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杰出人物都有一个雷同的反叛期,孙逸仙亦然。
1866年11月12日凌晨,广东省香山县翠亨村一户贫困人家有一名男婴呱呱坠地,谁也没有想到他的降生将改变中国的命运。
男婴的名字是母亲起的。
“就叫他帝象吧。”母亲面带疲惫的笑容,用微弱的声音对自己的丈夫说。也许是她早已想好了的,也许是即兴发挥,总之男婴从此就叫“帝象”了。
帝像的父亲孙达成,是孙家的长子,去过澳门,做过鞋匠,三十多岁才回乡娶妻,以后就在家乡务农。他生育了五个子女,帝象最小,排行老五,帝象的二姐和三哥在他出生前已经离开人世。不过,他勤劳能干,妻子杨氏谨身节用,日子倒也过得去。
1875年帝象将满十周岁,父亲盘算着让他上小学。一次他把帝象叫到身边。
“帝象,你也不小了,该读书识字了,我打算送你到王先生那里上学。”孙达成对这个小儿子有些爱非其道,说话的言辞向来温和。
村里私塾的老师姓王,教规甚严,口碑颇佳。
“我不去。”帝象一口回绝,还把脖颈挺得硬邦邦的。
“不去?为什么不去读书,要知道不识字有多痛苦,将来什么事也做不成。”孙达成有点生气,但还是耐心诱导帝象。
“我不要做事,我要当洪秀全。”帝象信誓旦旦地说,眼里闪烁着自信和渴望。
“混帐!”孙达成恼羞成怒拍起桌子,“当洪秀全是要满门抄斩的,你懂不懂。”
骂声惊动了在隔壁房里做针线活的母亲,她连忙赶过来把帝象拉到一边悄声问他。
“帝象,是谁教你要当洪秀全的?你知道洪秀全是做什么的?”
“是村里的馮伯伯讲的,他说洪秀全是反清灭满的好汉。他还说我象洪秀全,长大了就当洪秀全。”帝象说得振振有词,全然不把父亲的责骂放在心上。
母亲明白,帝象说的馮伯伯就住在村子里,他早年当过太平军,是洪秀全的部下,经常给孩子们讲太平天国气势辉煌的战斗故事,熏陶着年幼的帝象。
“那为什么后来洪秀全没有灭掉满清,自己到被打败了呢?”母亲循循诱导着。
“为什么?”帝象想了想没明白,便反问母亲。
“因为他有勇无谋。”
“无谋是什么意思?”帝象听不懂。
“就是缺少心机心计。只有读过书会写字的人才会有心计。爸爸让你读书,就是要你变得聪明些。”
于是,帝象就在父亲的陪伴下拜见了王先生。王先生给他起了学名,叫孙文。这是孙逸仙的第二个名字。
私塾里学的课程无非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启蒙教材,学得再深一些就有了《大学》这样的内容,满篇之乎者也,学生们根本理解不了。有一次孙文向王先生提意见。
“先生,这书里究竟写的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是搞不懂呢。”孙文挥着手里的课本问王先生。
“古人云,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就是说只要多读多背,自然会明白的。”王先生不屑采他,继续领着学生朗读课本。
“就这样死记硬背,太没有意思了。”孙逸仙越说越丢了分寸。
“什么!没意思?你说读这些圣贤的书没意思?”王先生气得语无伦次,小胡子在瑟瑟颤抖着,“你,孙文,我上一堂课教的是什么?”
“报告先生,教的是大学里的一段。”孙逸仙随口答道。
“那你就将它背来我听听,哼!”
孙逸仙根本不吃那一套,胸有成竹地站起来,摇头晃脑地将那段内容背得滚瓜烂熟:“欲修其身者,先正其身;欲正其身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啪,啪,啪……私塾里几个捣蛋鬼拍起了巴掌。王先生非但未生气,反而很得意,孙文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很有成就感,虽然性格上有些特立独行,但学习还是很努力的。本想当众狠狠地教训他一番,现在,这个念头也打消了。
有一次,孙达成到私塾来拜访王先生,王先生就当众对他说,孙文这个孩子是块读书的料,要好好的培养他,将来一定能成大事的。孙达成听了自然很开心,可惜好景不长,王先生突然患病一命呜呼。而孙文又因为家境困难回家务农去了。
孙逸仙的大哥孙眉,早年跟着舅舅到檀香山闯天下,几年下来,居然成为当地的名门 ,在茂宜岛上开荒放牧,号称“茂宜王”,孙家就靠着孙眉从海外不断寄钱来接济,生活过得无忧无虑。
1878年的某一天,离家快七年的孙眉坐着轿子回到翠亨村,全家老小无不兴高采烈。他此番返乡有两个目的,一是娶妻,二是招工,于是大摆筵席请客数日。
“诸位乡亲,翠亨村面前的大海虽然波涛汹涌,但海水碧绿,你们见过蔚蓝的海吗,没有吧。我告诉你们,檀香山就有,所以这里叫南海,那里叫太平洋。海与洋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气势就大不一样了。”在一次筵席的间隙,孙眉向乡亲们介绍檀香山的奇闻美景时说。他离家七年,不仅赚了钱,还长了知识。
“听说那里的人都长着兰色的眼睛,是被海水染了吧。”众人大笑。
“不全是这样,不过,他们长得跟我们却有差别,”孙眉更正道,“但那里的人心地善良,凡事讲究公正二字,所以只要能吃苦,一定能挣到钱。”
不久,孙眉带了一批人回檀香山了。孙文早就想要到外面闯荡一番,但父母念其年龄太小而执意不允,孙文只得从命。次年,孙眉那里又来招工,不经意间为孙文带来了希望。
“爸爸,我想到大哥那里去见识见识,可以吗?”孙文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摊了出来。
“不可,不可,你还小呢,突然走那么远,叫人不放心。”孙达成一口回绝。
“这不是理由,爸爸。去年我就该去的,被你阻止了,现在我已经长了一岁了。在家里我打渔、放牛、插秧、浇水,样样农活都会做,到了那里,我同样可以帮大哥做事,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孙文搬出各种理由恳求着,可是执拗的孙达成依然不肯松口。
“就让他去吧,我也正好想去看望阿眉,我们母子同行,总可以放心了吧。”母亲也来替孙文求情,孙达成的态度也就不像开始那样坚执了。
“让我出去见见世面,总不能一辈子锁在这个小村子里。再说,有了大哥的榜样,后面做起来就容易多了。”孙文再次坚持自己的要求。
孙达成见孙文言之凿凿态度坚决,想了片刻居然同意了。
“好吧,就陪你母亲走一趟,不过你记住,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听见了吗!”
“一定一定。”孙文喜眉笑目地满口答应。
孙文一行先到香港,又改乘招商局的轮船“广大号”去檀香山。由于沿途要停靠澳门、新加坡等地,所以足足行驶了二十多天才到达夏威夷。孙文站在船舷边,望着远处的檀香山,宽阔的海滩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极目望去,蔚蓝色的汪洋绵延无际。大哥说的果真如此,这是一块美丽的土地,孙文不禁手舞足蹈起来,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这一路走来,他不仅领略了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还增长了许多知识。仅管他在海边长大。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船只,钢梁铁骨,逆风前行。他随即浮想联翩,对未来充满着期望。
这一年孙文十三岁,恰是梅屋庄吉小学毕业只身游四国登金山的年份。
一段时日之后,母亲和大哥将他叫到身边。
“妈妈要回家了,你怎么办,是留还是走?”大哥征询他的意见,仅管他比孙文大十几岁,却从来不把他当小孩子看。
“我要留在这里,帮大哥做事。”孙文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其实,大哥十分清楚孙文的志向,他是要读书的,也是一块读书做大事的料,听孙文这样说,自然一口答应。
“好吧,你愿意留在大哥身边,妈妈也放心了,就让他留下来吧。”妈妈抬头对一旁的孙眉说,眼神似乎失去了原先的光泽。
母亲回国了,孙文留在孙眉的身边,一边帮着记账做事,一边学习当地的语言。他的悟性极好,人也勤奋,所以很快就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中。不久,孙眉出重金将孙文送进当地的意奥兰尼书院读书,从此,他开始接受西方式的教育。学校的课堂里一律讲英语,采用的课本也是英文版,孙文认识到英文在他日后的生活中意义重大,因而勤学苦练,进步神速。此外,他酷爱读书,尤为传记类,学校的图书馆里有丰富的藏书,给孙文带来很多方便。因而他的小学生活可说是丰富多彩。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学校生活也如此。此时发生的一件事情令孙文心存芥蒂。
意奥兰尼书院是一所以白人为主的教会学校,华人极少。孙文头顶上盘着的辫子竟然成为个别白人学生取乐的借口。有一次,孙文在上学途中遇到一伙另一年级的学生,其中一位脸上长满雀斑的胖小子突然走到孙文的身后,把他的辫子拉了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那么长呀!”那小子明知故问。
“这是辫子。”孙文转过身来轻声说道,他并没有生气,对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他始终抱着与人为善的态度。
“哼,这算什么辫子,明明是一条猪尾巴嘛。”胖小子拉了拉悬在孙文颈后的辫子戏谑着。如此无礼的行为自然激怒了孙文,他猛一甩手,胖小子就哑然倒下了。站在一旁围观的小伙伴见同伴被孙文摔倒便恼羞成怒,一场寡不敌众的斗殴避免不了。忽然,远处跑来一群学生,都是孙文的同班好友,两军对阵气盛者胜。胖小子那一伙明知理亏,只好讪讪地离去。
“孙文,也许我们不该这样问,请原谅,我想说,为什么不将它剪去。”一位好友不解地问道。
“这是中国人的习惯,是满清政府强行推出的陋习。”孙文愤然答道。
“那不是更应当将它剪掉吗?”
“所有的中国人都留着辫子,我一个人剪掉有何意义。不过我相信,等大多数中国人都讨厌这种陋习时,一定会把它剪掉的。”孙文望着走远的胖小子那伙人,若有所思地说了这番话。也许他还不懂得推翻一个政权与革除一项习俗之间的关系,但起码明白了多数人与少数人的关系,也就是说,在他身上已经有了西方民主思想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