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长崎。西滨町商业街有一家梅屋商店,店主叫梅屋吉五郎,因经营有方,商店生意红火,自己就拥有二、三条商船,从事长崎与上海间贸易往来,此外,还经营着一家粮食加工厂。梅屋吉五郎有一位勤劳贤淑的妻子,叫娜葡,除了料理家务,还帮着丈夫打理生意,夫唱妇随治家立业,生活虽说不上金粉豪华,暖衣饱食还是绰绰有余的。唯一的缺憾是婚后多年膝下无子,梅屋吉五郎有时不免怏怏不乐。
长崎市西滨町川端三十一号的本田松五郎是梅屋庄吉同一祖父的堂兄,他与妻子娜依于1868年11月26日喜得贵子。不久两家商量后把孩子过继给梅屋吉五郎,从此孩子便改姓梅屋,取名正人,以后改为庄吉。梅屋吉五郎把庄吉当作自己家业的继承人加以培养,在庄吉三岁那年便被送到当地的私塾读书。
西滨町商业街是一条路面只有几米宽的小街,地上砌着石板,两边共有二十几家商铺。梅屋商店位于商店街的一端,它的门面正对着街道,后门毗邻一条叫中岛川的小河。小河虽不大,却是直通长崎湾的,再往远处便是东海了。因此当潮水涌来时波涛汹涌,颇为壮观。当地人常去那里游泳、垂钓,深受市民的喜欢,尤其是孩子。
梅屋庄吉五岁那一年,有一天他去河边钓鱼,不知何故脚下一滑,人体当即失去平衡,庄吉随之掉进河里,仅管他奋力挣扎,终因体力不支被河水吞没。东邻西舍见状纷纷下水营救,好不容易将他打捞上来,人已停止呼吸。
梅屋吉五郎哀哀欲绝,母亲娜葡更是痛不欲生,但是,人死不能复活,两人只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冷静下来后随即为庄吉筹备后事,他们通知亲朋好友和生意上的伙伴,准备操办一个体面的葬礼,遵循佛教的礼仪先由僧人颂经,然后再入殓盖棺。正当棺材盖即将被钉上的时候,庄吉突然苏醒过来哇哇大哭,把在场的众人吓得不轻。但人们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意识到庄吉活过来了,随即转悲为喜,欢声四起。在那个年代迷信盛行,庄吉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说是庄吉是因为猫魂附身,才会出现这种怪象,为了保证他日后健康成长,必须驱散猫魂,于是众人一起用辣椒烟熏,用板子打,把庄吉折磨得再次昏死过去。好在他很快重新苏醒过来了,于是大家载歌载舞,将原来的葬礼变成欢庆的宴会。
后来庄吉在回忆这段猫魂附体的经历时,戏称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从此就与众不同了。果不其然,庄吉的戏言在以后的生活中一一应验了。
十岁那一年,庄吉瞒着双亲孤身一人外出游山玩水,身边只带了三百日元,居然去了大阪、京都等地,那是日本著名的大都市,离长崎足有四五百公里。第二年他小学毕业,再次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去了四国、八幡、金山等地,历时数月才回到家里。他平时生性好动,崇拜英雄豪杰,甚至到了桀骜不驯的程度。但是那只是表面现象,在他的骨子里一股侠义之气油然滋生
由于他两次外出行游天下,所到之处虽然体察了社会发展的真迹,但也目睹了贫富两重天的不平等现象,立志要用自己的力量扶危济贫。
梅屋吉五郎当初就决定将庄吉培养成家业继承人的,现在眼见儿子逐年长大,决定先让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有一天,他把庄吉叫到身边对他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将来你要掌管梅屋的家业,现在起就要从小事做起。”
梅屋当然很高兴,他早就有这个愿望。眼见着父母终日操劳,自己却无缘相助,心里很失落。
“爸爸,我很乐意,请给我指派一些事做吧。”庄吉欣然接受。
“这里有一份名单,都是到期应当归还债务的人家,你就照着名单挨家挨户去收债吧。”
“是,我一定努力,请爸爸放心。”庄吉奉令承教,高高兴兴去收债了。
然而,事与愿违,债务收得并不顺利。债务人不都能按时还债的,不少人家境贫寒,入不敷出;有的甚至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连饭都吃不上,哪有余钱还债呀!遇上这种人家,庄吉就会用自己的零花钱替他们垫债,然后把借据还给人家。庄吉认为,借钱给别人的时候就应当抱着赠送的心态,父亲居然还要加上利息收回,自己是不能接受的。
但是,庄吉的零花钱毕竟有限,捉襟见肘的现象时有发生,于是他会向母亲伸手要钱。母亲爱子心切,自然百依百顺,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无奈之下,有一次庄吉居然从家里悄悄地拿出一笔钱分给那些穷人。久而久之,父母也知道了实情,他们不无忧虑地说,总有一天家产终将被庄吉败坏了。
十四岁那年,庄吉特立独行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
当时,长崎是日本对中国贸易的唯一窗口,有大量的中国商人及其家属在那里居住,随之也带来了许多中国商品和生活习俗。那里有中国寺庙、唐人屋等建筑,还有龙舟比赛和舞狮表演等文化生活,绫罗绸缎和文房四宝等生活用品也峰涌而入,这些都冲击着年少的庄吉,促使他对遥远的中国产生无限的遐想,他立志要到中国闯荡一番,首选的目的地就是上海。
那年的五月(1882年),梅屋商店自备的商船“鹤江丸”号从长崎驶往上海,船舱里装满了运往上海的原煤,这艘一千五百吨级的货轮正吃力地在海上航行,突然一名水手慌慌张张地跑进船长室。
“报告船长,机舱里发现一个小黑人。”水手紧张得语无伦次。
“小黑人,见鬼,怎么会呢?”船长是英国人,有点怀疑,“把他带过来”他命令道。
这时已经有人把他领到船长室的门外。
“进去吧。”黑人被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进去了。站在船长面前的他,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反而咧着嘴傻笑。船长感到有些蹊跷,见小黑人满脸煤灰,只漏出两只眼睛不时地眨巴着。
“你是谁?”船长倒背着手站在他的面前厉声问道。
“我认识你。”小黑人没有回答船长的问题,说出的这句话倒让船长大吃一惊。
“你认识我?”船长哈下腰在小黑人的脸上疑视着,“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上的船,告诉我!”
“我是庄吉呀,梅屋庄吉。”小黑人抬高嗓门几乎在喊叫。
水手们也许不熟悉他们的小东家,但船长认得。他随手拿来一块抹布,在庄吉的脸上蹭了两下,发现正是小东家梅屋庄吉。
“哦,我的上帝。”船长无奈地喊了起来。
梅屋庄吉想随船到上海学做贸易的念头由来已久,他多次向父亲提出这个要求都被拒绝了,因为梅屋吉五郎夫妇十分疼爱庄吉,担心他在远航时发生意外,于是庄吉便破釜沉舟,趁夜色朦胧潜入船舱躲在煤堆里。
事已至此,船长也只好接受这个既成事实,但是船上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容易被疑偷渡行为,那是要受重罚的。于是船长想了个应急的办法,把庄吉以临时船员的身份登记在册,每月工资3元(当时船长的工资为200元)。
这艘船是梅屋吉五郎通过拍卖得来的,取名“鹤江丸”号,原先是条报废的旧船,改建后尚能使用,但大半要靠风力驱动。从长崎到上海有近千公里路程,正常航行需三天时间,鹤江丸却用了五天才经由崇明岛驶抵黄浦江。
一路上庄吉见到许多帆船上的中国人脸色黝黑,头上盘着发辫,身穿半袖的蓝色大褂和宽大的裤子,与在长崎见到的中国人不大一样,顿时产生了好奇心。当时的上海由于列强争霸,相继建立了租界,享受着各种特权,因此租界内的建设各具特色,在码头上已经出现了四层高的洋楼,在长崎是见不到的。
“鹤江丸”号靠岸后,庄吉迫不及待上岸游玩,身边始终有一名水手形影不离地跟着,怕他出意外。在码头上有一家日本人开的商号叫崎阳商铺,经营各式杂货,兼营客栈,庄吉他们上岸后就住在那里。
几天后,“鹤江丸”卸完煤装上新货准备返航时,庄吉却萌生出一个更为大胆的念头,他要留在上海,学习中国话,了解中国社会及商情,就悄悄地溜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船长得知后一脸无奈,只得下令返航。
庄吉离家出走时身边带了些钱,但几天下来已所剩无几,孤身一人流落街头并非长远之计,就回到崎阳商铺与店主商量,以打工来换取食宿,居然得到认可。庄吉自己盘算,打工虽然辛苦,但毕竟有机会与当地人接触,不仅可以学习中文和英文,还能了解社会现状,岂非一举两得。从此庄吉就在上海生活和学习,直到1883年回到长崎。当时他年仅十四岁。
少年时代的庄吉不仅富有冒险精神,还敢于锄强扶弱。
回家以后,本以为从此可以安心读书,课余时间也好帮助父母料理生意,但事与愿违,因为有一群地痞流氓扰得当地民众无法安生,梅屋家自然也受影响。
为首的叫天田传吉,他手下有一百多个打手,饱餐终日无所事事,聚在一起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一天,梅屋家粮食加工厂的一名工人急匆匆来到梅屋面前说:“那些混蛋又发难了,昨天抢了一家商店,头也不回就走了,店主敢怒不敢言,只好自认倒霉。”
庄吉双眉紧蹙,仰起头来想了想。
“走,到工厂去!”他说罢便拉着工人就走。粮食加工厂有近百名工人,工头叫岩田裕一,见庄吉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上前来。
“少东家,有何吩咐?”工头恭敬地问道。
“听说了吗?”庄吉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听说了。”工头知道庄吉问话的本意。
“怎么想?”庄吉已是怒瞪火目。
“一群恶棍。可是……”工头欲言又止。
庄吉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见义不为,是为无勇。”庄吉斩钉截铁。
“少东家,听你的。”工头义无反顾。
于是两人商定,由工头带领工人们操练拳术,庄吉则派人前去下战书。粮食加工厂里的工人大多是长崎当地人,早就对天田传吉一伙的暴行深恶痛绝,听说要与他们决斗,群情激奋、摩拳擦掌,期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天田传吉接到庄吉的战书后,轻蔑地将它往桌上一扔:“哼,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敢跟我斗!回去告诉他,我奉陪到底。”
“对,决一死战,奉陪到底!”手下的哼哈诸将撸胳膊挽袖跟着起哄。
双方商定的决斗日定在三月十五日,地点在一个叫金比罗山的地方。约定,天田传吉一方头扎白布,庄吉一方则扎黑布。这一天很快就来到了,双方人马手持砍刀棍棒浩浩荡荡在金比罗山脚下严阵以待.
梅屋庄吉手持砍刀威风凛凛地站在队伍前面。他指着天田传吉,大声揭露他历年来在当地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的罪恶行径,大喝一声:“你的末日到了!”,随即带头冲上前去。少东家身先士卒,扎着黑头巾的庄吉手下便一拥而上,对着这群恶棍拳打脚踢、棒锤棍砸。工人们成天在辛勤劳作,个个体魄魁伟、力大无比;而天田传吉一伙个个身形粗笨、外强中干,在真刀真枪面前很快就原形毕露,几个回合下来,恶棍们抱头鼠窜、溃不成军。他们的首领天田传吉被几个工人生擒活捉,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长崎从此太平了,梅屋庄吉的名字也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