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作者:润初颜    更新时间:2014-08-13 13:33:56

胡胖子若果真来取家中的房和铺,这一家老小不都要浪落街头了?连带他爹重开‘银盛’的梦也一起毁灭,他纵是死也抵不了这样的罪……他脑中糊乱地盘桓着,脑胪几欲炸裂。

次日晨,源田早早起来,做出改头换面的姿态,少言寡语,见事做事。吃罢早饭,芙蓉出门办事,潇银庚亦去大明上工,家中只剩了她娘和外婆。外婆卧床多日,昨日强行起来坐了大半晚,今日元气大损,正卧床休息。她娘早早搬了缝刃工具在后院里做针线,方氏企业聘特种针线工,民政司向方氏企业推荐了她,上周已过了初试,不日即可上岗,她这几日在家每日勤练苦习,一点不含糊。

源田站在他娘身旁看了半晌,她竞毫无知觉,他叫她两声,她才回过头来。

“娘,我棉袄掉线了,锁边的线一散,连着散了一片,连型也没了,您手头活儿这么好,帮我缭一缭。”他手中拿着年前芙蓉与他新做的棉袄。

“噢!”他娘接过看了看,“才穿了多久,竟烂成这样,你怎不早些拿出来缝。”他娘心疼着,小心地里外翻看,稀线稀得没型了,大半的白棉都漏出来。

“穿时挂到桌角,不小心扯烂了。”源田歉然笑着。

“没事,娘给你缝好。”他娘应着,低头专注做事。源田站了片刻,泵进屋里,四下看了看,先去前院栓了院门,续潜入芙蓉的房间,小心地关上门。

平日熟悉的房间,今天格外渗人,外面不时地狗吠,另他心惊肉跳。他翻箱倒柜地找着,边找边在心里自祈:‘黄天在上,潇源田此行实属无奈,今生绝不再犯第二次,如有不实,天打雷轰,永不超生!’

终于,他在顶柜的小箱内,找到一只布袋,里面装着的果然是救命的银元,只是数量却不如他料想的多,他数来数去,仍不够还胡胖子的借贷,不觉失落地跌坐在床沿,环看被他翻乱的房间,心有不甘。‘芙蓉心思细密,藏钱或者不止一处。’如此想着,续将适才未翻到的地方又尽找了一遍,只在她枕下找到一枚单独的银元,想也未想直接扔入袋中凑数。看着一片狠籍的房间,确定再无可寻之处,他终于停下来,悉心地将房间收拾一遍,免芙蓉回来发现异样。

有了前次累及家人的教训,他不敢再让胡胖子的人找上门,自己拿了钱主动至胡胖子处,‘钱虽不够,先把手上的还他,余下的恳他宽限几天,四处借一借,或者能凑齐。’

“先避过眼下的祸再说吧!”他自语着,加快奔跑的脚步。

渠志和在胡胖子的内室中,手执潇源田按了手印的厚厚一叠协议,不动声色地细看,胡胖子恭敬地立在他身侧,不时察看志和的神色。志和心知胡胖子一直在等他的肯定,余光扫了他一眼,肃穆多时,终于给出一个仪式的笑。

“做得不错,胡掌柜,改日我与张老板说一声,你在贵隆贷行的职位,也该升一升了。”志和说着,站起身来,将那叠协议放回。

“多谢渠公子提拔,往后渠公子有任何事,只要您一声招呼,胡某绝无二话。”

“不用了!”志和回复冷肃神色,摆了摆手,“此事还未完结,先把眼下这事做好再说。”说完抖了抖衣衫向外步去,胡胖子忙恭送他出去。

云顶大门处,志和与源田碰了个正着,源田低着头满怀心事匆匆进去,如此正面相逢,竟未留意到他,他不觉奇异地朝源田匆忙的背景多看了几眼。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家店铺买卖一片繁荣,正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头顶,一切都这样怡人,他的内心却充满钝重的愤闷:“潇芙蓉,看你还能倔强到几时!”他心念着,又莫名地苦涩,‘他恋她十年,她就这样冰冷,即使那个人走了,她仍不肯多看他一眼,无数次他制造的偶遇中,她都形同陌路。’他再次想起初见她时的情形,初冬的清寒中,她单溥的身子,白晰的面庞,冷落着、红润着,唇色在寒风中有一种红枣的冻结,那样冷、又那样鲜艳。

十五岁的年纪,他第一次那样温驯,被一个问路的人莫名驯服,因为他身边那个小姑娘。

一群孩童嘻戏着兴奋地从他身边跑过,秩嫩的胳膊撞到他的肘,回过头来气喘嘘嘘向他道歉,他摆摆手,温和地示意他们玩去。

他看着孩童们的背影,倏尔笑了。若不是她闯进他的生命,或者今日他的孩子早已大过眼前的这群,因为她,他这样孤独地守着自己,心再无腾空的余地。

他仰望蔚蓝的天空,白云诡谲地游移,不知云的背后是否住着玉帝,如果玉旁是万能的,他此时真想祈求他,让时光重回与她初遇之前,他将选择不再与她相遇,爱她的生命如此沉重,他负担不起。

‘天若有情天亦老!世间一切,何曾有过选择?’

胡胖子目送渠志和出赌坊,正欲转身,发现潇源田已大步地朝这边奔来,适才愉悦的脸上,立即险像横生,连忙闪进屋内,只待潇源田自送进来。

潇源田进入胡胖子室内,他正端坐在小厅悠闲地喝茶。“哟,潇少爷,我正要去找你呢,不想你今日到是先来了,这回,你还挺守时啊!”胡胖子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他,潇源田不想与他多纠缠,把钱袋子放到桌上,“先还你这些,余下的,过几日我凑齐一并还你。”源田没还足钱,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噢!”胡胖子应一声,转动眼珠,快速盘算着,“潇源田,协议上很清楚,贷款连本带利共77圆,以房产、店铺和你的劳力相抵,并未允许还钱。我现在允许你还钱,已经是网开一面,你还还不齐,那这事,就怪不得我了。机会我是给你了,你没把握住,没什么好说的,明天我就派人去通知腾房子。另外,民熙街的铺面,买主找得差不多了,尽快腾出来。”

胡胖子说着,拍拍手站起来,一副不欲再理会他的姿态。

“61圆,余下也不多,你再宽我半月,我若还不清,再由你处置。”源田趁他离去前大声叫道。

“61圆?”胡胖子念一句,惊于他如何一日之内弄到这么大一笔钱,眼望着他,定定地算计片刻,点头示意一旁伺立的大个头数钱,那大个头取过袋子,把钱倒在桌面,一只一只地数。源田看着他数钱的手,暗自吐了一口气,‘总数缓过眼前这一关。’

“胡掌事,没错,61元。”大个头数完钱,向胡胖子报告。胡胖子未理会他,转向潇源田,“念在你与贷行合作多次,次此还钱积极的份上,我就先收了这笔钱,余下的钱嘛,半个月是太长了,一个礼拜吧,一个礼拜之内,你还不来余下的钱,也别怪我胡某没法再给你面子,另外,钱归钱、利归利,这一礼拜的利息也不能免,你得连本带利一起还。”胡胖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他亲身走到桌前,将源田拿来的钱一枚一枚逐一验看,验至中途,忽然皱起眉来,将手中那只币,反覆地用放大镜观摩,又不断地在掌心掂度它的份量,最后,色厉内荏地看向潇源田:

“小子,你又犯了这不诚的毛病,你当胡某是傻子,拿只假币在里面蒙混。”

“这是什么意思,谁拿假币蒙你?”源田平白受冤,气愤着。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胡胖子将那只币重重拍在桌上。“我这段假币见了不少,但假到你这个程度的,倒是头次见!“胡胖子鼻内冷哼着,讽向源田。

源田夺过那枚币,“你凭什么说它假?”

“小子,你睁眼看看,这币面上莫名奇妙地刻了一行字,是考验曹某的眼力?”潇源田听他这话,留心看一眼币面,上面果然莫名地多出一行字,“怎么会这样?”他喃喃地念着,弄不清怎会蹦出这么一只币。

“小子,别装了?你难道不知道里面有假币?”胡胖子这话,极尽讽刺,指明就是潇源田故意放进来的。

“要我拿假的,我就全拿假的来,放这一只有什么用?”潇源田受了剌激,极力叫道。

“行了,别叫了,谁知你这钱里面,还有多少我看不出来的假玩意儿!”胡胖子一脸横肉满是鄙夷。

“把钱装起来,还给他!”他示意旁边的大个子,“明日,给我拿77圆整数来,否则,我直接派人去取房铺。你若敢再玩花样,我折了你骨头。”胡胖子厉色扔下一句。

“姓胡的,你欺人太甚!”潇源田忍无可忍,瞬间爆怒。“这77圆分明就是你连哄带骗诱我借贷,我就是不还你也不理亏,如今我拿钱来还你,你还处处找茬,我也就这一条命,今日撂在这里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想要房要铺,做梦!”

源田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势往桌上一躺,闭了眼,一副赴死之态。

“哈哈,哈哈哈——,”胡胖子冷眼瞥他,一阵阴凉的冷笑,不过片刻即转成一副僵尸脸,“来呀!”猛喝一声,三名大汉应声立即站过来,“给我打。”三人应命如机械般便朝潇源田身上打去。

“胡胖子,你想要老子的命,老子就是入黄泉,也要拉上你这肥猪!”潇源田猛地跳起,呼叫着朝胡胖子身上扑去,近身掐住他的咽喉,死命地用力,一旁打手见状,拥上去扯住他,极力往外拽,如扯一根及地的腾条,将潇源田连人带手从胡胖子身上撕离开来。胡胖子一阵喘急的咳嗽,喉间立时出现一片青紫,他翻了翻白眼,赤愣半天才恢复元气,狠命地从膛间挤出一句,“给我打,往死里打!”

三人齐齐扑上,瞬间,拳脚如乱麻般疾落到潇源田身上。

潇源田被打到全身麻痹,见他已无动弹之力,胡胖子才叫了停,将他拿来的那袋钱塞到他怀中,命人横拖着扔到屋角。

潇源田扒在地上,意识混顿、手脚乏力,只想沉沉地睡一觉,他闭上眼,如在深渊旁,一个趔趄,悄然地滑落,身体这样轻。正要落底时,却被一盆凉水惊醒。

“小子,别在这儿装死!”胡胖子扭着脸喝斥着。

两名泼水的大汉将他揪起,强扯他直立,他摇摇晃晃地立起,身体如一团泥。

“弄点热水来给他灌下去,还得让他清醒着滚回去,明日好去收房铺!”胡胖子见状,向揪他的人命道。

“嗯。”

热水下了肚,潇源田才觉得意识缓和些,急剧的痛疼又万蝼泅身般袭来,他忍着,一声也不肯叫,‘就死,也不让这孙子看扁了!’受了这顿打,皮肉上巨痛着,到另他心里安稳,适才在芙蓉房间拿这钱时,那些虚空与罪恶,到像被此时他身上的血肉模糊洗去一些,不再那么钝重地压着他。两名大汉见他似清醒过来,松了口气,退到一旁。胡胖子斜倪他一眼,视若罔闻,背身坐在一旁,去抚脖子上的伤。

源田挣扎着站起,拖着滞重的步伐移出胡胖子的办公室。

“拿走你这只假货!”刚出门,身后传来一声粗暴的喝斥,旋即,一枚硬币‘嘣’的一声钝响着落地,滚到他脚边。潇源田站住,呆呆地望住那枚币,币面上那一行清晰的字母映在他眼中,似在可怜他,又似在嘲笑。他强忍着屈辱,躬身拾起那枚币,捏在手中,一语未发,颠簸着、凄凉地步出赌坊外。

院门开着,里面有簌簌的洗衣声,潇源田看着自家的院门,倾刻间生出欲死的冲动,心中百味纠结、莫可一是,一口气郁结在胸口荡来荡去,找不到出处。他扶在门框处,极想放声哭一场,心底里滑过所有他熟悉的面孔,他对他们的愧疚、怜惜和怨愤,他不知何以走到今天这种生不生死不死的境地,咬紧牙,捏着假币的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门框上,终于低低地痛哭起来。

芙蓉抬起头,倏地看到衣衫不整的源田,伏脸倚在门框上低泣,不觉一征。她走过去,他身上连片的青肿和溃破顺着露出袖外的手肘延伸到指头,另她触目惊心,她拉开他被脸伏住的手臂,看到他面目全非的脸,不觉倒退一步。

“怎么伤成这样?出了什么事?”她一时振惊,征征地问。

源田迅速地捂住脸,收了哭泣,扒着门框,沉默着,不肯让她看。

“出了什么事,说啊!”芙蓉终从惊愕中醒来,见他这状态,急气难抑。

源田依然沉默着,把脸捂得更紧。

“你捂着,捂着有什么用,谁把你打成这样?”芙蓉说着,抓住他胳膊,极力掰开来。源田被她一抓,受伤的臂膊火烙般地痛,猛地甩开她的手,迎视她满面的痛愤与疑问,莫名从她脸上窥出一种浓烈的、另人生厌的怜悯,烈强的逆反与抵触席卷了他,他咬紧牙,盯着他姐姐眼中那万恶的、可恨的、可憎的同情和怜悯,愤怒地,一字一句:“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这只假玩意儿!”他愤懑地嘶叫,摊开手中那只币,伸到芙蓉面前,片刻,狠狠地将它扔出、远远地甩掉,似要甩掉胸中那股无名的、郁结的、深重的愤恨。

银币迅疾地脱离他掌心,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无声地落下,再不见踪迹。一阵剧烈的晕眩,源田不醒人事地倒在地上。

事情这样突然,又这样骤变,芙蓉来不及细想,迅疾冷静下来,扶起地上的源田,看到他怀中滚出的钱袋子,打开来,正是她自己放在箱中的那笔钱。她立感事情不妙,奔至房中,掀开枕头,枕下空空如也,伴她多日的那只硬币已不知去向,她屏息跑回院中,倒出袋中的钱,一只一只地寻找,渐至呼吸衰竭。她发疯般地满院搜被他抛出的银币,满世界的空荡寂然,只闻乌鸦尖利的嚎叫……

是夜,源田连续地说糊话,迷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神智不清,折腾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他娘生生地守着他到天明。

胡胖子果真如言,刚过早饭时间,便带数名身强体壮的大汉到潇银庚家中来取房。潇银庚念及源田未醒,芙蓉娘又缺休息,早上去工厂请了一日假,刚回家,便遇着胡胖子一行人在院中喧嚷,喝止间与他们吵起来,胡胖子气定神闲地拿出源田戳了手印的借据与协议,请潇银庚过目。潇银庚翻着这一叠东西,急气攻心,直奔厨房拿了菜刀,要手仞仍在睡梦中的源田。源田娘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脚,声泪俱下地求他,满室沸腾,引得邻人们纷纷前来观望。

芙蓉取了药回来,未及入家门,便见围了一院的人,她拔开众人进入院内,胡胖子及数名大汉正守在大门口处,堂屋内哭泣叫嚷乱成一片。

“嘿,这位,该是潇大小姐吧!”胡胖子讪讪地叫着,围着芙蓉转看了一圈,半是倨傲半是谄媚。

“干什么?”芙蓉冷冷地喝一声,警惕看他一眼。

“嘿嘿,总算回来个明白人,没什么大事,就是,来收这房子!”胡胖子满院上下的瞄一眼。

“收什么房?”芙蓉扫他们一眼,不急不气。

“就收现在站着的这间,潇大小姐,不好意思,令弟已将这房宅连同贵户在民熙街的铺面都抵抻给我们了,这个,你请过目。”胡胖子说着,故作姿态地将适才潇银庚看过的字据、协议恭敬地送到芙蓉面前。

芙蓉冷冷看他一眼,缓缓接过那东西,一张一张逐页翻阅,心中千蹄万踏,眼前越看越黑,但是,她忍着。

父母的闹剧仍在堂中,众邻的眼神还在身后,她不能乱。

“不用看了,这孽种,我宰了他,一了百了!”潇银庚忽地吼道,甩起一脚摆脱芙蓉娘的纠缠,举着菜刀瘸拐着朝源田房间奔去。

“爹!”你干什么!”芙蓉扔下字据,冲上前去,夺过他手中的菜刀。

“朝中定案亦须人证物证俱全,如今只凭这些来路不明的纸片来定这桩事,岂不太冤了源田。芙蓉一边斥止他爹,一面挽起被甩到地上的娘,将她安顿好,未几,深舒一口气,平静地转过身来,环看一眼围观的众人及虎视眈眈堵在门前的胡胖子一行。

“昨日我家源田回来,满身是伤,进门便晕厥,经炳子医生诊断,他因遭人殴打,严重外伤延及肺脏,致使断息休克,此时仍未醒来,大夫说他若得幸醒过来,这一身伤至少需一个月才能恢复,我早间刚刚出门去拿了药,若过今天上午源田仍不能醒,大夫建议将他转至青峰的医院复诊,这其中的花费,目前无法估算……”她说至此处,特别看一眼胡胖子。

因源田晕然不醒,我无法向他问及是谁如此残暴地伤了他,昨日我思忖半夜,猜测谁会对一个弱冠少年下此毒手,思及港内邻里乡亲,皆友善好德,多年来对我潇家帮扶有加,断不会伤害源田,今日见了这阵式,我到明白了,源田这一身的伤是何人所为。

各位邻居,如不避嫌,可随我来看一看源田的伤,看看他伤得多深多重,下手之人有多毒多歹!”

众人看了半日,眼见这一屋子闹剧,瞅不出个端倪,心里正好奇着,忽闻芙蓉如此提议,纷纷拥进去,欲看个究竟,到把胡胖子一行挤到一边,胡胖子脸上白一阵青一阵,若非人太多,他差点将这些看热闹的人一一踢出去。

源田躺在床上,仍在昏睡中,芙蓉打开房间的灯,取了手电筒,小心的掀开被子,掳开他身上的溥衣,以电筒光指引众人将源田从头到脚看个究竟,人群立时一片惊骇。

“啊,竟打成这样,没一块完肤!”

“可怜的,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呢,怎么就这样下狠手。”

“啧啧啧,太歹毒了!”

众邻心有怜惜之,加之胡胖子一行适才的专横跋扈,皆感愤慨。

芙蓉一语不发,替源田拢好了衣,盖严被子,仍平静地领众人出去。

“各位邻居,源田平日性情顽劣,确做了一些懵懂无知之事,只因我爹娘惜其年幼,管教不严,在此,芙蓉代爹娘及源田向所有乡邻赔个不是,以后还请你们多多点拔和看管,促他走正途!”

芙蓉说着,深鞠一躬,众人无功受禄,心下惭愧,到觉自己平日跟着乡邻们讲这孩子的不是,实在有欠坦荡。

鞠完躬,芙蓉话峰一转,厉目看向胡胖子一行,“然今日之事,却非起于源田,而是少数人恶意引诱教唆所致,源田尚在成长中,需要大家的监督与约束,然他们却趁他年少无知,极尽教唆诱骗。今日他能教唆你卖家易宅,明日他便能诱导你杀人放火,原本和谐平静的港内,却因这些歹人无端酿出许多祸事!”

此时众人的目光均循着芙蓉聚焦至胡胖子一行,胡胖子原本只是恶脸回敬芙蓉,此时见众人都看他,他亦凶狠地看向众人。

“今日扰我家宅不宁的这群人,我并不认识,他们扬言源田将潇家宅产抵给他们,特来驱我家人出去,要收这宅子,还拿了这一堆纸片来做唬。”芙蓉再次环看一眼众人,末又回至胡胖子手中的那一堆协议,语势变得锋利,“源田此时未醒,你们拿来的这堆纸片无法实核内情,我到先要问问,是谁给了你们这样的胆,毒打少年、私闯民宅寻衅滋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秩序,你们当泗涧港是哪里?”

“婆娘,你给我看清楚!”胡胖子终于跳将起来,“这上面的字是潇源田亲签,印是潇源田亲戳,他人不醒,手却没断,拉他的手指出来戳一遍,立见分晓。”

“对,拿他的手印来比!”随行的彪汉附和。

“请问,这些协议是谁所拟?”

“贵隆贷行。”

“请问,是在何处所签?”

“云顶娱乐城。”

“噢……”众人已是一阵唏嘘。

“这些字据,若果真是源田亲笔,问题则更严重了,你们在这种特殊的地方,引诱无知少年,签下这等劫财拐产的协议,既违港内章法,又违国家律法,我先得告你们一个诱骗罪!”芙蓉字字铿锵,果决地盖过胡胖子一行的声势。

“再次,你们以诱骗成果为由,强入民宅,拢乱冶安,我得再告你们一个侵拢罪!”芙蓉不待胡胖子驳话,乘势追击。

胡胖子放贷多年,见过无数恶、赖、痞、泼,皆修理得十分应手,唯今天这女人,全不守套路。他再听不得她多讲一句,跳过去,抓住她襟口,嘶声咆哮:“婆娘,少给我瞎扯,今日白纸黑字红手印全在这儿,任你口齿伶俐,也休想抵赖!”

围观的邻人纷纷围上来,义愤地看向胡胖子,随行的彪汉忙将众人拦住,阻他们向胡胖子靠近。胡胖子憎恶地扫一眼众人,抖着手中的协议:“想管闲事吗?看清楚了,想想自己该不该管,有没本事管……”说着将手中的协议一页页掀开给众人看,正得意之时,一个人影从堂中倏地窜出,突破人群,疾风般撞向胡胖子:“你个骗子,你骗我,骗我借钱,偷偷地换了协议内容给我签,骗子,骗子……潇源田愤怒地斥骂,头如石木般撞向胡胖子,胡胖子猝不及防,被顶到一只大方桌前,拦腰撞到桌沿上,疼痛不已,几欲摔倒。数名大汉见状,一把抓住潇源田,如拎一只落水的鸟儿般重重地摔在地上,潇源田双眼一翻,再次昏厥。

“臭小子,反了,给我打!”胡胖子扶着痛疼难忍的腰身,怒喝。

“都给我站住!”那帮大汉正欲冲上去,院门处一声厉喝,众人皆惊,齐齐望去,西门巡保队长张金祥正带了一队警员齐立在院外,队长当头跨进来,喝止了正在纠斗的一群人。源田沉迷在地,芙蓉与她娘吃力地将他扶起,队长跨上去,接住源田,叫了两名巡警,将之抬入房内,原来,刚刚双方对峙时,已有乡邻及时向西门治安队报了案。

“噢,张队长,来来,吸根烟,这些小事怎还劳您亲驾!”见是熟人,胡胖子连连泵到队长身边递上烟去,嘻笑与他招呼。

“小事?人都打晕了还是小事?非得出人命才叫大事?”张队长一脸厉色,似没打算卖胡胖子的面子,胡胖子自觉他有些吃硬不吃软,亦收了笑脸,挺直了腰背。

“张队长,我们今日进门时,这人就在装晕,刚刚忽然跑出来偷袭我,差点把我给顶倒,见我们的伙计要动手了,他又装晕,怎么叫打晕了呢?”

“行了,别在这儿废话,有事到警卫处去说,所有肇事人员全部给我带走!”张队长一声喝令,围在院外的警卫冲进来,钳住胡胖子数人,胡胖子掠一眼眼前局势,冷笑一声,朝扳着他的警卫闷吼一声:“放开,我自己走!”张队长给了个示意,警卫松了手跟在他身后,由他自己走。潇源田仍在昏迷中,张队长将他与潇银庚亦一并带走。

渠昱泽半躺在长椅上,望着后院那一行即将结果的桃树,脑中混沌地想着一些事。

冯四海刚从他这里离开,这一月来,他每日必来看他一次,不过是说说话,问问他的情形。其实他哪里还需要问呢?他强押着他到省城去做脑瘤手术,结果医院却不敢轻易给他动,他的脑瘤已错过最佳的手术时间,癌细胞扩散到整个脑皮层,已无法进行有效的冶疗。若四月张教授来为他诊断时他及时配合冶疗,一切都还有希望,如今,似乎什么都晚了。

他只能用药来控制癌细胞的扩散程度,并抑制发作起来天旋地转的痛疼。

‘这一命,还能延续多久,全看天意!’

他向他太太报喜不报忧,未将真实的情形告知她,只有冯四海,这样爱莫能助又一览无余地看着他,一次次地在痛疼中挣扎,慢慢靠向死亡。

他的每日问候,其实是对自己心灵无奈的抚慰。

他能怎么样呢,他如此不愿这样清醒地去面对他渐次靠向死亡,又如此不忍他一人独自在这路上挣扎。

他只想在这无助的境况中与他做个伴儿,哪怕这样虚虐,这样痛心。

最后一些粘树的花瓣落下来,萎黄地掉落在地面,渠昱泽惨淡地笑了。人命都有终结时,他也曾对死有极致的恐惧,那日孙教授在冯府悄然告诉冯四海他的病情时,他的恐惧何人能知?然事至此时,他反到从容起来,既然总是要走,也勿需让活着的人太难受,他平静地等待死亡,不把内心的哀伤传给任何人。

今日冯四海与他聊到省内的高官已陆续隐密撤出,奔往闽南沿海一带,本省,已是山雨欲来之势,渠昱泽温和地笑,淡淡地听他说,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渐渐厌恶政冶,他只安静地等待缷任,如同他缄默地等待死神。

刘妈将熬好的羹汤及一堆药丸拿过来放在渠昱泽身侧,渠昱泽吞下一把药丸,慢慢地喝汤,阳光洒落在院中,投下些渐渐灼人的光线。

“刘妈!”渠昱泽温和地唤她。

“哎,老爷!”

“老爷?噢……”渠昱泽自语着,忽然笑了,看向刘妈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我老爷的?”

“应该是,小少爷懂事的时候。”刘妈想了想,认真回他。

“嗯。”渠昱泽沉吟着,“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如今也已满头白发!”

“可不是。”刘妈感慨地应着,看着他,有些迟疑。

渠昱泽看出她有些异样,“怎么了,刘妈,有事吗?”

“老爷,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您说一声。”

“什么事?”渠昱泽放下汤碗看着她。

“刚刚我上街去买莲子,过西街巷时看到巡警队押了一大群人回去,后面跟着跛脚的潇银庚,他闺女好像也在里面。”刘妈知渠昱泽向来关心潇银庚一家,想着这事还是应该与他说一声。

“噢?”渠昱泽皱眉,“你没看错?”

“没错,我见是他们,还特意跟了几步。”

渠昱泽倏地站起,“帮我把大衣和公文包取下来,我走趟公署。”南门张金祥处他早已打过招呼,嘱他多多照应潇银庚一家,今日若非大事,他断不会将人带回冶安队。

‘究竟是何事呢?’他心下猜测着,一面嘱赶车的老伙头加快鞭马,他人刚到港署,张金祥便到署里来了,正是与他汇报此事。他自己不便直接介入,便请出冯四海先为潇银庚一家做保,保他一家先回去,胡胖子一行则仍抻在冶安队调查。

胡胖子一直仗着自己‘赍隆贷行’的后台,并未将南门冶安队放在眼里,及至今日发生的事,他也未觉是什么大事,未想事至中途横生枝节,连冯老板这等人物也介入了,顿时气泄一大半,再不敢似先前那般嚣张。明知潇银庚一家被放走,也不敢多叫嚣,乖乖呆在冶安队里,等着贷行来保他。

方氏夏装出了新款,用了西式混纺的涤纶料,又便宜又轻便,穿上衣亦十分凉快,渠太太受女伴们的推荐,给渠昱泽和志和各买了一身。渠昱泽最近体形变化大,身上常浮肿着,体重却一天比一天轻,她吃不定这衣服他到底能不能穿合身,拿了两个尺码回来给他试。

进屋转了一圈,不见渠昱泽,心下诧异,‘才在院里晒太阳,又跑哪里去了。’心想着,去找刘妈询问。

“刘妈,老爷哪去了?”

“噢,公署里有点事,他说去去就回。”

“公署有事?”渠太太自念了一遍,“药带了没有?”

“没有,黄色的药丸已经没了,他出门时我特意看过。”

“噢!”渠太太这才想起,看了看钟,“不打紧,和儿也应该回来了,老余前日去淄檀入药,今日回来,我已嘱他给老爷带药,呆会和儿会送回来。”

正说着,已听志和在院中叫她。

“娘,给你,药坊里新入的药正在分装,我得去盯一下,不进屋了。”志和迎着他娘匆匆走来,把手中的纸袋给她。

“你就便去一趟公署吧,把药给你爹送去,这药一日三次,需均匀着吃,一次也不能少。”

“他又去公署了?”志和看着他娘,略略皱眉。

“嗯,公署有事,临时去的。”

“嗯!”志和不欲拂他娘的意,应着。

“快去吧,忙完药坊的事,早点回来吃饭。”

“不了娘,分完药估计要到夜晚了,我就在药坊里和老余老曹他们一起吃,方便做事情。”

“也好,以你的事为主,不惦记家里。”

志和入西院去喊火师傅,人和车都不在,估计是他爹用了,但港暑来接他,怎会用到他家的车,他心下疑着,并未多想,出门雇了车往港署赶去。

到港署才知,他爹在南门冶安队处理一些紧急事务,他又匆匆往南门冶安队奔来。

南门冶安队今日意外地守卫严密,志和在门口碰了壁,大门守卫的两个人不识他,不肯放他进去,他便报来找张金祥。

张金祥很快迎出来。

“渠少爷,您怎么来了!”边说边示意守卫的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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