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作者:金睛悟空    更新时间:2014-08-03 17:42:57

什么是艺术?

二十岁的郭沫若扑向大地的怀抱,疯狂亲吻大地的面颊。

什么是生活?

八十岁的郭老又一次想起,亲个屁,那一方土地全被人吐满脓痰,根本找不到地方落嘴,最后只好回去搂着安娜亲了两口。

什么是诗?

为什么我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

什么是现实?

为什么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因为我眼里常含着泪水。

什么是传说?

英雄难过美人关。

什么是真像?

英雄难过妓女关。

什么是刻薄?

奸夫难过淫妇关。

什么是善良?

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什么是恶搞?

愿天下无情人全都散伙。

冬天来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少来这套,还我棉袄。

冬天来了。

脚下的柏油路铺满鱼鳞,路边冻成冰的黄痰晶莹剔透,那是谁嘴里的蜜糖,枝头的树叶像枪声响起时的小鸟,僵硬的阳光里,破碎的行人如同久远的记忆散落,长长的街道在水面飘摇,残缺的梦想在尽头呻吟,你的微笑和侧面,听到了吗?天籁在呢喃,彩色的经幡在荒原上期盼,柔软的金光轻轻歌唱,佛说,不说,别说。

冬天来了。 

一夜之间,(干柴)烈火艺术游击队以及东营村里所有的狗集体消失了。

只有大黄回来了。

大黄是独自回来的,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咬断绳子?钻出笼子?大黄摇摇晃晃的找回来,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大黄死的很安详,症状据说是中毒。

有人投毒,艾丝瓜猜的,肖板凳说,再过去不远的地方,有许多吃狗肉的饭店,刘光明说,附近这些村子里到处是狗,一多半还是流浪狗,反正是一条狗,丢了也就丢了,没人会因此报警。冬天来了,大黄小黄豆豆阿花以及艺术区外面脏到令人害怕的幽灵以及其它让人过目就忘的狗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小黄应该是和大黄一样的结局,被关在笼子里或者栓在树上,无法挣脱,阿花也不见了,豆豆长的丑,更不能幸免,只配下锅,它死前一定会狂叫,肯定比艾丝瓜为它洗澡之后叫的还惨。

相比之下,多多和小胡子虽然是在春天感染细小病死的,反而算是个好结果,小白早早就丢了,也许有人觉得它很美会收留它,也许,它还会活着,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陌生人进来的时候再没有狗叫了,下午的时候再看不到狗狗互相打闹了,院子里似乎是少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少,几天之后,刘老虎又弄来一条狗替自己看家护院吓唬众生,大家也就将此事忘记,就连酷爱为豆豆洗澡的丝瓜,也像是从来没为豆豆洗过澡一样。

新来的狗样子非常凶,有点像狼,也有点像熊,有过咬人的劣迹,人见人怕,刘老虎用铁链子把它拴起来,我觉得这对它很不公平,特意过去慰问,站在铁链子的长度无法触及的地方,很是同情的望着它的眼睛,希望能和它进行心灵沟通,几秒钟之后它忽然满腔怒火,非常愤怒的狂叫起来,而我想起来佛经上写的,卵生,胎生,湿生,化生;无足,两足,四足,多足,我和它的区别就是两足和四足吗?它更加愤怒了,想挣脱铁链子冲过来咬我,我又想,人与猫狗同类,胎生,与鸡鸭为伍,两足,怎样的高度和长度才会如此看待生命,拖在地上的铁链子哗啦哗啦的响,它也实在叫的太凶,绿色的眼珠里喷出火红的蓝光,我只好惴惴的想,若是没有那条胳膊一样粗的铁链子,我也许已经被它咬的血肉模糊了。从此后,每次我经过游击队的大门,它都会像看见仇人一样怒吼一阵子,于是大家都说是我经常用石头砸它,还喜欢用铁棍子敲它,其实整个游击队里只有我才是真正同情它的那个人。

一直误以为修得证果是修得正果,其实不是正果,是证果,不是正确,是证明,佛已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我们需要做的,是去验证这一切。不要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佛,科学的翅膀飞不过光阴的三寸金莲,别把西医的紧箍咒套在中医脑袋上,别问贾宝玉,林黛玉为什么不打青霉素?尊重历史,站在历史背景下思考历史,尊重艺术,站在艺术的角度理解艺术。

冬天来了。

深夜里,艾丝瓜在被窝里冻的睡不着,也可能是为了思考艺术或者女人或者是又想替豆豆洗澡了,反正艾丝瓜这根木头桩子觉得房间太冷,自作主张穿好衣服去艺术区门口的锅炉房想往炉子里面加几块煤以便让自己屋子里的暖气管不那么冷酷,刚加了两块,就觉得气场太不对,回头一看先打了个哆嗦,刘老虎老婆的弟媳妇穿的整整齐齐的掐着母猪腰站在艾丝瓜身后,像暖气管一样冷冰冰的盯着艾丝瓜,虽然是一句话也没说,艾丝瓜也从那锐利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错误,这一车煤都是钱买来的,不经主人允许私自动用简直与偷窃无异,艾丝瓜待要搭讪两句:“你怎么也睡不着?要不然咱俩一起睡?”张嘴一瞬间想起近日猛攻的西方文明,刘老虎的弟媳妇几点睡觉乃是个人隐私,不在自己研究范围之内,关键是刘老虎老婆的弟弟很可能埋伏在屋里,于是艾丝瓜就打了个响亮的哈欠,一句话也没说,扔了铲煤的铁铲子,若无其事的凯旋回去继续当冬天的阶级敌人去了。

室内面积七十平米,刘老虎收暖气费的时候按照建筑面积一百平米收,刘老虎说,收费标准是国家定的,一平米三十,但是国家规定室内温度好像不低于二十度,刘老虎对这一条就视而不见,一卡车煤左不过一万块,刘老虎的暖棍费收到六万块,说起来似乎心黑了点,可刘老虎白白胖胖的,长的比老祖宗刘阿斗还有福相,脸上一张皮白的像厕所里用过的卫生纸,怎么可能黑心呢?

冬天来了。

艺术区的房子只是薄薄的一层砖,前后左右都是荒地,别人收的是暖气费,收费理由是暖气管里面有热气,刘老虎装的实心铁棍不通气,从来没热过,刘老虎不给暖气棍治病,自己却吃了一大把伟哥,见人就诉苦,自己烧了一卡车的煤,用了几麻袋的钱(冥币,据肖板凳考证。),只字不提自己的暖棍凉冰冰,院子里一群落魄艺术家群起而攻之,刘老虎是商场上的成功人士,嘴里的三寸不烂之舌比诸葛亮舌战群雄还威风,凭着几根冷若冰霜的实心铁棍,照样一文不差收到了自己规定的铁棍费。

这笔钱赚的太辛苦了,刘老虎痛定思痛,决定修理一下不听话的暖气棍,和艺术家接触多了,刘老虎也变成性情中人,看着暖气棍不顺眼,走过去就抬起脚朝着暖气棍结结实实的踢了一脚,暖气棍的道德品质很高尚,就算被踢也巍然不动,刘老虎却不知为何,痛苦的,弯下腰,慢慢的,蜷曲着,身体,蹲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一瘸,一拐的,被,雷锋叔叔,搀走了。

这么英勇的事迹流传开来,大家都对这几根暖气棍刮目相看,管它东西南北风,做人就做暖气棍,无论人品还是武功,暖棍都配得上一代宗师,低调——平时大家都对它视而不见,奢华——只一个冬天就让刘老虎烧了一卡车的煤渣子,自信——从生到死都是一种姿态,坚定——这个源于实力,尽管刘老虎烧了一卡车煤,它就有本事冷若冰霜,这样总结下来,大家都觉得,游击队里也只有艾丝瓜的品行和暖棍比较接近。

床上修养了两个星期,刘老虎终于对暖棍爷产生了敬畏之心,终于明白,暖气棍和艺术家是不一样的,用脚踢是不管用的,还是找工人来修吧。

细想起来,也难怪刘老虎会情不自禁的脚踢暖棍,把刘老虎和暖棍之间的斗争史拾掇一下就是一篇《艺术游击队血泪史》了。

最开始的时候,刘老虎深知挣钱比吃屎难,小时候就常把牙缝里的菜叶子抠出来攒起来做菜包子的刘老虎,为了节约成本,去旧货市场买了个像锅炉一样的东西,还是别人用过不要的,被刘老虎当宝贝淘了回来,心想凑合一下就算了,反正能在(干柴)烈火游击队里混的都不是老弱病残,冷点热点无所谓,然后就找了几个民工在墙上打了几个老鼠洞,每间屋子接上两个暖气片,几天之后就万事大吉,可惜刘老虎开工忘了看黄历,正遇上不宜动土的好日子,装完之后点火,折腾半天,刘老虎自己也懵了,那所谓的锅炉里里外外全都锈迹斑斑,根本点不着火,当个水缸倒可以用来补铁,别人本来就是当废铁卖的,刘老虎买回来非要当锅炉用,能点着火才奇怪呢。

刘老虎是个做大事的人,当机立断,又买了个别人用过不要的锅炉,这回居然点火成功了,刘老虎以为万事大吉,大摆酒席庆祝三天三夜,只是没想到找民工装的暖棍实在不专业,到了冬季,离锅炉最近的两间屋子火热,剩下的全都冰冷,游击队里怨声载道,收钱的时候当然是颇费口舌,气的刘老虎抬脚就朝不争气的暖棍踢下去,不幸,伤了自己的足。

第二年,不专业的刘老虎又打了一场不专业的攻坚战,又找了几个民工把离锅炉最近的那两间屋子的暖棍拆掉了一半,刘老虎想的很好,锅炉里的热水是先经过这两间屋子再流到后面的房间,把这两间屋子的暖棍拆掉一半,热气给后面的房间匀一匀,这两间不至于太热,后面的房子也就不会太冷了,可暖棍爷乃是宗师级的人物,岂能任区区刘老虎随意摆布,离锅炉近的那两间屋子的确不热了,其它房间里,桌子上搁一杯水,第二天早起就变成一杯冰疙瘩,唉,可怜的刘老虎,这回算是彻底完了,这样要是能收到暖棍费,就是诸葛孔明亲自现身恐怕也不行了,只能等观世音菩萨显灵了。

因为画室桌子上的水都结了冰,一大早肖板凳就端着一杯冰去找刘老虎理论,“我房间里都结冰了,你还收暖气费吗?”“我按照国家规定的标准收暖气费。”“你达到国家规定的温度了吗?”这时候,观音菩萨真的显灵了,刘老虎显出了自己的温柔本色,眼睛变得滚圆,瞳孔就变成正方,“不管你房间的这根棍子热不热,反正老子要收费,”刘老虎温柔和蔼的对肖板凳说,“反正我烧暖气了,我烧了暖气你就得交暖气费,你不交暖气费我就找人修理你,你就等着挨打吧,挨了打你还得给我交钱。”肖板凳看了看门口蹲着的大黄和小黄,终于想明白挨打之后再交钱不如先交钱不挨打,于是刘老虎就以暖气费的名义收到了保护费,道德君子暖棍爷就这样又一次被卑鄙小人刘老虎利用了。

其实刘老虎也是伪劣产品受害者,买锅炉的时候已经上当一次,买暖气管的时候还是不吸取教训,又去菜市场淘回来一堆便宜货,那堆名为暖气管的东西一大半都是实心铁棍,不用中微子加速器根本无法加热,刘老虎发觉此事,当然不能吃这个亏,拎起一把菜刀就去菜市场的地摊找人算账,走近了一看,摆地摊的一人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大铁锨,刘老虎那把小菜刀根本就近身不得,于是就回到(干柴)烈火游击队拿着那把菜刀和这一院子手拿画笔的人讲革命要武斗不要文斗。

据说刘老虎小学上了五年却只念到二年级,一年级读了两年,二年级读了三年,刘老虎的令慈大人掐指一算,照这速度念完小学就该进棺材了,于是刘令慈就对刘老虎说,我儿不是读书的料,我儿去建筑工地上盖危房吧,我儿千万要记住,房子快塌了千万别往里面跑,一定要往外面跑,千万别为了保护共产主义的木头把命搭进去,于是不到十三岁的刘老虎就在母老虎的屠刀下斩断了自己的求学生涯,开始了创业之路,先是在建筑工地上搬砖提泥,三年后当上了卡车司机,再之后就平步青云一帆风顺,夜总会里当过保安,洗澡堂子里干过领班,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走到今天,坚定不移的认为艺术是个屁。

数九寒冬里,肖板凳的牛仔裤里面套着两条秋裤和一条毛裤,两件毛衣外面穿着羽绒衣,在画布前坐了一会儿又披上一条毯子,这样装备之后,肖板凳觉得自己像熊,画了一会儿,手冷,戴上手套接着画,屋子里的冰冷像是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肖板凳想起来遥远的冰河纪,想起来小时候挂在屋檐上的冰凌,又想起来新女友的座右铭:“穿秋裤的冬天是罪恶的,穿秋裤的人生是可耻的。”肖板凳忽然想,如果女朋友看见他这个熊样子,这次恋爱肯定又该庆祝了,于是肖板凳嘴里就多出一点酒精的甘辛。

就这样,冬天来了,大家穿着棉袄棉裤戴着围脖手套为了暖棍和刘老虎争执一场,冬天又来了,大家又和刘老虎吵了一个冬天,冬天走了又走了,游击队员没有一个被冻死,春天来了又来了,大家又开始发芽,最后夏天来了,(干柴)烈火的游击队员又力拔山兮气盖世,光着膀子站在艺术区中间的空地上和刘老虎往来有白丁,谈笑无鸿儒。

在家韬光养晦了一年多的洪橘子终于在夏天重返游击队了,洪橘子回家住了一年多,画室空了一年多,这一年多的房租水电暖棍费,全都千里迢迢的从银行转给刘老虎,回来画室一看,刘老虎的破房子漏雨,画室里的作品都被雨水浸泡的面目全非,关键是刘老虎略表歉意之后又表态,被雨水泡坏的作品坚决不赔。洪橘子这一年多的休养生息很是见效,听罢刘老虎如此答复,立刻就想起来中医理论怒伤肝,于是就心平气和的挑了几句吴侬软语打击刘老虎,刘老虎大江大浪里的过来人,洪橘子那几句斜风细雨又能奈他如何。

我听说洪橘子回来了,立刻就跑去他的画室看望他,洪橘子正伸着手掌观察自己的生命线,“咦,我的生命线怎么又浅了?”然后就用指甲沿着生命线狠狠的刻下去:刻完右手,又刻左手,一边刻生命线一边还喃喃自语:“我要让我的生命线像麻绳一样结实。”

我很关心他和刘老虎之间的恩怨,洪橘子自己却对此不太在意,他说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于生命已经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和刘老虎讲道理就属于没有意义的事情,既然没有意义,又何必浪费时间呢。我问洪橘子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洪橘子说了句大俗话:“就是珍惜生命,珍惜此刻。”我想问洪橘子怎样才算珍惜生命珍惜此刻?又觉得这样没完没了的问下去也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于是就问洪橘子弥留之际是否有灵异现象发生,比如,自己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或者,又见到逝去多年的亲人,洪橘子想了想说:“我见到鬼了。”

“真的?鬼长什么样子?是要带你去阎王殿那里算账吗?”

“长什么样子我没看清,就觉得有个小鬼拿着面锣一直在我耳朵边敲,敲得我怎么也睡不着,后来我睁眼一看,原来是你一直踢我的洗脸盆。”

“我踢了吗?没有吧,我踢洗脸盆干嘛?”我傻笑。

我想替洪橘子打抱不平,让刘老虎赔偿他被雨水浸泡的作品,又想起刘老虎和肖板凳说的名言:挨了打再交钱,不如交了钱不挨打。可此事的确又令我深感不平,我和橘子说,你多念阿弥陀佛,佛祖就会显灵让刘老虎良心发现主动赔偿,洪橘子不信,我说是真的,不是迷信,你试试,肯定行,你忘了那年肖板凳画佛像的时候懒得爬下去接水,自己制造一杯水调颜色,然后一抬手木头架子就塌了。佛祖有时候很灵,这一次却不灵光了,洪橘子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刘老虎也没过来敲门送钱,我想劝他继续念,念到感天动地,自然心想事成,张开嘴巴看着洪橘子,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洪橘子是另有打算,眼见得他的画室也就到期了,他不打算租刘老虎的房子,搬走算了,这附近别的不多,艺术区倒是有一大把,洪橘子在附近转了几天,去旁边一个艺术区里看好了一间画室,正打算去找刘老虎说这件事,刘老虎却主动登门拜访了。

刘老虎在艺术区的空地上也盖了一排新画室,新画室的质量很好,保证不漏雨,我猜刘老虎肯定是嘘寒问暖一番之后就和洪橘子说,如果洪橘子租他的新画室,价格是可以商量的,附近的艺术区和这里也没什么区别,除此之外,究竟刘老虎还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刘老虎和洪橘子推心置腹的密谈一次,两个人就达成友好协议,洪橘子就决定继续留在(干柴)烈火游击队,只不过从原来的旧画室搬到刘老虎新盖的大画室里。

新画室当然是只有四面墙的毛坯房,洪橘子在家养精蓄锐一年多,有很多关于艺术的想法等待实施,每一个毛孔都充满梦想,要踏踏实实的干一场艺术,就要先有一个舒舒服服的工作室。于是在刘老虎的新画室里,洪橘子一手拿着块砖头,一手拿着把瓦刀,满身泥点子,每天勤勤恳恳的搬砖砌墙,颇有农民工之风采,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多月之后,洪橘子先隔出来一间客厅,又垒了间卧室出来,还修了道残墙做室内景观,残墙下面又砌了一个金鱼池,还买了一堆木板锯成一条一条的在墙上钉了个书架,最后又把墙刷了一遍,客厅里的桌子上摆上一套功夫茶的行头,沙发旁边摆着张琴案,洪橘子说,以后他会在那里摆一架古琴,弹琴给我听,当了一个多月农民工,花了一万多块钱,洪橘子终于有心情坐在沙发上喝一杯功夫茶了。

最开始的时候,(干柴)烈火艺术游击队的大门外一条路正冲着艺术区,都说这路冲不好,最好是有一个泰山石敢当来化解,刘老虎就在艺术区里面垒起一面墙,前面放了一个兵马俑,虽然不是从秦始皇坟里搬出来的,但那黑黢黢的样子,手握大刀的神态,挡挡煞气应该是没问题的。每年夏天,照例都会下一场雨,下雨的时候还要响几个大雷,一个大雷下来,咔嚓一声,兵马俑的头被雷劈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身子和脖子上碗口大的一个疤,这兵马俑很低,和真人高低相仿,周围的房子都比他高,无论如何轮不到他被劈,于是大家又想起,最开始这兵马俑手里还握着一只红缨枪,那根红缨枪哪儿去了呢?艺术圈里神叨叨的半仙本来就多,开朵花是祥瑞,掉片叶子就要破财,兵马俑的头被雷劈了究竟会应在什么事上,又没人能说出个究竟,反正掉脑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刘老虎的收租院,难道应在刘老虎身上?一想到刘老虎有了要倒霉的好兆头,大家心里就都忍不住暗自高兴,急切盼望那一天飞速到来。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游击队里来来去去的搬走了几个人,又搬进来几个人,刘老虎许的愿都和三五年前一个样,都是三五年内保证不会拆,三五年之后就说不准了,最后再把自己和乡政府签的合同拿出来说事,刘老虎说自己和乡政府签的租赁合同是二十年,如果二十年内拆迁的话,乡政府是要赔钱给他的,钱这么好的东西,谁愿意赔给别人呢?说的大家都坚信,二十年虽然说不准,三五年内是坚决不会拆的。

可是洪橘子装完房子不到半个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朝阳区草场地大队和平农场东营小村的拆迁大军就吹响胜利的号角,敲锣打鼓的扛着拆字大旗如岳家军一般勇猛的冲过来奋勇杀敌精忠报国了。我看见有人拿着绳子在院子里量地皮,就问他们干什么,那几个岳家军喜滋滋的说是要拆迁了,量地皮算面积,给刘老虎发补偿款,怪不得刘老虎前段时间拼了命的盖房子,原来如此啊。不知这几位岳家军收了刘老虎多少贿赂,量地皮的那根绳子已经松垮垮的拖在地上转圈了还是不停的把手里的绳子往外扯,这不关我事,我只关心洪橘子,一扭头奔进他的房间,“好消息,好消息。”我把岳家军过来拆迁的喜讯告诉洪橘子,“岳家军快来了,咱们赶紧抱头鼠窜吧,迟了只怕就家破人亡了。”

洪橘子一脸木然的看着我,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出去,出去,你出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洪橘子的画布上,一堆黑黢黢的夜景,黑色的花和草中间藏着黑色的小孩子,黑色的夜晚中几幢黑色的矮房子,房子的尽头耷拉着一盏昏昏欲睡的路灯,照亮的空间不超过一平方米,我说那些都是童年的记忆,洪橘子说那是他弥留之际看到的景色,他茫然的看看我又看着那些作品,终于出去找岳家军了解敌情去了,我一个人在他的画室里呆着,看着他那些在夜色中凝固的作品,敲锣打鼓的笑将起来,

怪不得村子里最近不挖沟了,怪不得东营村里的原住民忽然都喜气洋洋的盖起新房来,本来村子里的小路宽处不过两三米,窄处只有一米多,路边不到一米就是房子,根本没有闲余之地,现在盖房子就是在路边这连单人床都塞不进去的地界上垒一个长一两米宽三五十公分的细长条,一家如此,两家如此,家家户户都如此,于是这神奇国度的神奇百姓全都即时顿悟:要拆迁了,多盖一米就可以多领一米的拆迁费,快,快,抓紧时间快点盖,晚了就来不及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咚咚咚,欢天喜地的东营村,锵锵锵,锣鼓喧天的东营村,咚锵咚锵咚咚锵,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咱亲爱的岳呀家军。

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眉苦脸的洪橘子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个多月太窝囊,于是就去找刘老虎要说法,最近他一直亲切的称呼刘老虎为“小虎”,而今一着急就叫成了“老刘”,两个人如何斗嘴扯皮的事情我不关心,反正第二天见到洪橘子,他神情沮丧,一字一泪的像我诉说自己的苦难,洪橘子说自己来北京这几年,画没画几张,画室倒装修了好几处,这次因为打算要在这里住个三五年,想住的舒服一点,装修的好一点,折腾了一个多月,比民工还辛苦,当初若不是刘老虎拍着胸脯和他保证,三五年内绝对不会拆,他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力气搞装修,如今房子刚装好不到两星期就要拆,刘老虎却对自己许下的诺言不置可否,还让他把这一个月的房钱快点交了,他实在是咽不下去这口气,一定要找人收拾收拾刘老虎。

听完洪橘子这番话我就想再和他探讨一下人生的意义,可是看着洪橘子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是张不开口,收拾刘老虎这一类的话我听过好几次了,不用想就知道最后会怎样,结果肯定只有一个:本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打算好好收拾一下刘老虎的洪橘子,最后还是和别人一样,唉声叹气的咽了这口气,收拾收拾自己和行李,团成一团主动滚掉。

“就当是做了一个月的行为艺术吧,”我悲伤的对洪橘子说,“收拾刘老虎不太现实,也不值得。”洪橘子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沉沉的一声呼吸,我知道,我又多了一个闺蜜。

冷眼旁观,小虎也是个受害者,房子漏雨是中国特色,暖气不热是因为买到伪劣产品实心铁棍,何时拆迁更是小虎无法决定的事情,小虎自己说,他巴不得一百年不拆迁,自己收一百年的房租呢,只是这些事每次都是小虎受害后腰包鼓起,艺术家承担恶果,这样的生活也太艺术了,刘老虎才是真是的艺术家。

刘老虎是大把的时间等着人来找他算账,这艺术区的游击队员就算是有心陪他耍无赖也没时间跟他耗,反正刘老虎只要钱不要命,做艺术的本来也没几个会算账,糊里糊涂的说几句刘老虎的坏话就又亟不可待的去做自己的艺术黄粱梦了。

这是多让人放心的好人,什么坏事都想干,什么坏事都只想想就算了,这又是多么可爱的人,每天都做梦自己和蒙娜丽莎生了一窝小崽子,个个长的像达芬奇。

我似乎有点懂了,在自己后背挖洞种草,拆自己一条肋骨做环。

其实我不懂。

(干柴)烈火游击队的所有队员都和洪橘子一样,刘老虎租的是荒废多年的汽车修理厂,比半坡遗址多了个经常漏雨的屋顶,房间里连上水管下水道都得自己刨地挖坑埋管子,厨房厕所都是自己买砖头垒,搬进来就得先拾掇房子,折腾几个月到了冬天,房间里结冰的同时还必须交暖棍费,不交就要挨打,挨了打也没地方告状,告了状也没人搭理,有人搭理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万一是个好结果还得行点小贿赂表示自己感恩,还不如直接给刘老虎交保护费算了,本来说好了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可(干柴)烈火游击队里都是干艺术的,一人一个主意,每天就琢磨与众不同,能联合起来就不做艺术了,刘老虎深谙权术,各个击破,连利息都没少收。

说到刘老虎收租,那才是一件必须大书特书之事,能住在(干柴)烈火游击队里的都不是安分守己的平庸之辈,可谁也比不上刘老虎那般惊世骇俗,刘老虎收租的时候喜欢先和大家聊天,和大家聊天的时候喜欢抠鼻子,反正刘老虎只抠自己鼻子不抠别人鼻子,再恶心也只能忍着,可是刘老虎抠鼻子的时候经常抠着抠着就能从自己鼻孔里抠出一根比较长的鼻毛来,然后就把那根鼻毛在手指尖捻来捻去,再然后,简直堪比打飞机时候从身体里飞出彩虹那一刻,众目睽睽之下,刘老虎揪着自己的鼻毛,找好方位,把握时机,吭哧一声,硬生生就把自己的老虎毛从鼻孔里连血带肉的扯出来一疙瘩,然后就向空中随手一抛,划出一道血红的弧线,最后吧唧一声,阳光轻轻飘落,世界依然静好,刘老虎就继续和大家讨论房租的问题,因为刘老虎每次和大家讨论房租时都会拔几根鼻毛出来,所以整个游击队里基本上没人敢拖欠房租,从这一点来说,刘老虎才是个艺术家,比游击队里的二十个人都成功,两根鼻毛就把大家搞定了。

前思后想,刘老虎的罪状综合起来就是三条,第一,七十平米的房子非要收一百平米的钱,第二,房间里结冰还要收暖棍费,第三,因为东营村拆迁刘老虎发了几百万的财。前两条虽然很可恶,最让大家揪心的还是第三条,前两条每人只不过亏了几千块,第三条刘老虎却独自赚了几百万,这也太不公平了。所以我以第三条为依据为刘老虎编了段逸事:刘老虎因为拆迁补偿发了几百万的财就开始琢磨包二奶,刘老虎的老婆为解胸中怨气自创独门武功,在家里拴了许多暗线,稍不如意就放出手段把刘老虎拌倒在地五花大绑,刘老虎就只能趴在地上不停的给老婆磕响头,求老婆大人开恩放过自己——游击队里的同志们听了之后都很开心的说,早晚都会是这样,唯有王子涛觉得我无聊,凡是与我有关的事情,王子涛的态度总是和大家不一样,上一次我造谣艾丝瓜苦练撒豆成兵术的时候,大家都欢欣雀跃,唯有王子涛痛不欲生,这究竟是为什么,我需要认真地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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