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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城    更新时间:2014-07-07 19:24:16

季小粱逃回老家没有任何悬念,倒是他为什么逃回老家,是我与筱郁行在盘山公路上谈论的焦点。筱郁似乎很有兴趣与我谈论这些,只是她的认真里还是含有几分难遮掩的做作。筱郁与我再次相见后不止一次声明,这是她最后一次为我提供帮助了。我必须心悦诚服,还必须付给筱郁一笔数额还可以的佣金……佣金?对,筱郁也这么认为。

我们从丙城出发的时候,天气就不是很好,驾车上了盘绕在山间如绳子一样的公路,天气倏然变成了一块吹一口气都滴水的抹布,绕过一道山梁抵达一些平坦的地带,公路两边除了加油站,还有超市和酒馆什么的。一个叫尖嘴坳的山村不大,公路边上却戳着一家旅馆饭店,招牌上明示住宿、洗浴、KTV什么的……比起乙城,丙城的县域要宽得多,要抵达季小粱的老家必须要一个下午的行程才行。

一路上,我不住地问筱郁,季小粱的老家是不是在一个叫枣树沟的地方?筱郁很有耐心地从包包里拿出一张丙城地图,说,我们再穿过一道山就到了枣树沟,沟里到处都是枣树,春暖花开的时节是一沟飘香的枣花,到了秋天一串串红得诱人的枣儿挂满枝头,就是躺在一块山石上张开嘴都能叼住一枚香甜的红枣……

叼过?我笑着问。

想象……上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作文时怎么想象,不上学了也喜欢去想象,却想象不出会遇到你,还会费尽波折去找一个叫季小粱的人,可出人预料的事情究竟会给人带来许多莫名的快感!

那季小粱为什么跑回老家……啊……我觉得用逃回俩字很合适。

用逃亡更合适些。N年前,他从枣树沟逃亡到县城,N年后他又从县城逃亡到枣树沟,中间不能缺少的就是贺晓红……不过,我现在还疑心,贺晓红与一个人的头骨有什么关系?

猜。

可以猜,可猜出的故事毕竟会流于玄虚……哎---我把你带到枣树沟就行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去做吧?

步行回家?四周漆黑如墨,要是突然从树丛中蹦出一条狼如何是好?

筱郁呵呵地笑着,弯下腰从我脚下拽出一把双管猎枪,可车里的空间有限,摇开车窗把枪口探出去,摆弄得咔嚓嚓作响,很专业。筱郁不等我疑惑就说,奇怪吗?军人、警察和枪,对姨妈来说都不会陌生,我被姨妈收养本该喊妈的,可她希望我不要忘记一些人和一些事,对我的感情接近了溺爱,当然能找到好多机会和场所带着我去实弹射击……

我很理解筱郁,不只是车外那轮随着行程拉长慢慢变沉的太阳,毕竟我与筱郁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达到像戈娅那样的程度……再是筱郁的妈妈,看见筱郁我会想起夏威,相信不一样的故事肯定有不同的起点,却都在一个弹性十足的橡皮圈里。我也相信,枣树沟不是我们行走的终点,那我必须为筱郁提高佣金,筱郁又呵呵一笑,说,好吧。

枣树沟的确在一条沟里,两边的山夹着一片高低错落的房舍,一条不宽却很平坦的公路穿过枣树沟,看到一座极高山就到了雀儿峰,可我们的目标是季小粱。

天色暗了下来,几只结伴在路边玩耍的狗看见奔驰G55如临大敌,不住地狂吠,牧羊人抱着羊鞭赶着一群羊伴着咩咩的叫声走过来,倒予以了我些许的温馨。村边有一家小超市,两间矮房子里的内容也很丰富,我把车停在路边,走进去买了烧鸡、香肠什么的,再是一瓶度数很高的老白干……我的大度换取了胖老板娘的热情和诚实,听我打问季小粱的住处,哈哈大笑着说,刚才他还醉醺醺狗一样溜进来赊了两瓶大曲,腿脚都不利索,肯定不是喝酒喝的,听说是让他媳妇打的,现在他那张脸还是刀砍的疤瘌茄子……你们找他干什么?

筱郁不知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走到我身后,很警察地说,调查一点事情……他住在哪儿?

胖老板娘才还嬉笑的面容倏然绷紧了,很规矩地说,往前走,你们看到一棵遮天蔽日的臭椿树就是。

包容那棵臭椿树的院子很破败,房子也老旧得掉牙,周围的房子都是高高的,样式也新颖些,更显露了这几间石屋的丑陋。院墙也破损不堪了,门口用枣树枝编织的篱笆挡着,一条狗在开着的篱笆门前转来转去,不时吐出长长的舌头有点垂涎三尺的意思,可坐在臭椿树下的男人手里攥着一瓶大曲,他面前的矮桌上放着半根被牙齿蹂躏得很不成样子的黄瓜……他就是季小粱,一个被臭椿树散发出来的浓味包裹着的矮个子男人。

季小粱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扭过头来,看见我拎着一个装酒肉的塑料袋嘿嘿地笑了,可他看见紧随其后的筱郁,像胖老板娘一样立刻规矩了起来,却硬着口气说,丫头,我不怕你,怕你姨,尤其是她那双杏眼……你们来找我是不是为贺晓红?说实话你们大可不必,去问你姨就行了。当年,贺晓红一进棉纺厂,那些小维修工们睡觉都不肯闭上眼睛,也难怪时间不长就闹得满城风雨,可我是冤枉的知道吧?

你才被老婆追到县城又被打了回来是吧?筱郁咄咄逼人地问。

我必须充当和事佬,拉了筱郁坐在小矮凳上,又从塑料袋里掏出酒肉。季小粱拽下一条鸡腿啃着又不肯放弃手里的酒瓶。我拿起买来的酒用牙咬开瓶盖,与季小粱瓶来瓶去地喝着心怀侥幸,看得出连筱郁都没想到季小粱会这么豪爽。筱郁似乎完成某种使命,起身去了外边,从她拿着的手机里传出是《青花瓷》的音乐。

说贺晓红吗?

行。我笑着说。

贺晓红也像那丫头似的,一张鹅蛋脸,两道弯得令人心碎的娥眉,尤其是嘴唇,按当下的说法,是性……性感,厚厚的肉肉的;个子呢高高的,头发长长的,两条大腿跟白鹭似的……哈哈哈---我这么说就挺流氓了吧?

不。

什么不呀?就是流浪。那丫头她姨把我弄到派出所,我必须像面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一样,狠斗私子一闪念,那个私是欲,什么欲呀?性欲呀,一个健健康康的男人天天面对一个美女能不有性欲吗?要是没有,那是有病!

是。

我什么也没做……真的!可传说的魔力是无穷的,贺晓红是临时工,我是车间主任,一个在当时前途无量的车间主任,那贺晓红欲望从我手里得到利益就没什么疑问了吧?也是,有人检举我晚上去贺晓红的宿舍预谋不轨,派出所自然要介入;贺晓红有了身孕,谁都知道突然也不突然……可就在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时候,贺晓红突然失踪了,留下的悬念就是我身上八辈子都别想剜掉的污点,幸好棉纺厂日落西山,我当副厂长也只是梦中的一点兴奋了。

是。

是什么呀?你不是想知道贺晓红吗?

是。

死了。

是吗?

喝药……地西泮片,一大瓶子,吃糖粒一样。

她不是失踪了吗?

是呀?人活着必须说假话,可贺晓红死了也说假话,好在死无对证了……她真死了吗?可我是冤枉的知道吧?

我问季小梁为什么,季小梁很怪地笑着说,一个故事会有无数个结局,无数个结局里不只是一个人的故事。我说自己是替罪羊,谁也不会相信,可贺晓红始终严守着一个秘密,也就是说,我和贺晓红中间还有一个男人,一个至今还是谜一样的男人……你信吗?

我能见到贺晓红吗?

能……顺着我家房后的公路往西走,到了雀儿峰下有一个叫土塄村的小村庄,那就是贺晓红的家,去吧?不是说叶落归根吗?

雀儿峰上有丰厚的植被,也有凶恶的狼群,筱郁携带着的丙城地图上并没标出土塄村,倒是很显眼地标出雀儿峰是自然保护区。筱郁与我行在去雀儿峰的路上也疑虑,季小粱的话有多大的可信度?我无语。

抵达雀儿峰脚下,月亮也出来了,跟着我走下车的筱郁看到一片废墟后,突然问我,你是不是横在贺晓红与季小粱之间的男人?

我检查着手里的猎枪,确定里边的子弹没问题,瞄着头顶上的大月亮哈哈大笑着说,你认为可能吗?

当然……你需要的头骨就是贺晓红的对吗?

也许是吧?

不用也许,你与贺晓红有恋情却不能成眷属,却在她肚子里留下了隐患。这么多年,你一直为自己的过失而愧疚,以至于寝食不安。更不幸的是,你在甲城遇到了一个长着鹅蛋脸和娥眉的女孩,你们有了交往也有床上经历,可一个更可怕的疑虑一直在折磨着你,也就有了一次次丙城之行,妄想用一种古老也愚蠢的办法证实那个残酷、被证实后更残酷的结果是吗?

雀儿峰下的植被也很丰饶,被密林包裹着的村庄可能多年前退耕还林后才变成废墟。我丢开筱郁顺着一条穿越密林的小路走下来,一只栖身在密林里的猫头鹰曳着脖子嚎叫了一声之后,紧随其后的除了筱郁,还有从雀儿峰上传来的狼嚎……我回头冲筱郁笑了笑,紧握着手中的双管猎枪,筱郁沉默了,也许她也觉得这将是我们行走的终点。

废墟上瓦砾遍地,一处处房舍留下的只是破败的根基,有一些猪圈、鸡窝还保存着却难现原形了。一条条街道还基本完整,街边的榆树、槐树呈现着旺盛的生机,只是歪歪斜斜的难成规矩。一群老鼠成群结队地突然从一堆瓦砾里跑了出来,筱郁厌恶地哼了一声,还是很警察地说,回吧?

我又举起手中的猎枪冲着泼洒着娇柔月光的月亮,发出了一声声令自己都有些惊诧的怪笑。月亮倏然隐去,黑暗下的废墟上不再有一丝光,可我能看见筱郁那张鹅蛋脸和鹅蛋脸上的娥眉……那是刻在我记忆里的,也被葬在了瓦砾遍地的废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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