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事

　　朦胧的光线笼罩着我们，何洁继续叙述着她的故事。
　　她悄悄拭去挂在脸颊的几滴泪珠，说道：“关于我父亲的事情，我几乎无从得知，而在无意间泄漏我的身世后，亲戚们怕再次触怒我妈妈，因此对于我爸爸的事 情，她们只字不提，我只能在脑子里想象着父亲魁梧高大的身姿，幽默风趣的谈吐，温柔和蔼的性情，而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几乎跟那一切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的身 材既不魁梧，也不高大；他的言谈虽然大方得体，却透露着他自负和傲慢的本性。”
　　“我毫不顾及客厅里坐着众多的亲戚，冲着他吼道：“不！你不是我的爸爸！我受人嘲笑欺辱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你在哪里？”妈妈跑过来 捂住我的嘴，想要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而我依旧站在那里大哭大嚷，我看见一丝尴尬的神情从那个男人的脸上掠过，我确定那是一种尴尬的神情，因为我从那上面看 不到任何愧疚和懊悔，我听见他用沉稳平和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过去许多年里亏欠你和你妈妈许多东西，当初我之所以那样做也是出于迫不得已的苦衷，而以后我 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弥补你们。””
　　““你打算怎么弥补我们？”我吼道。“我会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我会和你妈妈结婚，而你则会是我三分之一遗产的继承人。”他说道。当时我的脑子完全被愤 怒所充斥，根本听不进他所说的一句话。我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躺在被子里纵情哭泣，我恨他！我恨那个被别人称为我爸爸的那个男人！他毁了我的童年！他毁掉 了妈妈的人生！当我的情绪平和些的时候，妈妈走进来，她跟我说那个男人虽然做过许多错事，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而她已经原谅了他，妈妈说她会和那个男人结 婚，因为他以前的老婆已经死了。”
　　“我问妈妈：“你难道就不恨他吗？”妈妈告诉我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人在漫长的一生里难免犯错，你需要一个完整的家，而你的爸爸可以让你过上 一种衣食无忧，富贵优雅的生活。”然后妈妈将那个男人的身份告诉我，他是一家资产在百亿以上的上市集团的董事长，又是一位极有名气的政协委员，同时又和政 府的高层有着极深的关系，“我们将会和他一起生活，”妈妈以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但是考虑到他在政治上的特殊身份和地位，我们不得不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割 裂，我们的言行将会被彻底管制，而你也必须离开你的那些朋友们，你不能再和他们联系，因为那样做既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也会给你带来困扰。”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我的那个温柔和蔼的妈妈，而这一切又使我更加厌恶憎恨那个男人，是他使曾经善良的妈妈变得庸俗 浅薄，是他迫使我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是他迫使我不得不离开你。之后我们离开了居住多年的地方，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在那里我过着富丽奢靡的生活， 接受着良好的教育。”
　　“大家都说我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应该从心底感激我的父亲，可是我一点感激的心情都没有，只有我自己清楚享受优越生活的同时，我所付出的代价，那就是 －－－－－自由。我被极为严格地约束着，我的每一次通话都会被记录，我在新学校里结交的朋友总被一群神秘人追踪调查，而这些朋友之中如果有家境不好，或者 言行粗俗的人，过不了几天的时间，他们就会被以各种名义勒令转学，不论我上学还是放学，总是有一辆黑色的奔驰等在门口接我。”
　　“就这样，我和妈妈跻身进入上流社会的同时，彻彻底底地和以前认识的人断掉了联系，我我们的社交圈被严格限制着。在学校里，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 总是远远地躲着我，生怕因为和我说一句话，而给家里带来莫名的麻烦，我从她们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们害怕我，在她们的眼里，我是一个异类，一个祸端。”
　　“在学校里，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和我玩耍，我只是一味地埋头学习，回到家里，我总是要面对那张所憎恶的面孔，这种冷冰冰没有任何感情气息的生活几 乎要让我窒息，我怀念以前那种虽然不宽裕却让人温馨的生活，喜欢以前那种无拘无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生活，而在我感到寂寞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你，但是我 知道我不能和你有任何联系。”
　　“那个男人为我做了许多事情，渐渐地我不像最初那样憎恨他了，尽管如此，我依旧对他极为厌恶反感，尤其当我知道他之所以抛弃妈妈和我，仅仅是为了和一 个政府高官的女儿结婚，我问他：“你对当初的抛弃行为感到后悔吗？”如果他诚恳地说出一些感到愧疚的话语，或许我从此就会原谅他，但是他没有。”
　　“他的双眸凝视着我，语重心长地说：“洁，这个世界远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纯洁完美，更没有任何的公平可言，如果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胜出别人，有的 时候必然要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即便这些手段在道德家的眼里极为肮脏，但是你要记住，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胜者为王”的时代，只要你的身份显赫，财产万 贯，即便你的道德低劣，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相反如果你家徒四壁，身无分文，即便你的道德高尚，你也会成为众人指点嘲笑的对象。”
　　“我想这一道理已经在你的身上得到了充分验证，”我语带嘲讽地说道，“媒体现在已经将你当年的错误美化为“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说得是如此顺理 成章，如此合情合理，但是即便如此，你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远远超出了你的掌握，当年你之所以会将妈妈和我接回家里，并非是你重新念及当年妈妈对你的深情 厚意，而是因为你知道有人想将你抛妻弃女曝光，在考虑到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你才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你的前妻已经过世，而你的社会地位已然稳固。”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的声音里充满着震惊。”
　　“我说道：“是我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告诉我的。我想说的是，即便这个世界如你所说，充满丑陋和肮脏，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也一定有其美好之处，有着不容许黑暗藏身的光明之地。我绝对不会成为你那种人，更不会被你所控制。”
　　说到这里，何洁停顿了一下，她看着我，说道：“现在你已经知道这些年我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和你联系，也知道了我和我的父亲相处得并不愉快。”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问道。
　　“对于我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经营好律师事务所，其他的事情则是走一步说一步。”她说道。
　　我们之间又是一阵沉默，似乎所有该说的话题都说完了。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我说。
　　我们走出咖啡屋，在门口的时候，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吧？”
　　“当然，想要找人聊天的时候，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说。
　　“不怕你的未婚妻吃醋？”她的嘴角掠过一丝调皮的微笑，看着那个微笑，我似乎又找到了十八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心情悸动的感觉。
　　“再见。”她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轻轻地握着她那纤细的手，说道：“再见。”
　　我开着车回到东三环的别墅，当我推开房门走进屋子的时候，发现客厅的灯开着，在我微微发愣的时候，苏伊冷冷的声音从客厅之中传来，“你回来的太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