很孤单,一直很孤单,”阿汲低低地复述,“他似在等着你们来,他心里有太多的秘密,装得太苦……”

我忍不住再次泪雨滂沱。

“阿汲,我明早就出发,我们过来。”我语不成声。

“嗯,你确实需要来一趟,老爷留了些东西给你,需要你签字。”

“姑爷爷……”我疼痛地唤一声,再不能说话。

我和妈妈即日准备,奔赴新华省,不过四个周的时间,我们再次踏入这里,这次,多了世衡。

怕我们寻不到樾园,阿汲早早请了车在镇口等我们,见到他时,我忍不住抱着他鸣鸣痛哭。

“不哭,不哭,我还在!”阿汲拍着我的肩,凄凉道。

“汲叔,苦了您了!”妈妈握住他的手。

“上车吧。”阿汲唤我们一声,大家一齐坐到车上,朝着樾园驰去。

雨后的樾园,那样消瘦沉寂,走了姑爷爷,连它亦乏了生气。

“先去坟上吧,我想看看姑爷爷。”步入樾园时,我向阿汲道。

“嗯,好。”阿汲应着,带我们进院。

“怎没见着黑机?”我看着院内寂寂的犬屋,以前有人进院,黑机总是第一个虎视眈眈。

“没了。”阿汲摇摇头,“老爷走了,它不肯进食,前天去镇上打针,没救过来。”

“啊!”我惊呼。阿汲已领着我们跨入它曾焦虑敲打的那扇门,‘姑爷爷去了,这些忠诚的等候,亦去了。’

‘樾园、黑机、阿汲,所有他身边的人和物,都这样赤诚!’

‘房间’约三米处拐个弯,通往竹林的路便映入眼底。

“姑父,葬在前面的竹林中?”妈妈问道。

“嗯。”阿汲点点头。

“这条路走不了几回了,樾园我已捐给政府,这里正在发展旅游,政府想把它做成一处游览点,我向他们要了一套公寓,在镇上,到竹林有点距离。

按老爷的意思,这条路我要把它铲了,与前面的溪流连通,让水流过来,把樾园和竹林隔离起来,竹林偏安在世外,就不会被打扰。”

“这么多事,汲叔,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妈妈愧道。

“没事,大部分的事都由律师去跑,以前的老伙计们也都过来帮忙。”

说着时,已到了竹林,一行人踏进去。

一路上,我都在猜测着,密林中央的这一小片空地中、两座紧密相偎的坟墓前,姑爷爷将怎样安置自己的位置。然而,我始终没有猜到这一种:他的新坟奇异地立在原先的两座坟对面,拉开数米的空间,呈三角之势与她们对望,一如那日我贸入竹林时,看到他守望的坐姿。

无论生死,他都是这个姿势,三座坟间的意念,是真正的‘永恒’。

这是战争年代造就的悲剧,想爱的,不能爱,相守的,不能守!

我的泪,无法抑止地落下。

大家默然走向姑爷爷坟前叩拜,黄土堆就的坟茔那样谦恭的守望着对面的两座墓,如同他生前所做一样,在她那里,无论生死,他所做的事都是一样,永久的,成全和守望。

夜幕悄然临近,少光的竹林显得瑟瑟的寒。

“走吧!”我轻轻道一声。走出竹林,似是一个时代在身后划上句号。

我们和阿汲一道清理姑爷爷的遗物。

“这张存折是老爷留给你的,密码在律师那里,你签了字,律师就会把密码给你。

“噢。”我打开存折,里面整整一百万,我将存折递给妈妈。

“汲叔,这么大一笔钱,我们不能收。”

“都是老爷安排好的,你们不收,这钱就一直沉睡在银行了,没人能动它,上次你们走时他就计划给润妍小姐,当时没拿出来,就是怕你们推却。”

“老爷说,润妍小姐成人了,需要自己的家,这是他送的礼物。”

“姑爷爷……”我在心底默默地纳喊。站在他的房间,环顾四壁,这些古老厚实的家俱,似透着失却主人的孤独。

“过两周我就搬出去了,前三院已收拾得差不多,只有夫人那一院,老爷生前最爱惜,收拾起来难一些。”

“噢,便是,装饰华美的那些房间?”我问道。

阿汲沉沉地点头。

“这是夫人生前独居的一院,夫人走后,老爷将这一院封锁起来,只他一人时常进去,我在樾园这么久,极少入这一院。”阿汲说着,已到东室的前门。

“这是夫人以往居住的房间。”他说着,打开了门。

幽深的风微微袭来,久锁的空气带着大海般的神秘气息,菱形小块的玻窗洁净地闪着光,千丝万缕似真似幻地折射出主人的音容,她似在时光中看着这里,一直不曾离去。那些精巧、华美、独一无二的家俱,在极静的空间里微笑,那样优雅整洁,回荡着时间釉质的诡谲空气,静得得超乎寻常的气场,似有些东西,在逝去中活着。

‘这里有一个,看不见的主人!’

我倏然惊悚,她一直活在他的心中,从未离去。

房间的壁柜上,摆着一只沉厚的相框,在满室的装潢中独立出来,那样庄严醒目,我不觉走过去,仔细端详。

厚重雕花的檀木相框中,镶着一张极古旧的结婚证,证底的纹理已看不清楚,面上简单地写着两行大字:

经各级领导研究决定,准予赵芝旗同志与潇芙蓉同志结为夫妻。

中华人民共和国泗涧港市南城区民政办1959年5月1日

‘1959年5月1日’,我立在桌前,痴痴地念着,她等了十年,始终没有等来他,终于还是嫁人了。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