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住东直门,韩国人住望京,非洲的难兄难弟住东营村,东营村附近还埋伏着许多艺术游击队,这说明艺术在中国的地位与非洲难民的国际地位相似。
798火了以后,机场辅路周边几十个艺术区拔地而起,里面住着全国各地有梦想的艺术家,东营村附近挤着一堆艺术区,这个艺术区不大,本来是村子里的汽车修理厂,荒废多年,现在因为艺术的缘故,又忽然繁荣起来。东营村是有过辉煌历史的,最辉煌的时候叫做中阿公社,中是中国,阿到底是阿尔及利亚还是阿尔巴尼亚,没几个人说得清楚,反正当年阿尔X国的人来了就都被这个村子承包了,后来阿尔X国投敌叛变,不和中国好了,中阿公社就改回去自己原来土渣渣的名字:崔各庄乡何各庄镇豆各庄村草场地大队东营小破村。
刘老虎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跟阿尔X国一点都不沾边,因为来自中国的另一个农村,拐来拐去就和东营村或者崔各庄乡的重要人物沾上亲,当初好几个人看上这块地,最后还是落到刘老虎手上。刘老虎中等身材,国字脸,走起路来不快不慢,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模样长的不松不紧,皮肤的颜色不黑不白,从头到脚没有不对的地方,从脸到屁股全是当老板的面相,自从刘老虎得到这块风水宝地,刘老虎的老婆,刘老虎的老婆的弟弟,刘老虎的老婆的弟媳妇,刘老虎的老婆的弟弟的女儿和儿子,就连刘老虎的老婆的亲爹即刘老虎的岳父大人也猫着腰驼着背拄着一根明朝出土的东汉早期的龙头拐杖拐了过来,这么掐指一算,又是大汉遗风,外戚专权,刘皇叔自己家的亲戚反倒一个也没被提拔,想不到商场上耀武扬威的刘老虎还是个对老婆言听计从的新好男人,真真是天下男人学习的好楷模。
本来是个平平静静的村子,自从住了二十个有鸿鹄志的燕雀艺术家,就时常有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赵小花属于正常人里的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中的康复者,大学毕业一年了,赵小花也整整想了一年,自己到底还是不是童男?有时候他会掀开T恤指着自己的白肚皮说:“看看我的童男痣。”有时候他也会像祥林嫂一样和人讲自己的初夜,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赵小花对爱一无所知,折腾了半天,身经百战的女朋友实在忍不住了,感叹道:“真没意思。”没意思,赵小花累的满头大汗就换得女朋友一句没意思,没意思之后却很有意思,赵小花作案未遂导致女朋友对人生大为失望,干脆把赵小花认做自己的干儿子,有了这个前因,赵小花追求的女孩子都习惯性的把赵小花认做自己的干儿子,赵小花处处受宠,认了一堆干妈,女孩子都是喜欢装嫩的,突然间多出来一个二十岁的儿子,高兴几天就不高兴了,和赵小花的母子情也变成了姐妹情,开口闭口姐姐妹妹,于是,渐渐,赵小花的性取向成了大家心中的疑云,赵小花痛定思痛,再提笔画画的时候,就在每个人头上都栽了一朵喇叭花,他说那朵花代表自己梦想中纯洁美丽的男女**,看过作品的人都以为那朵花更能代表肮脏的性病,万一长了那朵花就只能吃瓶安眠药再找颗歪脖树,或者是割完手脖子再打开煤气灶,反正一定要双保险。
艾丝瓜被美国鬼子放了鸽子,失意的同时偶然失语,和赵小花说画不是这么画的,艺术不是这么肤浅,你这么画不对,那朵花不能代表性,只能代表你弱智,赵小花说我画的花就是我的符号,不能代表性也能代表我自己,你戴个绿帽子也不咋地,艾丝瓜说我的画不咋地也不能说明你的画就咋地了。本来三百六十行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同行相轻,两个人吵架吵到画龙点睛处,赵小花双眼放出绿光,拿起桌子上一瓶橙汁样的黄汤就喝,吓的旁人赶紧拦,“这瓶子是涮笔的,里面半瓶子都是藤黄。”拿过画笔的人都知道藤黄剧毒,一管颜色下去必死无疑,可那赵小花,真是条好汉,拎着瓶子看了看,不慌不忙,一仰脖子就灌下去半瓶,艾丝瓜在旁边愣着,张着嘴叭唧几下,无话可说,赵小花人品不错,所以百毒不侵,和艾丝瓜吵完了,大家让他去医院灌肠洗胃,赵小花摆手不去,隔一会儿觉得不对劲,自己抠着自己的嗓子眼儿吐了几口柠檬黄和橄榄绿就没事了,这件事除了说明赵小花人品好,还说明现在的产品质量好,吃藤黄都死不了,喝牛奶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小花的画儿画的很皈依,模样长的却很反叛,一个人就把潘安宋玉全反了,艾丝瓜也是个矛盾混合体,五官长的像肯德基的标志,发际线却是麦当劳的标志,这两位不仅相貌匹配,作品也异曲同工,赵小花想表达神秘的性,每个人头上都开着一朵**之花,而艾丝瓜的小绿人已经堂而皇之的头戴绿帽了,赵小花刚从学校毕业,对艺术的感悟是宁方勿圆宁赃勿净,对人生的态度是宁折不弯宁死不屈,艾丝瓜在艺术的茅坑里打了几个滚,玩的已经是从意大利漂洋过海的超前卫,我建议艾丝瓜别和赵小花吵架了,干脆给他上节课,讲讲恩佐和库奇,实在不开窍就引导他对着镜子画张自画像,好歹也算是对传统的否定之否定,**脆弱的艾丝瓜已经被赵小花伤了心:“没这义务,我又不是他爸。”
按年纪,艾丝瓜足够资格当赵小花的爸爸,但据官方资料显示,艾丝瓜未婚无子,常年独身,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不打飞机,每天来无踪去无影,神出鬼没,见首不见尾,一个四十岁的独身男人,单这几个字就让人浮想联翩,挖掘出来肯定是本世界名著,我决定写本世界名著,第一步就从艾丝瓜的情史入手,但艾丝瓜不是个凡人,我不能直接问他情史,想了想我就开始兜圈子:“这艺术区里,好几个人都说你是太监,你到底是不是?你若不是,我就替你出了这口气,把他们挨个都臭骂一顿。”
“我是。”艾丝瓜果真不凡,我愣了一会儿,接着问:“那你什么时候变成太监的。”
“那就说来话长了。”
“那你变成太监之前,有没有谈过恋爱?”
“有。”
“你有过几个女朋友?”
“三个。”
“第一个女朋友是不是特别清纯又可爱。”
“你要干嘛?”艾丝瓜立刻很警觉的反问我。
“没事啊,随便问问,我听说,你还见过可赛马?”
“问这个干嘛?”
“可赛马什么样子?”
“不知道。”
“别装了,大家都说你见过,说说嘛。”
“什么可赛马,没听说过。”
“大家说你现在不敢谈恋爱就是因为可赛马把你变成太监了,是不是?”
“你问这些干嘛?”
“好奇呀,你不想说就别说,我又不是国民党,你以为你在渣滓洞?”我不是国民党,但艾丝瓜肯定是被国民党抓着的gcd,至于他的情史,肯定是我党最高机密,艾丝瓜要是肯交待,蒋委员长就不用飞台湾了。
八卦里艾丝瓜年少无知时伤害过一个纯洁无暇的女孩子,等他追悔莫及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大漠孤烟直了。孤僻,古怪,冷漠,莫名其妙,类似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今天的艾丝瓜,多亏那美籍华人后来又和艾丝瓜签了那恃强凌弱的二十一条,买走艾丝瓜十几幅作品,艾丝瓜才从幽灵变成转基因的人类,在艺术圈里**了半辈子,连做梦都在强暴达芬奇,现在终于有机会被画商蹂躏了,这是假洋鬼子的一小步,却是艾丝瓜的一大步。
有人说这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救了艾丝瓜,因为随之而来的十几万或者几十万钞票,艾丝瓜开朗了,他会笑了,当他的视网膜上反射出一个人的图像时,大脑皮层控制说话的区域也会反映出适当的语言,艾丝瓜的生活也开始有品味了,每顿饭都是精工细作的好几样,单是早起就要吃一大锅粥,三个馒头,两个鸡蛋,一袋三聚氰胺和一大盘青菜,吃完之后摸摸肚子,奖励自己一句:“饭桶。”艾丝瓜熬的粥很讲究,里面有枸杞红枣莲子绿豆和银耳,女孩子常用这几样来养颜,因此艾丝瓜也把自己养出两个红扑扑的小脸蛋,这样一来,艾丝瓜就从麦当劳叔叔和肯德基爷爷的混合体变成恒源祥那个可爱的小宝宝了。
美国画商本来的行业和艺术不沾边,半路转行的原因当然不是爱艺术,买油画跟谈恋爱一样全是凭感觉,最多再听听媒妁之言,自以为自己玩艺术,结果肯定是被艺术玩晕,艾丝瓜当年被艺术折磨的死去活来时抄过库奇一张画,茫茫大海上飘着一只巨大的贝壳样的女**,翻翻超前卫的画册就能看到,美国画商眼拙,居然连这张画也买走了,结局当然是砸在自己手里,画商买画是为了卖,卖不出去就等于错误,不幸的艾丝瓜也成了错误,好不容易被美国老鸨看上了,软软硬硬的广告都做了,画展办了,宣传册发了,作品又卖不出去了,艾丝瓜也挺郁闷的,妈妈若是挣不到钱,女儿怎能坐稳头牌,可艾丝瓜半辈子的精华全浓缩在一顶绿帽子里,想要突破又谈何容易。美国老鸨传话过来,艺术要创新,画面要品质,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艾丝瓜本来也不是个急性子,当代艺术更是让人一头雾水,有人痴呆,有人暴力,有人崇高,有人**,人生是枯燥的,灵魂是飘渺的,艺术是不确定的,成功是需要时运的,还是好好锻炼身体吧,万一后半辈子能走上桃花运呢?
当艺术家,简直是浪费了艾丝瓜那比木头桩子还坚固的好身体,每天下午,艾丝瓜都会在院子里打一种转基因的网球,一只网球拍,一只球,球上拴一根橡皮筋,橡皮筋的另一头绑在一块砖头上,每一拍打下去那只飞向太空的网球都会被躺在地上的半块砖头拽回来,艾丝瓜玩的时候王子涛也会借光玩,王子涛玩的时候我偶尔会在旁边看,兼当评论员:“这不是在打网球,这是在打网球的近亲,简称打近亲,经常打近亲会引起大脑退化,不用我的祖传秘方治疗就直接退化成孢子植物。”王子涛嫌我说的太动听,他说这叫,自己玩自己。
自己玩自己是不是艺术的魅力呢?
艺术圈里神叨叨的半仙遍地都是,这些人究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病理特征才来做艺术,还是不疯魔,不成活,做艺术时间久了做出职业病来,不知道。
王子涛的老师姚姚,每次离开画室十分钟左右就会打电话回来让人看看他有没有锁好画室的门,很明显这是强迫症,于是我想到一个拍马屁的好方法,那就是每次姚姚离开画室九分钟的时候就给他打一个电话:“你好,姚老师,我刚才检查过了,您的门严丝合缝的锁着呢,放心吧。”王子涛问我怎样才能知道姚老师何时离开?我说我可以打扮成稻草人埋伏在门外,王子涛说有这样的想法只说明适合做艺术,肯付诸实施才能成为艺术大师,我拿起电话想演练一番,“你好啊,姚老师,你的门——”算了,我暂时不想当艺术大师,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艺术小青年吧。
其实连艺术小青年都是我难以企及的,好多年都不拿画笔了,那张《候火亲烹顾诸茶》不过是信手涂鸦,可是涂鸦已经人走茶凉,巴斯怀特只剩下几根枯骨,继续涂鸦好像已经不是艺术而是行为艺术了。
我心里想画的,只是一个布娃娃,流浪的布娃娃,孤独的在喧嚣的城市里走来走去,找不到方向,迷失了自我,每个女孩子都会有一个关于布娃娃的梦,柔软,细腻,温馨,孤独,寂寞,**,温柔,神经质,眼睫毛,指甲油,胭脂,口红,香水,戒指,尖锐,妖娆,妩媚,光芒,勇敢,坚强,痛苦,挣扎,呻吟,慌张,害怕,迷乱,惊恐,许许多多,那些没有因为成长的痛苦而遗忘的,我要画我的布娃娃。
王子涛听了这个想法说:“布娃娃?流浪?这个题材不错,你怎么想起来的?”
“你做个变性手术就知道了。”说完我又有点后悔,王子涛远没那么可恶,跑过去亲他一下,这下子他反而莫名其妙,我玩小鸡啄米,又亲他好几下,他笑了,也亲我一下,“我去画画了。”鼻子尖在他脸上蹭了蹭,像狗,“你是不是想把鼻涕蹭到我脸上?”他这么问倒是提醒了我,干脆留了口口水在他脸上,然后就像小兔子一样跳到画布面前,拿着根笔画了起来,真的是好久不拿画笔了,每天都在敲键盘,画错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按Ctrl+Z。
看着画布,不由得就想起来小时候刚开始画画,每天抱着画板,也是这样看着眼前那张纸,正方体,圆球,不规则的多边体,忧郁的朱里诺美第奇,犀利的伏尔泰,痛苦的奴隶,太阳神,大卫,维纳斯,一个一个的画着,那时候我心里有一千个关于艺术的梦想,没有一个是今天的现实。
王子涛过来问我:“怎么不画了?”
我站起来,抱着他,静静的抱了一会儿。
人生,忽然之间就面目全非了。
“想什么呢?宝贝儿。”
“我要是色魔就好了。”
“别整天乱说。”
我不是乱说,那一块空白的画布陌生到令人畏惧,就如同认了武则天当干妈,我就算色魔转世也无从下手。
每次我手足无措的坐在画布前,就觉得手里那块调色板实在不顺眼,每次我拿起刮刀刮调色板上干了的颜色,王子涛就会阻止我,不让我折腾那块调色板,“画面干净就行了,调色板干净有什么用。”
“调色板不干净画能干净吗?”
“你要会控制,调色板就是用来调颜色的,它只是一个工具,不要怕它脏。”王子涛说我害怕颜色,因为我控制不了它,害怕画布,因为无从落笔,也许他说的对,我问他:“你怕我吗?”
“不是怕,是爱,我谁都不怕。”
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