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

作者:龙华    更新时间:2014-07-11 18:09:19

晚饭过后,也是雨过天晴。夏日的夕阳从云层里慢慢地落了下去,透过屋檐的滴水,将最后的阳光残留在一家店铺下来避雨的三口之家。小王的儿子小虎依在父亲的腿边看着夕阳,圆圆的小脸被映地通红。小王踏出屋檐,盯着远处一片还未散尽的乌云抱怨着,该死,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下就下起雨,不知道回来会不会这样。小王的老婆小琴说,早知道就不来了,被淋了一身,鞋还跑断了。你还说,小王一听这话有些恼,还不是你要来,非要看那破电影,那破电影有什么好看的,我都看了几百遍了。小琴莫名其妙,一瘸一拐的脚停了下来,一根指头指着前面小王的背说,王成!怎么是我非要来?你上星期就跟儿子说一定要带他去看电影,我说不去,那电影我们看过。是你说非要去,来的时候,你又对我说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反正也要下雨,你又说下雨怎么了,下雨照样去,答应儿子的话要做到,你现在又来说是我非要去,你现在是越来越欺负人了!小王被她这么一叫,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好。那看路人的眼神杀人的心都有了,往前推了儿子一把,说,叫你妈走。小王走在前面说,叫你叫辆三轮车不叫,这哪是几步路,你看你现在象什么?

我愿意,你管呐!儿子牵下妈手。

愿意,就要开场了,你愿意?

电影院一看就知道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筑,中规中距的石灰色,约十米高结构,屋顶是颗斑驳的五角星,中间是两个大圆柱,圆柱中间就是大门。大门旁边是两小门,小门的侧面墙上就是售票的地方——一个头样大的拱型门,小王敲了半天也没见门开。

爸爸我要吃冰棒,小虎拉着小王的衣角说。

不吃,吃了拉肚子。

我要吃,别人都在吃,我也要吃。

别人喝尿,你也喝?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老看别人怎么样,自己就怎么样?这破门到底有没有人买票。

不会今天没电影吧?小琴靠着墙,把鞋根用力的合上。

怎么可能?我同事和我说的怎么会错?

你同事怎么就不会有错,他又不是放电影的。

他爸是放电影的,这票是他给我的,怎么会错?你这人就这样罗唆,我说有电影就有。你也不用用脑子,没见这里有些小贩吗?眼睛长屁股上了?

我长屁股上也不管你事,你也不用脑子想想,这卖票的地方半天也没人,说不定是换了地方,都十几年没来了。

小王说,你那破鞋,仍了算了,诺,那就有垃圾桶。

大门口处探出个人头来,对他们说,是买票的吧?来这里入厅处买。

走吧你。

小琴差点摔倒,气愤地说,摔死我,你就高兴?

小虎呢?妈的,跑哪去了?你这人怎么就跟这破鞋一样,眼睛还真长屁股上去了?

你是想吵架是吧?说话是吃了炸药了?儿子儿子的,不在那里吗?

小虎拿了根冰棒在大门售票处吃。小王一把拽过小虎凶着,吃吃,就知道吃!感冒刚好,看你拉不拉肚子,你哪来的钱?

买几张?一个中分头的中年男子问。

一张。

一张?

是,我有一张,小孩免票吧?

不免。

这么小还不免?

不免。

回家,见鬼了今天。

小琴和儿子站在那里没动,小王折了回来低声地说,半票总可以吧?

那可以,小孩本来就半票,分头男子起身,指了指桌前的一块横着的牌子说。

电影实际上演了二十多分钟,里面熙熙壤壤的人头,根本就用不着找座位。

你踩到我了!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自己不注意,杀猪样地叫。

小王边找边骂。

哎哟,小混球,怎么走路的。

小虎说,我又不是故意的,爸爸,那是什么?儿子指着楼上小窗口射出来的光问。

问那做什么?看电影用的。

哎哟,你又踩到我了,你怎么回事啊,小琴停下脚步索性不走了。

走惯了平地,走这下坡的路,跟瞎子一样的,算了算了,不找了,就在这坐吧。

坐这么远,看的不舒服,再往前走走吧,坐那中间最好了。

走什么走,小王说,还想让我踩你几脚吗?

一家三口坐在空空的后面,儿子习惯性要坐父亲的腿上。

下来,坐旁边。小王厉声说。

儿子却充耳不闻样,依然顽强地爬上父亲的腿上。小王闹不过他性子,掐了小虎屁股一下。

“哇”地一声,小虎哭了出来。

妈妈,爸爸掐我。

那些黑暗中熙熙壤壤的人头都转了过来,甚至有人朝他们弹过来一跟烟头。

唉,我说你这人毛病啊,小琴发怒,黑暗中一只脚把只鞋踢走了,一手抢过儿子说,他要坐你就让他坐啊,坐一下你腿会少一斤肉啊?

小王憋着劲,一时不好发作,从小琴的手里抢回儿子,脱了他的鞋,阴沉沉地说,别闹了,看电影。

我不看,我要看那个放电影的,小虎说。

那有什么好看的?看吧,看吧,反正前后都不好看,你说这破电影怎么还有这么多的人看?

你不喜欢,人家喜欢看啊。小琴黑暗中白了他一眼。

小王是被儿子的尿给惊醒的,小王的一句脏话伴随着惊醒的动作,还没骂完,儿子的后脑勺就无法挽回的地撞向了前排的位子。幸运的是并没有撞破,起了个石头样的包。小王哀求着说,好儿子,不哭,出去就买冰棒。又朝前面的观众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要是儿子不哭也就罢了,问题是小虎的哭声有越来越厉害的迹象。

不会是脑子里磕出了问题吧?小琴忧心忡忡地摸着儿子的头问。

瞎说,怎么会?小王说,我小时候还撞过墙呢!唉,你别摸那啊,起包的地方不能马上摸的。

电影正演到一处枪战的地方,前面的观众有些不耐烦了,频频朝他们看来,有个人还拿起了手电通朝他们射来。小王有些急了,说,乖儿子不哭,爸爸打它!打它!小虎右手搂住小王的脖子,伸出左手示意了下打它的动作,小虎的哭声也降了许多。

好,打它!小王边说边打了一下前排的座位。

小虎笑了说,打它!

小王每打一下,小虎就笑一下,打一下,笑一下,笑一下,打一下,在这过程中,小王注意到那上面的数字是19号。

踢它,小王说。后面的麻烦,坏就坏在这句话上了,小王是出于本能说出这句话的,是随心所欲的一句跟话。

踢它!小虎说着就踢出右脚,踢了下。

踢它!小王黑暗中也抬起了右脚踹下,“咔喳”一声,前排的靠背一下飞了出去。

妈的,这么不经踢?

前排的人都回头往这瞅,卖票的分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了手电筒,一束光准确的射在半截椅子那,仿佛是在说,若,那就是证据。

见鬼,我鞋呢?

在进二楼的办公室时,儿子小虎又闹了一阵。一上楼小虎一眼就撇见了放映室,说什么也不走,哭着闹着要进去看看。小王正在火头上面,刚才小琴在下面说,你和他去,我和儿子看完在门口等你吧。小王一听,就像是一桶汽油浇在火上,说,看你个鬼啊。正在火头上面的小王当然没有让儿子得逞,可怜的小手抓在门框上,生生地被小王颁开,拖进了办公室。办公室不大,很旧,一股发霉的味道让人感到些嗤鼻。小琴一只手捂住鼻子,一只手搂着儿子在一旁。不是没有凳子,靠墙的地方就有一排,小琴觉得那凳子几百年没人坐一样,宁愿站着。小王也没坐,没有凳子,两人就那样站在那里说话。中分头男子摸出钥匙,从桌子里抽出出一张纸给小王看。小王草草地看了下,有些莫明其妙,因为那是一份合同,一份和这家电影院的租凭合同。小王说,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中分头男子指了指上面的一款说,你眼睛不小,这一行怎么就看不见呢?小王低下头这才看清了那一项:如有椅子损坏,一律赔偿十八元。

十六块?你吃人啊?小王不肖地说。

吃人也是十六块,中年中分头的男人斩钉切铁地说。

那破凳子也值十六块?

怎么不要?

给人家烧柴都嫌湿!

那也十六块,没办法,我们跟这电影院签了合同的。

小王很气,真的很气,不是气这眼前中年中分头的男子,而是气这电影院了。许多年没放电影了,中间还曾一度租给人家放录像,乱七八糟的声音简直就是扰民。这下外地人来了就想不小不大的欺负人家外地人,结果这倒霉的事让自己碰上了,要是直接出面,本地人理都不会理。

转嫁,这是转嫁。小王抬起头对着那些墙上发黑的锦旗,自言自语着。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小王才想起来,提了个要求。

当然可以,中年中分头的男子笑着说,这是你付了钱的,现在是你的东西,你要是愿意椅子的另一半也可以扒走。

出来的时候,小王不怎么说话,语气也没刚才火,转弯下楼时,看见儿子趴在母亲的肩膀上,屁股翘地老高直往放映室里瞅。

带他进去看下吧,小王淡淡地说,这地方我也没来过,小时候我也很想进去,你,你带他进去看下吧。

小琴点着头,摸不透小王。

回去的路上只下了点小雨,路上有些湿,人渐渐地散没了。小王一手夹着那椅背,一手抱着儿子,梧桐树叶被风吹地沙沙响,一家人走在这县城的路上更象是散步。

爸爸,我看到你在下面那里了,小虎说。

那么远也看的见?

看见了,妈妈也看见了,妈妈是不是?小虎要去耻小琴的耳朵,小琴一把打开说,是哦,宝贝儿子;又转向小王说,他眼睛还真尖。

爸爸,那布上面是什么?

什么布?

小琴说,放电影的幕布。

哦,那是电影里的人物啊,你不懂。

影子,那大,大,大影子是什么?小虎有些急,说话也结巴起来。

小琴说,那是有小朋友在那幕布后面跑,那怎么会有那影子呢?

哎呀,这跟你说了也不懂,唉,我问你王成,你怎么要这破东西回家啊?还真要烧柴?

哼哼,小王没说话。

小琴说,你又发什么神秘啊,哼什么?

还记的我们第一次约会吗?

这,这哪里记的?结婚我倒记得。

那有什么记的,历史书样的,不记的时候翻翻结婚证。

走了一段路,快到家了,脚步也更慢了,小王轻轻地说,19号。

哦,不记的,我记得好像是星期六,那天穿了件我妈买的新衣服。

是星期六,衣服我倒不记得,小王说,19号,我特意找了个19号的座位;又补充了一句,你坐的是19号,我坐的是18号。

哦,是这样,难怪你一进去就东找西找的,你早说嘛。

其实我也是昨天想起的,既然来了,有这机会,我就想找找吧。这破电影院也不修一下,差死了。

小虎又迷糊地吵着吃冰棒,人也绵绵地是要睡觉。

别吃冰棒了,吃了会拉肚子的,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好,我要听小老鼠。

那有什么听的,老鼠老鼠听的恶心,今宵多珍重吧。小琴在一边笑了。

我不听不听,我要听两只老鼠。

今宵多珍重。

两只老虎。

小王拍了拍儿子地背自故自地唱起了今宵多珍重,儿子胡乱地抓住小王的嘴巴,捏的有些变形。小琴有些累了,慢慢地跟在后面,小王斜看了一眼那牌子,昏黄的路灯下,是那么的斑驳,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上面的数字——1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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