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半小时，黑白黄工友们欢聚一堂，各取所需。英特纳雄耐尔，在这个角落得以实现。
起初，因每顿午餐要从工资中扣除两元，江鸥便总是和大家一样，尽量把肠胃填满。可是两个星期下来，她发现自己竟然徒增了五磅体重。这一惊非同小可，从此她便克制自己，躲避开油腻高糖的西餐了。
这日的午餐，主食是猪肉奶酪番茄烤意大利面。一进餐室就嗅到了诱人的香味。江鸥咬咬牙，狠心放弃了美味，只拿了一片全麦面包，便转向了水果盆。目光扫视过所有的水果，却未发现一个完美无缺的。她心里嘀咕，这些东西恐怕都是酒店客人昨天晚餐剩下来的货色吧。天下乌鸦一般黑。洋老板照样精打细算。踌躇了片刻，她最终还是拿起了一个青苹果。
“嗨，那上面有个碰伤的疤痕啊！”有人在后面说。回头一看，是水母。
江鸥给了她一个俏皮的回答，“它虽不完美，但也同样值得关爱，不是吗？”
水母递来会心的一笑。
在餐桌旁就座后，水母问道，“鸥，你是不是单身？我看你手上没戴结婚戒指呀。”
江鸥一怔，随即意识到，大家都是劳工阶级，这种在西方社会本该回避的**话题也就不算唐突了。她瞥了一眼水母的胖手指，只见上面啰啰嗦嗦地堆着些圈圈环环，便耐心解释说：“中国女性并不需要通过佩戴戒指来表明自己的婚姻状况，更不需要在婚后改随夫姓。难道不是很幸运吗？我认识一位加拿大教授，她耗费了十几年光阴，好不容易才跟丈夫离了婚，可是恢复单身后，却不得不继续沿用前夫的姓氏！因为她以前用那个姓氏发表过一些学术论文，现在要是改变了姓氏，会给自己的事业发展造成一些损失。你瞧瞧，多麻烦！”
水母笑了。“嘿嘿，那有什么稀奇？我有个女友，离过三次婚，换过三个男人的姓氏，换来换去，最后连老朋友们见了面，都摸不清到底该怎么称呼她了！”
黑鹮端着自己的盘子，也凑到她们这桌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来加拿大后的第六个生日了。可我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为自己庆贺一番。”说着就长吁短叹，吃了几口面条，便放下了叉子。
江鸥听黑鹮讲过她的伤心事。她为了爱情与人私奔，双双逃到加拿大，却落得被情人殴打奴役的下场，如今在加拿大妇解分子的帮助下，甩掉了那个好吃懒做的牙买加同胞，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独自生活。
江鸥正在搜肠刮肚寻找安慰她的字眼，就听见水母开了腔。“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她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点燃了一支烟卷。“听人说，最近从蒙特利尔那边过来了一支脱衣舞男队伍。每晚在市中心的夜总会表演。清一色的法裔小伙子，个个都英俊漂亮。浑身上下全是肌肉，一丝儿肥的都没有！咱们一起去夜总会庆祝你的生日，怎么样？”
黑鹮一听，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好哇！这个主意太妙了！那家夜总会很有名，不少美国人都过境来一饱眼福呢！”
江鸥觉得好奇，美国人何必要来加拿大看这种玩艺儿。
黑鹮说，“你不知道吗？美国那边的法律，不允许全脱，必须遮盖住一些关键的部位。这里……”说着，就叉开虎口，比划着大腿根部。“加拿大就没那么多清规戒律。赤条条地，一丝不挂！”
江鸥心里琢磨，是什么导致了这两个紧邻的国家这种文化差别呢？按说，加拿大的民风比美国更保守啊！当初美国人闹独立革命时，那些循规蹈矩的保皇派纷纷北上，划清界线，于是才诞生了加拿大这么个国家。
黑鹮拍拍江鸥的肩膀，催问道，“鸥，你知道怎么去那家夜总会吗？不知道？来来，我给你画张图，很好找呀！”一面说，一面乐呵呵地寻找纸笔。
“别麻烦了。本人对这种娱乐毫无兴趣。看男人跳脱衣舞？不害臊吗？”江鸥摇摇头，瞥了一眼闷声吃饭的其他几位中国女性，看她们有什么反应。“你们说是不是？”
妇科医生咧嘴一笑，调侃道，“人体？早看腻了！不管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在我眼里，都和一块猪肉没太大区别。”说着，便与另外几位中国医生交换目光。她们虽未表态，却难掩鄙夷的神色。
“得了，鸥！跟大家一道去玩吧，多开心啊！”水母狠狠地咂了一口手上的烟卷，恳切地对江鸥说。“听着，你应当学会享受生活！否则你要后悔的！”
年年都上“排行榜”的乌克兰，觉悟高，总是最后一个进入餐厅。虽然来晚了，她却听到了热闹的讨论。似乎担心江鸥被落后分子拉下水，她一面匆匆往盘子里盛饭，一面远远地朝江鸥摇头眨眼，暗示她不要被拉下水，同流合污，走向堕落。
江鸥瞧入眼里，禁不住想笑。到底是社会主义国家来的，道德观念接近啊。但她低估了咱的觉悟了。
“我可不觉得那是一种享受！”江鸥对水母直言不讳道，“老实说，如果看到这些可怜的年轻人靠着出卖尊严去谋生，我只会替他们悲哀。”
“尊严？”水母不以为然，随手把烟蒂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揿灭，“男人拿咱寻开心，凭什么咱就不能拿他们耍着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