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和会”】●
当五四新文化运动蓬勃推进之际,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德皇威廉二世下台了,奥匈帝国解体了,奥斯曼土耳其崩析了。就在此前两个月,段祺瑞为获得日本巨额借款,并要求日军撤离胶济路沿线,与日本政府秘密换文,确认了袁世凯留下的“二十一条”的部分内容——客观说,当时这样做,无论大借款,无论日军撤离,都对中国有利,可后来巴黎和会,日本利用换文说事,谁又能料到呢!
1919年1月,美、英、法、意、日五大战胜国(意开战初宣布中立,次年投向协约国;俄十月革命后对德践约,退出一战,苏德单独媾和),召开一战善后的巴黎和会,签定《凡尔赛和约》,严惩德国,割地(德1/8领土、1/10人口),赔款(相当于9.6万吨黄金,直到1983年全部支付,2010年偿清利息);此外,如每年上缴4400万吨煤、37.1万头牛,本国生产的化工和医药类产品1/2……
中国因曾对德宣战,且应法国之请组织公司,招募14万劳工赴欧,修路架桥,掘壕埋尸(后6万劳工死难,公司亏本,法未予赔偿),是战胜国,受邀出席巴黎和会。五大国代表各5席,中国2席。
●【“公理”能否战胜“强权”】●
一战的世界舆论,是公理与强权决胜。当时的美国总统威尔逊,也号召倡导公理,反对强权。
国人欢呼,这下终于“公理战胜强权”,可以理所当然地向战败国德国,收回其凭不平等条约攫取的一切在华特权了。
中国政府派出包括南方军政府人员组成的代表团,兴冲冲赴会。同时,梁启超发动北京各界,成立国民外交协会,亲率俊彦前往巴黎,展开民间外交活动。
巴黎和会上,日本利用军事占领的既成事实,凭借中国对“二十一条”的若干允诺,一定要取代德国在我山东的权益。我代表团顾维钧从法理、历史、文化、经济、道义五方面,慷慨陈述,义正词严,得到西方国家尊重。
然而,英、法、意都想从德国获取相应的利益,决意不顾中国要求,承认中国山东态势的“既成事态”,满足日本。美国为了争取日本加入“国联”,也有所偏袒。
●【五四爱国(抗议)运动】●
代表团的会外顾问梁启超,将日本勾结英法欺凌中国,以及北洋政府先前和日本的换文交易,捅回国内。
国民外交协会理事林长民(林徽因父)著文,故作危言,耸听惊呼:“胶州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
5月2日,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拍案而起,召集学生代表开会。随即,北大召开全体学生大会,邀北京十三院校代表参加。
5月4日下午,北京爆发群众**国抗议运动——3000余学生集会天安门,游行抗议。
虽事态激烈中,学生有打人、放火,烧毁日货,斥罚卖、用日货者为“卖国贼”等违法举动,但不应求全责备。青年爱国,怎么可能没一点血性?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身为教授的钱玄同,不也痛骂古文是“《选》学妖孽、桐城谬种”,有“废除”方块字之议的偏激吗?
全国随即响应,游行,示威,抗议,声讨,“外争主权,内除国贼!”“废除二十一条!”五四学生领袖傅斯年、罗家伦、段锡朋、罗隆基、许德珩、张国焘等,皆一时瑜亮。
●【——爱国不能违法乱纪】●
当然,说青年学生可以原谅,不等于认为正确。暴民专制的直接后果,是破坏社会秩序,置公民的平等、尊严和人权于不顾。
依仗“爱国”的声势,难道就可以违法乱纪,侵犯他人?凭借“革命”的名义,难道就可以为非作歹,打砸抢烧?
“卖国贼”未必真卖国,真卖国未必该负责,该负责也当受法律保护,此为公权;即使经过审判,罪大恶极,依法被剥夺了公民权,甚至判了徒刑,处以死刑,作为人,还有天赋人权,还要待之以人道。
梁漱溟当时著文,主张对于打人、放火的行为,绳之以法,“检厅去提起公诉,审厅去审理判罪,学生去遵判服罪”。
“五四”后半个世纪的“文革”,我们都曾亲历:草根最易受违法乱纪的蛊惑。当代群体性事件中的暴行,也多如此。
我认为,任何情况下,对立的双方,都不能让运动压倒法律,暴力裹胁正义。
傅斯年是北大学生会主席,“五四”爱国运动的总指挥,游行时高举大旗,走在队伍最前列,但因不赞成暴力行为,第二天就宣布不再过问学生会的事,从急流中勇退。当年底,傅赴英留学,后转德,归国后成为史学、语言学一流学者。
1930、1940年代,傅斯年领导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厥功至伟;反贪腐,接连将孔祥熙、宋子文两任行政院长轰下台。抗战后,一度主持北大,发扬母校传统;延续至台湾大学校长任上,贫病辞世。
●【拒绝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
中国代表团中的外交家,本以留学英美的占优势;如火如荼的学生运动,又得到直系等将领的支持。吴佩孚今天发表通电,仿讨武曌檄(xí),“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稍有人心,谁无义愤……”明天致电南北将领,联名通电反对政府签约,以岳武穆自许:“况天下兴亡,匹夫俱与有责;而失地误国,尤属军人之辜”,“与其强制签字,贻羞万国,毋宁悉索敝赋,背城借一。军人卫国,责无旁贷,共制后盾,愿效前驱!”
总统徐世昌手下无兵、囊中缺钱,久仰段祺瑞鼻息,这回也借五四民心,发一声喊——6月末,令代表团拒绝在和约上签字;7月初,北京政府宣告拒绝《凡尔赛对德和约》(即《巴黎和约》)。
这是自鸦战以来,中国第一次对不平等条约说“不”。
此外,中国代表团单独和奥匈帝国谈判,收回了其在中国的特权。
●【“国际联盟”】●
欧洲列强在一战中元气大伤,已执世界经济牛耳的美国,进入国际政治舞台主持人角色,力图防范一战历史重演。
1920年,美国发起,起初32个成员国,后来63国家参加,成立“国际联盟”,简称“国联”——实质上,它是联合国的前身,1946年宣告解散时,将资产移交给了其赓续者联合国。
但美国自己,因为国会不愿再卷入国际战争,没有批准参加国联。
有研究者说,美如在国联,制约德、日,二战或可避免。我看难。
●【华盛顿会议】●
美国虽未参加国联,但已在世界事务中崭露头角,既担心列强争夺中国引发新的战争,更不愿日本独占中国称霸东方。1921—1922年之交,美国邀请与亚太地区利益有关的英、法、日、意、中,又补请荷、比、葡,共九国,召开华盛顿会议,讨论中国要求全面废除不平等条约的问题。
在美、英等国压力下,日本很不情愿地放弃“二十一条”,撤出原来德国在山东的租借地,退还胶济铁路(中国付给日本合3200万银元赎金),胶州湾地区门户开放。
中国代表团除埋葬“二十一条”,相对公正解决了山东问题,并且通过谈判,使英国允诺交还威海卫,法国允诺交还广州湾。
参加华盛顿会议的九国,共同制定了《九国公约》,该《公约》之“第一原则”是“尊重中国之主权与独立暨领土与行政之完整”;“第二原则”是“予中国以发展机会,并维持一巩固有力之政府”。
不管有人怎么批判帝国主义口是心非、空言诓人,我要说,没良心的,有这样的条文,比没有这样的条文总好吧。
一战使欧洲列强元气大伤,大多成了美国的债务国;美、日则得着机会,发展强大,并且开始争夺太平洋。
为了抑制日本在太平洋上的霸势,华盛顿会议确定了美、英、日、法、意五国海军主战艇的比例,为5∶5∶3∶1.75∶1.75。
此时,美与英平起平坐,实质上军力已过之,成为世界第一强国。
不在国联的美国,替代国联举行了华盛顿会议,会议的进程,由美国主导,取得的成果,俨然如后来的联合国。
《巴黎和约》狠狠打压了德国,华盛顿会议有意制约了日本——正是这两个国家,后来走法西斯军国主义道路,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五四”成果】●
人们将五四新文化运动(分为五四前的启蒙运动和五四后的思想解放运动两个阶段,目标是“争人权”)与五四爱国政治运动(抗议运动,目标是“争国权”),共称为“五四运动”。
近年有人论述“五四”,说救亡冲掉了启蒙,革命毁灭了文化。我似难苟同。
启蒙既含民主,救亡当然由之受到裨(bì)益——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使学生们有了初步的觉醒,这才爆发了声势浩大的五四爱国政治运动;
革命除旧布新,文化无疑随之脱胎换骨——正是五四爱国政治运动,使新文化运动发展迅猛:1919年下半年,全国白话文报纸超过400种;1920年,北洋政府的教育部,通告小学课本改用白话文,称白话文为“国语”;1922年,参照美国学制,实行小学、初中、高中的“六三三(年)制”,一直使用至今。
“五四”内涵虽二,本质实一,“新文化”与“爱国抗议”紧密联系,互相促进,以“五四运动”合称之,并无不当。
●【“五四”的民主目标被淡化】●
然而,“五四”之后30年,尤其1930—1940年代,确实先是“救亡”、后是“革命”,淡化了“五四”的民主目标。
比如,抗战中,“救亡”第一;胜利后,被称为“民主党派”“民主斗士”的,这“民主”二字,就不再是《新青年》当年鼓吹的“德先生”民主,而具有了浓厚的政治色彩,变成反对国民党反动统治了。
而且,当时之中国,既然属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反帝反封建就是中国人民的根本任务。可惜,不仅五四时期,包括以后许多年,乃至延续几代人,都将反帝压倒了反封建专制。
建国后,人民民主专政,反帝更加激烈,如1950年代,抗美援朝,中国成了亚洲反对帝国主义的旗帜;斯大林死后,延续至1960、1970年代,中国甚至是世界人民反对帝国主义的领袖。而反封建反专制呢,听都不大听得到,讲都不大有人讲了。
●【“反封建专制”比“反帝”更重要】●
应该承认,反封建专制,非但比反帝更艰巨,也更重要。
说更艰巨,是反帝对外,一呼百应,易收成效;反封建专制,是革自己的命,阻力极大,而且痛苦。
说更重要,是反帝的“帝”,通过一战、二战,性质已有改变;而反专制,无论对于国家,还是个人,都是带根本性的变革,具有解放人权、自由思想的本质的意义。
●【发扬光大“五四”精神】●
今天,不是再也没人哇哩哇啦空喊“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倒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了么?
我们所说的“五四”精神正待发扬光大,难道不是应该坚决地持久地彻底地进行反对封建专制主义的斗争么?
虽然任重道远,终须不懈努力。正因为任重道远,更应该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