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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睛悟空    更新时间:2014-07-31 21:59:08

我有过那种——

什么呢?

理想?幻想?梦想?设想?愿望?奢望?希望?想法?念头?心思?目标?目的?信仰?信念?

不是,都不是。

说不清楚。

最近不正常。

这辈子没几天正常。

就算那说不清楚的,是理想。

我的理想之一,是间谍,一个女间谍,浪漫,神秘,刺激,美丽,机智,勇敢,间谍是一块磁铁,而我就是铁,无法解释吸引我的是什么,那是血液中与生俱来的,可惜我,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下,间谍是遥远到火星的事情,至于《我长大了做什么》那样的作文,我写得好像是医生或者教师,那算不算是谎话呢,我觉得不是,医生和教师都是高尚的职业,只是我变成我自己之后,敬而远之了。  

不清楚老天是在安慰我还是惩罚我,最近几个月,每天早起,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都和上班族一起走在路上,他们匆匆忙忙,我磨磨蹭蹭,他们平静坦然,我鬼鬼祟祟,他们走进CBD的高楼大厦,而我去郊外的一个小村子,我终于尝到点间谍的滋味,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装做不经意其实是小心翼翼的回头看过之后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可悲可怜可爱,人还是活在光天化日之下比较舒服,一个间谍承受最多的不是浪漫与神秘,而是危险和压力,想清楚这些之后再想我的间谍梦,还是觉得无法抗拒,如果现在战火纷飞,我还是会微笑而坚定的走过去,走向我的梦想。

每天早起,我要去的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村子,只能用平常描述那里的一切,村子里住着许多农民工,白天去城里的工地干活,晚上回到村子里睡觉,村子里还有许多肮脏的狗,在露天垃圾堆里寻找食物,在众目睽睽下斗殴调情,比起家里的宠物狗,它们令人羡慕之处是脖子上少根绳子以及自由恋爱。

豆豆就类似这样的流浪狗,它身世迷离,大家猜测它生理意义上的爹娘应该就在这村子里,豆豆社会意义上的爹说豆豆太小迷了路,自己捡到它之后只好抱回来,豆豆爹叫豆豆麦子,也有人喜欢叫豆豆麦琪,听起来像是英文名Maggie,尽管豆豆的性别是男,只有我一个人叫它豆豆,每当我走进那个静静的,满地阳光碎片的院子时,豆豆就会摇着小尾巴扭扭的飞奔过来咬我的裤子,它是一只土土的小黄狗,跑过来的样子像是一颗小豆子在地上打滚,我会说:“哦,饿了,饿了,我们吃蛋糕去。”作为一个佛教徒,我只有西红柿黄瓜或者饼干蛋糕巧克力给它吃,豆豆更小的时候,叼到一个黄瓜头会立刻藏起来,我也会立刻告诉它:“我不和你抢!”我想让豆豆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还希望它学会念一句阿弥陀佛,可是在豆豆吃过别人嘴里吐出来的剩骨头之后,对于西红柿黄瓜的态度也是敬而远之了。

王子涛永远是躺在被窝里迎接我的到来,心情好的时候,我会自己用钥匙开门,如果我觉得王子涛很可恶的时候,就站在画室的大铁门外,隔两秒钟,踢一下门,王子涛总是用那种仿古宣一样的声音答应一声,“哦,”然后就穿着三角裤衩像梦游一样从影壁墙后面钻出来开门,“你没拿钥匙啊?”开了门之后他会懒懒的搂我一下表示亲密,我会在他脸上轻轻拍一巴掌作为奖励,“懒得开。”

豆豆对人类的打情骂俏毫无兴趣,每次都急不可耐的扒在床上找吃的,王子涛挨了我一巴掌,自然会一巴掌把豆豆赶走,我就从墙上挂着的塑料袋里拿一个蛋糕丢给豆豆,它叼起蛋糕就跑,跑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把门关上,宝贝儿,让我亲亲。”

“亲你自己的大脚趾吧。”对于王子涛的无理要求,我每天都有不同的即兴回答。

“人家说咱俩夫妻相,到底哪像?”

“脚后跟,胳膊肘,咯吱窝。”

这样的答案妙不可言,王子涛被我噎的无话可说,唯一的选择就是钻进被窝继续睡觉,我就会有一种胜利的喜悦,掰开他的眼睛继续折磨他:“起来!”

“起来干嘛呢,又不让我摸。”

“没心情,自摸吧你,这么破的房子。”

房间里充满玫瑰色的油画味道,我就坐在那味道里看着王子涛发呆,仔细看王子涛也算眉清目秀,脱光了身材也不错,不过对于我这精神比太空还空虚灵魂比星光还缥缈的行尸走肉来讲,这些都无所谓,我推推王子涛,“每天早起见到你都光着膀子,真希望你的被窝里还藏着个女人。”

画画的都是夜猫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面对自己和作品,早晨就总是懒在床上,有时候我会和王子涛一起睡一会儿,有时候我只是躺在那里望着屋顶的天窗和王子涛讨论古今中外前世今生的艺术,王子涛最近画的作品是《游刃有鱼》系列,那是很多遍体鳞伤的金鱼,鱼缸里浮动的是闪着银光的手术刀片,他说下一张《游刃有鱼》的鱼缸左右摇晃,水要溢出来,再下张的鱼缸就裂开了,鱼在天上飞,我认为他应该把场景画的再写实一点,用古典主义的手法来渲染气氛,王子涛说他不想那么画,画的好坏不在于粗细而在于味道,就如同字的好坏也不在于是否写的工整漂亮,好看的东西都俗,艺术有其时代性,那些已经被前辈们实践过无数次的,他要抛弃,他要画别人从来没有画过的,他要画属于自己的作品。

说这些伟大理想的时候王子涛的小手总是在我腰间摸来摸去想把我的裤子脱掉,我不反抗,只用我尖利的长指甲掐进他的胳膊里,僵持一会儿,他松手,我松手。

“你不想吗?”

“我每天吃斋念佛的人,才不会有那种邪念。”

“那你别躺在我身边。”

“那你认为我应该躺在谁的身边。”

“你瘦了。”王子涛握着我的胳膊。

“少来这一套,”我甩开他的手,枕头旁边一本李叔同的书,我拿起来翻两下,“鉴于弘一法师圆寂之后先把自己的身体放在荒山野岭让野兽吃三天,我也愿意出于人道主义的精神把自己的身体借给你满足兽欲,但要等到我愿意的时候。”王子涛长叹一声,掀开被子下床,拿起茶台上的剩茶咕咕咚咚一口气灌下去。

“拜托,先刷牙好不好。”

“停水了。”王子涛说着,拿着一只矿泉水走去洗手间稀里哗啦折腾一番出来,接下来是几分钟的即兴演讲,内容是关于这个村子如何反反复复的挖路埋管道,讲到一半,戛然而止,拿起笔在画板上调了调颜色,踩在凳子上接着画他的《游刃有鱼》。

每个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都是最美丽的,王子涛踩着小凳子站在四平米的画布前,像是一个专注的小男孩,我喜欢这时候的他,也从被窝里钻出来,走过去趴在他背上,淡淡的,涩涩的,一点亚麻布的味道,也是我喜欢的,味道是有颜色的,颜色是有形状的,王子涛认为自己的形状就是做手术缝针留下的那种伤疤,墙角堆着他去年的作品,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一条刀疤。

村子里的大喇叭又哇啦哇啦的开始叫唤了,中午又要停水了,王子涛又开始抱怨,我把手伸进他的T恤里摩挲着安慰他:“如果这些路只挖一次就把所有的管道全埋好,怎么能证明咱中国劳动人民的勤劳善良和勇敢呢?”

“别闹,痒死了。”王子涛道,院子里传来豆豆凄惨而绝望的嚎叫,“快去看看,艾丝瓜又给小狗洗澡了。”我也是只狗,我在王子涛腰上咬了一口,王子涛拿着画笔威胁我,要在我脸上画,我笑着叫着跑出去了。

院子里,湿漉漉的豆豆被放在自行车的车篓里,为了防止它跳出来,上面还盖着一个啤酒筐,简直比鲁迅痛打的落水狗还惨三分。

“我还以为被大狗咬了,原来艾丝瓜又给它洗澡了。”豆豆爹听到豆豆叫的惨烈,也从房间里出来尽自己的义务。

“啊?是啊!不洗澡多脏啊!我把它洗干净多好啊!”艾丝瓜总是把洗干净的豆豆置于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因为豆豆湿着,在地上乱跑会蹭很多泥,那就更脏了,还得洗,艾丝瓜为此曾经一天给豆豆洗过三次澡,说不清这究竟是为什么,也许只是为了满足艾丝瓜自己的特殊嗜好,可怜的小豆豆那天就被艾丝瓜用肥皂洗了三次,在自行车篓里关了三次,凄厉的尖声惨叫了三次,是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嚎叫。鉴于艾丝瓜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没老婆,没孩子,没有女朋友,没绯闻,连结婚和离婚都没有,也不是同性恋,所以无论艾丝瓜怎么折腾豆豆都被大家接受并理解,唉,可怜的豆豆,唉,可怜的艾丝瓜。

抛开世俗的眼光,艾丝瓜活的也很充实,每天早起,艾丝瓜都会先为豆豆洗个小澡,豆豆幼小的心灵里肯定觉得这世界就是个大澡堂子,每天一睁眼浑身就湿漉漉的,收拾完豆豆艾丝瓜就收拾房间,把画室内外都打扫的纤尘不染,最后就开始收拾自己,艾丝瓜是疤痕体质,身上总是疤疤瘌瘌的伤痕累累,而艾丝瓜的皮肤和亚麻布的颜色一样,导致他经常误以为自己就是块画布,大片大片的在身上擦那种古老的紫药水和红药水,然后就觉得自己活的五彩缤纷,将来一定大红大紫,然后就舒展开布满图腾的双臂,像关在自行车筐里的湿豆豆一样长长的干嚎几声。

艺术本来起源于巫术,艾丝瓜天天苦练药水大法当然也会见效,去年底艺术区里来了一个美国画商,每个画室都转了一圈,一眼就看中大红大紫的艾丝瓜,艾丝瓜画的是北京的**建筑,纪念碑底下一堆黑色的骷髅头,数不清的人头中间就剩下一个老婆偷汉浑身发绿的小绿人还活着,一看见这个小绿人,那画商就找到了知音,立刻就要和艾丝瓜签合同,艾丝瓜激动的等了几天,画商却没了踪迹,再几天又有了消息,只是话头又不对了,反反复复折腾几次,艾丝瓜的心地比豆豆还纯真,如何经得起商场上那套阴谋诡计,最后画商说不签了,艾丝瓜的满腔热血就变成臭水沟里的冷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喝了一下午的闷酒,然后拿起一只空酒瓶子,“夸吃”一下扔在地上,再拿起一只,“夸吃”一下子,又干掉一个,橄榄绿的玻璃碎片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裂开的玻璃边缘闪着银色的细光,光里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艾丝瓜似乎被点燃了,满院子挨门挨户到处找玻璃瓶,找到了就摔,摔了一院子的碎玻璃渣子,最后默默无闻的自己又收拾了,惊得这一院子的人都直夸艾丝瓜是个好人。

艾丝瓜是第一个住进这院子里的,也是这院子里的传奇人物,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诸多笑料,所以艾丝瓜和每个人都不怎么来往,除了豆豆爹,豆豆爹总是看见艾丝瓜就夸:“你是个好人,你是个好人。”夸得艾丝瓜心里暖洋洋的,见了豆豆爹当然就热乎乎的,其实豆豆爹最近是逢人就夸,见谁夸谁,“你是个好人。”已经是他的口头禅,若是再加上两行热泪一绺鼻涕,基本上可以断症为窦娥姐姐和祥林嫂嫂同时附体。

豆豆爹的名字叫刘光明,性格阳光,声音洪亮,每天都笑声不断,心情好,胃口好,身体好,刘光明当过兵,复原不等于逃兵,上过班,下过岗,结过婚,离过婚,小时候练的是书法,长大后学的是国画,现在画的是油画,最近搞的是行为艺术,以后干什么,天知,地知,唯独自己不知。

《你是个好人》就是他的一件作品,能想出这么苦大仇深又热泪盈眶的作品,如果没有窦娥姐姐那么冤祥林嫂嫂那么背的话,多半是活的太无聊了,学会了武二郎的打狗棒法却找不到柳宗元的黔之驴,只好对着周正龙的华南虎耍一通周杰伦的双节棍。

偶尔小张老师会开着一辆海蓝色的小车来这里,偶尔刘光明也会走到村口坐公交车去小张老师那里度蜜夜,小张老师有着长长的卷发和丰满而有张力的身材,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巴掌拍在钢琴上,刘光明说他就喜欢那样的女孩子,至于小张老师为什么喜欢刘光明,众多原因之中肯定有一个是因为刘光明做饭的手艺好,好几个女孩子都因为爱吃刘光明做的饭才上了他的床,之后就是体重和爱情一起直线上升,刘光明也颇为此得意,只是忘了女孩子的诸多座右铭中有一条:生命不息,减肥不止,好几个女孩子都为了这句话和刘光明依依不舍的挥手道别。

吃乃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也是这院子里的一桩公案,王子涛经常被围攻,原因是他做的饭不酸不辣不咸不甜,即没油水又没味道,其实王子涛的口味就是我的品味,我喜欢的就是没味的那个味,那才是食物本来的味道,至于他们爱吃的,我觉得那都是调料和添加剂的味道。

艺术走到了后现代,特点之一是民族性区域性的融合与消亡,所有的作品都血脉相连似曾相识,与时俱进的水果也前进到了后现代,所有的水果都统一思想,酸甜可口,吃樱桃像在吃苹果,吃苹果感觉像嚼木头,酸味浓的就是好木头,咬一口桃子像是塞了一嘴湿棉花,西红柿的味道如同胡萝卜,香菜壮的和芹菜一样,于是就有了味精鸡精糖精奶精兔子精狐狸精,乱七八糟的一大堆都修炼成精了,每天吃这些精品的人类当然精益求精,本来应该一次做完的事情一定要分成N次,这样就可以挣到N倍的钱,人生的胸部就可以丰满N个罩杯。

村子里的地已经被翻来覆去的挖了N次,挖开,填上,挖开,填上,挖开,填上,王子涛说村长是个弱智,刨一次地只知道埋一根管子,我觉得村长肯定是挖出来紫霞仙子那只能让时空倒转的月光宝盒,每次快完工的时候就对着月夜大喊一句:“般若——波罗——蜜——”,然后,一切就都从头开始,再去领一笔刨坑费。

村子里不厌其烦的挖地埋管道,可怜我们这些在村里租房子的三等村民,就只能三餐的时候暂时有水,其它时间都没水,王子涛爱喝功夫茶,时时刻刻备着水,所以他的画室也兼着茶室,每天都有一场茶画会。

刘光明起床的生物钟也是不早不晚的半上午,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王子涛谈艺术,目的是喝水,每次来的时候,刘光明都会在画室门外很大声的喊一下,然后就破门而入,王子涛看到刘光明就会放下手上的笔,烧一壶开水,翻江倒海的折腾紫砂壶里的二两水,最后倒一杯给刘光明,刘光明通常是连喝几杯才会透出一口气,之后就饱暖思淫欲,和王子涛讲自己的新作品。

刘光明最近做了一大堆公章,公章的手柄做的似是而非,看起来更像是男**,刘光明说工作经历留给自己根深蒂固的印象就是那个圆头圆脑又滑不溜球的红印章,握着红印章中间的小蛮腰,就好像在摩梭一把西施壶。

以公章为题的作品,不新鲜,不独创,十年前有人握着自己的小弟弟到处盖,二十年前有人在白菜上盖章,二十年了,刘光明依然想做这个,说明盖章这件事二十年没变,有可能五十年不变,最多七十年不变。刘光明出自国画世家,父亲画了一辈子写意山水,写意山水,艺术史上笑傲江湖的一派,刘光明从小手上也拿着根毛笔,去年刚来这里的时候,也还是每天钻研国画技法,仅仅过了一年,狼毫羊毫间毫就都扔了,十八描改成十八摸,拎着一把马头琴就上台去玩摇滚了,时代的车轮滚滚而来,没有人能抗拒,只不知那握了三十年毛笔的手去捏那刻意模仿男**的泥公章时,有没有先为自己写一遍《祭侄文书》,另一种可能是刘光明升华成为扬州七怪或者竹林八贤,但愿不是桃谷六仙。

茶喝多了有点晕,我倚在王子涛肩膀上,茶台上摆着一把朱泥西施壶,我拿起来,西施壶最早名西施乳,因为形似,又因为乳字不雅就称作西施,王子涛这只西施壶大小如同一只橘子,正好掌心一握,这是古人心水的尺寸,若是按照当下流行的标准,这西施壶至少也是只沙田柚,稍微来点创意就是只大榴莲了,人类的审美观就是这样变来变去,最早的维纳斯是个大肚孕妇,美丽的蒙娜丽莎是要刮掉眉毛的,我想不清楚的是,为什么喜欢大脸的时代喜欢小胸,而现在流行的是小脸的和大胸,为什么古人不同时喜欢银盆大脸和西瓜大胸?为什么现在不同时流行锥子脸和金桔胸?是视觉上的平衡还是心理上的补偿?

刘光明喝功夫茶的装扮犹如在田间地头干农活,腰间围着条印满大红花的大裤衩,脚上踩着双蓝色的塑料拖鞋,从头到脚就这两样行头,看一会儿就让人想起句古诗,人未出门三五步,肚皮已至画堂前,刘光明作品前卫,身材也很超前,六十岁之前只能越活越年轻了。

院子里又传来豆豆凄厉的惨叫,狗狗不能每天洗澡,把皮肤分泌的油脂洗掉,反而容易患病,刘光明曾经多次苦劝艾丝瓜,可是艾丝瓜用自己的行动粉碎了真理,刘光明苦笑一下,摇头道:“这个艾丝瓜。”

王子涛也摇了摇头,觉得脖子酸,让我帮他揉,我把手捏在他的脖子上,一使劲儿,指甲掐进脖子里,王子涛道:“算了,算了,你别谋杀亲夫了。”刘光明想起来自己新画的一张国画,让王子涛帮他在画上写首古诗,王子涛应了,我摸着他短短的头发,问道:“我让你帮我抄的《心经》呢?都答应我一年了也没写。”

“我不会写小楷。”

“那你追我的时候,《金刚经》是怎么写的?”

“纸墨笔砚,这里一样都没有,怎么写?”

“反正你懒得写总能找到理由,当初就让你写蝇头小楷,你也写了。”

“洪橘子来了。”王子涛忽然说道,洪橘子穿着松松的T恤和短裤,也提拉着双拖鞋站在门口:“画不下去,天一亮就没状态,天一黑就困,这怎么办。”洪橘子用手理了理自己长长的卷发,拖过来一只瘸腿的椅子坐下,刘光明拿烟出来递给他一根。

“这是无烟室。”我说道。

“无烟室的意思就是无烟勿进。”刘光明道,作势也递给王子涛一根。

“不吸,戒了。”

“昨天晚上还吸呢,什么时候戒的?”刘光明道。

“今天早起。”王子涛道。

“你昨天吸烟了?”我一向是严禁王子涛吸烟的。

“没有。”

“让我闻闻。”我把鼻子贴在他脸颊上。

“他吸了,我作证。”洪橘子道。

“打他。”刘光明道。

我拿起一个纸团砸向刘光明,“你少挑拨我们。”

“我就特别想看你们吵架的样子。”

“那你放下这颗变态的心吧,我们从来不吵,每次都直接动手。”

刘光明道:“不变态怎么玩艺术呢,已经变态了还玩不转呢。”

洪橘子捡起我砸过去的那个纸团,“多美丽的一道爱情弧线。”一点点的把纸团打开,铺平:“我要在这张纸上写一首诗,一首浪漫的爱情诗。”我傻傻的看着洪橘子,又不知今夕何夕了。

水开了,王子涛重新烫了只杯子,给洪橘子倒了一杯茶。

喝了几杯茶,洪橘子还是倦倦的,缥缥缈缈的云里雾里,洪橘子整个人都是自己的作品,每天都是浅褐色,浅灰色,古意盎然的中国山中国水,洪橘子在作品里画了许多飘在半空中的山水,那些来自从前的山和水像盆景一样被置于黑色的盒子里,画面里总有一个小孩子的身影,孤独的玩那些已经渐渐消失的儿童游戏。设计,图形,符号,中国元素,当代绘画的所有元素都能在洪橘子的画面里找到,唯一缺少的就是洪橘子面对作品的激情与冲动,洪橘子黑黑的,有点胖,头发是天生的自来卷,偶尔扎起来,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慢慢的,开玩笑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养猪专业户,其实洪橘子是个会养猪的诗人,晚上失眠的时候他会写几首现代诗,有点忧郁和伤感的那种,然后就在黑暗中,点燃一支烟,呼吸夜与天籁。

屋子里的人多起来,一屋子人为了艺术聊到山崩地裂,烧开一壶水,立刻就没了,王子涛心里挂着我,倒了杯茶递给我。

“不想喝,喝多了晚上又睡不着了。”

“这杯淡。”

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铁观音的回味里有山高月小的飘渺,浅浅淡淡的绿色里飘着细细绵绵的香气,我拿起一只油画笔沾了点水,刷那桌子上面摆着的两只紫砂茶宠,一笔一笔,也像是画画一样。

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我画的,一个女孩子倚在门上,穿着件白色的衬衫,两条细细的长腿,门口墙上贴着幅对联:候火亲烹顾诸茶,焚香细读斜川集,顾诸茶,唐朝的茶,斜川集,宋朝的诗,唐和宋,都是我喜欢的朝代,一时兴起,顺手乱涂了几笔,扔在那里很久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不知为何想起来肖板凳,我问道:“肖板凳的腿,也该好了吧。”

“肖板凳,智勇双全。”洪橘子的话一出口,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肖板凳真的是智勇双全,智勇双全的肖板凳站在两米多高的木头架子上画壁画,调颜色的时候水用完了,肖板凳懒得下去接水,盯着两米多高的木头架子,垂视良久,灵机一动,自己制造了一杯水,别名小便,就是尿,肖板凳画的是佛像,他用自己制造的水调了一堆颜色,饱饱的蘸了一笔,看了看眼前那尊佛,狡黠又机智的笑了一下,然后,一抬手,咵嚓,木头架子,就那么塌了。

我佛慈悲,肖板凳只摔断了一条腿。

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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