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夏时节,江淮平原一片碧绿。运盐河在这块碧绿的平原上流淌着,波光粼粼,蜿蜒灵动,像一条美丽的银龙。
李侠兵骑着大白马,陈冠昌骑着棗红马,两个人在河堤上勒紧缰绳纵马奔跑了一会,到了一处河堤高坂头,李侠兵立马远眺说:“陈兄,我们在此观赏运盐河两岸景色,休息一会,怎么样?”
他俩望着清亮的河水,两岸延绵的柳林,散落在绿野里的村庄,以及高耸在树圩里的财主家的炮楼。李侠兵不禁诗兴大发,他朗誦道:“洛阳访才子,江嶺作流人。闻说梅花早,何如此地春。”
陈冠昌说:“李兄所咏孟浩然的《访袁拾遗不遇》,你是担心我要找的人不在海州师范,是不是?”他见李侠兵点头,便也朗诵一首古诗:“映门淮水绿,留骑主人心。明月随良缘,春潮夜夜深。”
李侠兵明白陈冠昌的意思,他是用王昌龄的诗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去年,他从上海大学回家过暑假,陈冠昌约他到海州师范学校去玩,发展了惠英俊等人入党,这次去海州师范说是受托看望表妹汪金凤,实际上恐怕又与发展地下党组织有关。他问道:“陈兄,去年我们发展的惠英俊几个师范生入党,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听说惠英俊干的不错,现在已是北面这一片的地下党组织的领导。”陈冠昌笑了:“李兄,你那时还不是党员吧?”
“对,我那时是共青团员,你把我当成党员,小弟也就愧领了。”
两个好友开怀大笑,他们边谈边行。李侠兵问:“陈兄,这回你去海州师范学校是否又是发展党员?”
陈冠昌:“是的。李兄,这回我倒要问问清楚,你现在是不是党员?”
“你要我告诉你实话?”
“当然。”
李侠兵说:“我已由CY转成CP了。”
陈冠昌听了十分高兴,在马屁股上猛抽一鞭,跃马向前。
他两人有许多共同之处。在背诵唐诗宋词的工夫方面他俩是半斤八两,对老庄、孔孟著作的熟悉程度,恐怕也难分仲伯。淮海地区重视传统文化教育,孩童五岁开蒙读书识字,七、八岁就会摇头晃脑念“子曰子曰”了。不过他俩人到了十岁后都在一个中学读洋学堂,接受了不少新思想,后来,又受党的教育,开始学习马克思主义。李侠兵家境比陈冠昌略好点,不过,家里也供不起他读高中,他到扬州去上高中是李氏家族在祠堂里开了会,凑了钱他才读到高中毕业。陈冠昌家境困窘,初中没毕业便改学师范,他在师范里参加学潮,宣传抵制日货,被学校开除,从此,他就参加gcd地下活动,后来被党组织安排在芦火墩小学工作。他个子比李侠兵矮半个头,身子看似不强壮,又有点拎肩,但他眼神凌厉,总是一腔怒火的样子,他心中充满反抗的精神,要把旧世界烧毁,砸烂!他这种气概让人觉得他形象高大。陈冠昌除了教学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发展党员上,他可以说是淮海地区革命思想的播种者,周围几个县党支部的创建可以说都有他的参与。陈冠昌认为,在淮海地区现在是革命准备阶段,只要有了党组织,拥有广大党员力量,将来像井岗山那样揭竿而起时,必一呼百应,取得成功。陈冠昌是我党优秀的传道者和卓越的组织者,但他觉得自己不具领导天赋,他认为李侠兵在上海见过大世面,虽然有点“洋气”,但为人豪爽,刚直,稳健,将来必成大气候,所以,他以李侠兵为友。而李侠兵觉得陈冠昌虽然是个乡村教师,朴实无华,为人也还通达,温文,灵活,他与方霞客时髦、张扬的个性不同,不怕坐牢杀头的危险,像头老黄牛在淮海平原上默默耕耘,传播共产主义思想,十分了不起。因此,李侠兵很赞赏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同学,与他友善。
李侠兵看着陈冠昌略为前倾的脊背,他想起陈冠昌曾经搜集了不少县志、几个大家族的谱牒,他当时问他研究这些故纸旧书干什么?他说,为了使党在淮海地区扎根壮大,必须迅速发展党员。而在发展党员时对其人的家族背景略知一二也很要紧,当然,对其家族的了解也为交谈时准备好话题,这使李侠兵很感动。李侠兵觉得现在有这么好的老师在身边,应该向他请教点地方人文历史。这时,他忽见运盐河左侧河滩上沙丘成群,大的如小沙山一般,很明显是河水冲积而成的。他约陈冠昌下马,来到沙丘前,说是请教地方史从此开始。他问沙丘是怎么形成的?陈冠昌抓一把黄沙撒了出去,说:“李兄,你学问大,你倒来问我,我要向你请教:我们家乡这片土地是怎么形成的?我学校里有个讲地理的先生说是大禹的父亲鲧从玉皇大帝那里偷来的神土,撒在大海里长出来的。他是在说笑话吧?”
李侠兵想,我想请教他地方史,他倒倒打一耙,好,这是一好题目。他也从沙丘上抓一把黄沙撒向河面上,笑道:“鲧撒神土那是《山海经》上的神话,很美的。这类神话传说在这里留下不少,硕湖、落马湖、百草湖说是大禹治淮泗留下的,还有众多的小湖泊说是大禹当年踩下的脚印,这些传说都很美丽。但是,科学地说,淮海平原、江淮平原乃至更大范围的地面,都是由江河千万年来冲积而成,这里的泥土有黄河从西北高原带来的,有长江从西南带来的,当然,淮泗河系携带来的泥沙黄土最多……”
陈冠昌不等他说完,又问道:“怪不得我们这里语言杂,南腔北调,人性杂,脾气多样呢。你说,这些也是长江黄河带过来的?”
李侠兵鼓嘴一笑,心想这下可入正题了,請他讲讲这里的人,讲讲这里地方史:“仁兄对地方史研究了多年,这方面比我知道得多多了,你把肚里的好货倒点出来。”
陈冠昌没有立即回答,他在望着柳林后面飞翔的一群小白鹭,想起对-些老人的访问和史料的搜集。他从县志和一些族谱中得知,淮海人有一部份是五代时从山西上党来的移民,五代诗人鲍照祖上就是上党人。明代从大槐树也移来一些移民,以“洪武赶散”从苏州阊门来的移民最多。不过,他们的吴语比较难懂,在星移斗換中迷失了,现在所剩不多了,但这里语言里有入声,就是吴语的特点。在东安他们陈氏有两支,一支是山东移民,一支是安徽移民,前者的先人是位抗倭寇的将军,后者的先祖是徽州茶商的后裔,他家是山东抗倭将军的后代,他为此而自豪,其实这是他们家族轻商观念的反映。他们这一族住在硕湖边的湿地里陈家沟,是个贫穷的村子,而陈姓的另一族住城里,商估富人众多,他从小就常听到村人对那些人的嫉恨之词。他对李氏家族了解不多,李氏族谱记载的鼻祖是陇西人,因镇守两淮有功,后来留下一支在运盐河畔,曾在清代乾隆年间李、陈两姓联合抗倭,后来又在蔡工河湾与念军打过一仗,这在县志上都有记载,在陈家沟族人以此为荣,在陈氏谱牒里有详细的记载。所以,他在学校读书时曾对李侠兵说,他俩能成为好友是老祖宗早为他们打下了基础。陈冠昌在对地方历史文化研究中发现,淮海、江淮地处南北过渡帶,文化底蕴深厚豐富。生活在这块黄土上的人性格多样,也很有意思。他仔细分析,淮海人性格有北方人的敦厚,朴实,豪爽,又有南方人的浪漫,柔情,细致。这里的人聪敏而疏于精明,豪朗而鄙于阴晦,大气而不善算计。这里的人基色是厚朴,仗义,直爽;本色是诚实,热情,勇敢;靓色是耿直,义气,智慧。一言以蔽之,在这豐厚广袤的淮海平原上,人们有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俠之气,怀着“拯物救世,不计事功”的精神,敢于“纵横捭阖,剑挑乾坤。”于是,他把想到的这些说了说,接着又问道:“李兄,你说你的脾气是什么?”
李侠兵见他对淮海人有如此精到的分析,反问道:“陈兄,你对我们这里人作了归类分析,你说我归哪一类?”他见陈冠昌在犹豫,又补充一句:“旁观者清吗?”
陈冠昌想了想,笑笑说:“我说得不一定准啊,我觉得仁兄身上有淮海人的靓色:耿直,义气,智慧,有着拯物救世的情怀。”
李侠兵哈哈大笑,说道:“老同学,你是在哄我高兴是不是,我哪有你聪明啊!”
陈冠昌没有笑,认真地问:“对了,你说旁观者清,我要听听你对我脾气的分析?你说!”
李侠兵也认真起来,想了一会说:“首先申明说得不一定对,仁兄身上有三实之优点:朴实,诚实,实干,是一个真心实意的gcd人传道者。”
陈冠昌推-推圆眼镜,清瘦的黄脸露出笑容,他认为李侠兵对他不是性格的分析,而是为人方面的评价。他很满意,在乡下很少有人对他有这样的了解,他与李侠兵握了握手,然后一起往河堤上走。过了一会,他忽生感慨,说:“李兄,淮河流域虽然贫穷,但有着悠久的文化传统,因此,出过多少文化人,出过多少将军啊,《七发》的作者枚乘,《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教育家思想家就更多了,孔子,孟子,庄子,他们象天上闪亮的星星数不胜数……”
李侠兵过去常常听到陈冠昌谈到对家乡的热爱,对于家乡历史人物的高度评价和赞赏。他俩在谈到这样的话题时就分外投机,十分愉快,在上海与方霞客交谈是没有这样感觉的。他感到陈冠昌愈来愈成熟,愈来愈有内涵了,在这块土地上磨练,陈兄思想显露出光环来了。想到这里,他想跟陈冠昌谈哲学,在人生上刨根究底,他说道:“陈兄,你说我们这里有着悠久的文化传统,出了不少历史人物,这话一点不假。不过,我觉得我很奇怪,我从小就过继给龙兴寺,认吴道人做干爹,按理说我对老庄哲学应学到一点,但是,我对老庄却一窍不通。而你老兄对老庄研读很深,是不是啊?”
陈冠昌觉得他对老庄虽然熟读,但领会不深,老庄的著作看似浅显,其实太深奥了。他说:“不是那么回事。老庄的东西博大精深,难以深入堂奥,说实在的,我学得太肤浅了,这不是谦虚。不过,不少人认为老庄的哲学是养生之道,小弟不敢苟同。其实,老庄也提出一些治国思想嘛,不过,在如今乱世对青年来说以‘清静无为’来修身是要不得的,‘小国寡民’的政治理念也是不现实的。”
陈冠昌对老庄思想的剖析鞭辟入里,尤其是对道家“清静无为”、“小国寡民”理想的批评十分確当。这使李侠兵眯着细长的眼睛看他好一会,他黄瘦的脸皱纹已现,藏在圆眼镜片后有点害羞的眼神,感到他確確实实的是个谦谦君子。李侠兵大声赞道:“陈兄不必过谦了,你对老庄思想有着深刻的理解嘛。”
陈冠昌眨了一会眼睛,他想他中学没毕业,李侠兵是大学生,他怎敢在李侠兵面前班门弄斧呢。李兄这么说不过是在鼓励他。在对待古人思想,尢其是评价老庄、孔孟他们庞大的思想体系方面,他实在没有把握。他说道:“李兄,过奖了。李兄,你古文底子好,你跟儒学名儒宋先生学过几年,你承不承认你是孔子之徒?”
李侠兵笑了笑,心想现如今“5.4”新文化运动之后,谁还敢称自己是孔子之徒啊!自从提出“打倒孔家店”以来,孔子似乎不吃香了。但是,孔子的思想也不能说全是过时的糟粕吧,经典还是很多的吗。他说:“孔子提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爱国思想,在日本人时时窥视和侵犯我国的今天,还是值得继承发扬的吧。”
陈冠昌在学校是提倡新文化,反对旧文化的。而且,他是采取“校妄必须过正”的态度,对古人思想难以辨其精华与糟粕时,他是采取简单否定的办法,现在,听李侠兵这么一点,他觉得点到了要害。
经过这一次广泛的交谈,两人都觉得相互沟通了许多,心灵上也靠近了许多。他俩对视了一下,都感到收获不小,心情愉快,于是上了马,挥鞭前行。
到了海州师范学校已是下午了。海州师范学校是江苏省的名校,坐落在山麓之南,校门并不高大,校舍一律平房,掩映在绿柳荫里。他俩把马拴在柳树下,便去学生宿舍。
李侠兵和陈冠昌刚绕过一座月季花盛开的花圃,迎面来了个女生。她穿一身蓝竹布的女生学生装,面如满月,双眼如星,剪着短发,端庄大方,捧着一本书,款款而来。
陈冠昌停步拦路,说道:“柳寄明同学,你好!你认识我吗?”
柳寄明用手理一理额前的留海,闪动着杏眼,打量他一会说:“啊,你是汪金凤的表哥陈先生。”
“是啊是啊。”陈冠昌给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李侠兵,他现在上海读大学。我的表妹在宿舍里吗?”
柳寄明向李侠兵含首,然后又抹抹额上的留海,有一绺额发似乎不听话,老是往眼角上挂。她说:“她在教室里。你们到宿舍里等着,我去叫她。”说着,她转过花圃。
他二人到了宿舍,李侠兵见木架上放着的皮箱是进口货,几双皮鞋也是高级而时尚,与上海姑娘穿的皮鞋一样,晾衣绳上晾着的衣衫多为杭绸,而桌子上的书籍古今都有,还有两份报纸。李侠兵看了看上海《申报》,又翻翻学校的学生刊物。刊物上正在讨论女生如何解放思想,做个新女性。这时,柳寄明与汪金凤回来了。
“表哥,你怎来了?”汪金凤见陈冠昌来,明显很兴奋。她穿着学生服,短发上别着玉蝴蝶发卡,腕上戴着一副银镯,捏着白绢手帕,不时地擦着脸颊上的汗水。她比柳寄明瘦点儿,瓜子脸儿,颧骨略高,一双金鱼眼睛大而明亮,但眼里时不时地似乎飘着一层雾,那雾后面藏着一种神秘。
李侠兵觉得汪金凤和柳寄明都很优秀,柳寄明端庄朴实,汪金凤华丽张扬,从衣饰看,她是爱花钱的富家女孩。
在他们寒喧的当儿,柳寄明端来两杯水。陈冠昌接过水杯,对双方作了介绍,然后对柳寄明说:“请你陪李兄坐一会儿,我跟表妹到外面说一会家常话。”
他俩走后,李侠兵问道:“汪金凤家里是个大地主吧?”
柳寄明与不相识的男性相处,并不胆怯害羞,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她家土地并不多,听说她家在县城开了洋货店,在上海开布庄,在螃蟹港开饭店,她的父亲好像是五港镇的商会会长。”
“这么说,你家是大地主了,从穿着、用品来看你也不是穷学生啊。”李侠兵说这话是怕两人相对无言,没话找话说。
柳寄明那长长的眼睫毛下罩上一道阴影,立即将穿着带扣皮鞋的脚向后缩了缩,杏眼闪了闪,含笑说:“我家还可以,有多少土地我不清楚,倒是有两座炮楼呢。”
李侠兵晓得,有炮楼的人家一般地说是个大地主。他问道:“令尊一定是位思想进步的绅士,把你送来师范读书就是个证明嘛。”
柳寄明十分尊敬她的父亲,对父亲送她进师范深造她很感激。她微微笑着说:“是啊,家严与其他乡绅比起来,思想先进些。但是,我家乡的环境与师范学校比较起来,那差距就太大了。”她隨手递过一本国文课本:“你翻翻课文就可证明我刚才说的话。”
在李侠兵翻书的时候,柳寄明取来热水瓶为他续上水,并偷偷端详他一会。由于她感到李侠兵浓眉大眼,身材修长,穿着一身时尚的对襟学生装,戴着风帽,有一股英姿豪爽之气,心底不禁颤动了一下。而李侠兵并没有注意到柳寄明在偷看他,他在全心翻着国文课本。课本里选取的课文确实不错,有讲波兰亡国的,有讲女性自立的,有一篇课文甚至专讲赈济捐赠的,他翻了一会说:“你们的国文教育不比上海差。海州师范很重视思想教育,与时同步。”接着,他问道:“请原谅我冒昧,柳小姐毕业后,是准备去就业教书还是继续上大学读书呢?”
柳寄明低头想了想,说:“李先生,让我选择的话当然是继续读书,最好能到上海、南京那样的地方去读书。不过,家里好像有他们的想法……”
李侠兵晓得她羞于开口,唐突地问道:“家里恐怕要你回去结婚,夫婿选定了没有?”
柳寄明没有直接回答,她嫣然一笑,转换了话题:“李先生,你说陈先生是怎么回事啊,他每次来找汪小姐,都是把汪小姐叫到外面去秘谈,你说这多有趣啊!”
“你是想说他们俩在谈情说爱吧?”李侠兵觉得柳寄明很**,很智慧,她对自己的婚姻避而不谈,却把话题转移到别人身上。李侠兵庄重地说:“不会的,陈兄已经结婚,而且是有了两个孩子的人了。”
柳寄明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那他们有什么秘密呢?总不会在搞啥活动吧?”
这回又轮到李侠兵**起来。他晓得,对陈冠昌搞地下党的活动是绝对不能说的,说道:“陈冠昌说他姑父托他来说一些家事,大概不宜外传,他们才这样做的吧。”
柳寄明认为李侠兵故意把话说岔,有点不高兴:“李先生,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我说的意思吧!”
李侠兵觉得柳寄明思想缜密,也很会说话。但他仍然装憨,笑道:“那他们会有啥秘密呢?”
这时候,陈冠昌与汪金凤回来了。
柳寄明故意大声地问:“金凤,我跟你亲如姐妹,你家里什么事不可在这里说欧?陈先生,你说呢?”
李侠兵与陈冠昌四眼一对,发出微笑,他俩都没想到这么娴淑的姑娘会将他们的军。这时,李侠兵来帮陈冠昌解围,说道:“你们一定谈的是婚姻大事,是吧?”
汪金凤搖摇头,笑道:“看你李先生说的,不是的。我的婚姻我作主,哪个敢来多嘴啊?”
“好,有性格。”李侠兵赞了一句,又笑问她:“那你们说啥?”
汪金凤抹抹额上的留海,闪着金鱼眼说:“家严要我到上海读书,请表哥来当说客呢。”
柳寄明知道这件事,前几天汪家派管家来接汪金凤回去,汪金凤拿不定主意,跟她商量过。汪金凤说,她去年在上海读大学,因听不懂上海话而回来,现在父亲仍然要她去上海读书,为了日后到外国去留学。她觉得在上海那个大学读中文,其教学质量并不比这里海州师范好多少,而且,这里生活、饮食也习惯。柳寄明劝她说,要读书深造与见世面还是到上海、南京好。她家也打算送她到南京或者上海去上学呢,到考试之后,我们一起走。
“那你现在的态度呢,去还是不去上海?”
“考试后再说。”汪金凤说:“这两天把心思全放在复习功课上,备考。”
他俩辞别的时候,二位女生一直把他们送到校外。李侠兵客气地说,你们如果到上海读书,我会带你们去玩。他注意到汪金凤在与他握别的时候,非常有力,显露出一种殷情。她手指间有她衣袖上的檀香味。而柳寄明没有与他握手,只是礼节性的微笑着,她似乎比汪金凤成熟许多。
当他俩骑马来到运盐河堤上,陈冠昌告诉李侠兵,他刚才通过汪金凤了解到海州师范学校几个男生的情况,他们的家庭政治背景。听了汪金凤的介绍,他觉得李大明可以介绍入党。
李侠兵觉得陈冠昌办事诡秘,问道:“汪金凤是党员吗?”
“不是。”
“柳寄明呢,她是不是党员?”
“不知道。”陈冠昌说:“其实这两位姑娘都挺单纯可靠,可以发展她们入党。”他又补充说:“当然,她们家庭都是地主。汪家复杂些,我姨父是个三通人物,通国民政府里官僚,通土匪青皮,通各路英雄,他还是清安帮在五港镇的老头子。不然,他也当不上城镇的商会会长。如果发展汪金凤入党,恐怕要请示上级党组织。比较来说,柳家倒相对简单些,柳寄明的父亲是前清的禀生,是个开明绅士,热衷教育,遇到荒年就减租,当地村民对他的口碑不错。”
李侠兵觉得陈冠昌確实厉害,对海州师范生了解这么透彻。到了路口,李侠兵问:“那么,我们现在往哪走?”
陈冠昌拿出汪金凤给他的纸条,上面画着去李大明家的地图,说:“到新安镇去,李大明在家里呢。”
他俩骑上马,直奔新安镇李大明家去。他们在李大明家呆了好些天,秘密地发展了两个为预备党员,然后才回龙兴寺。
李侠兵想回到家便立即回上海,省得老母亲再叫他相亲取二房。说实在的,他在上海写了休妻书之后他也想过再娶。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性呢?志同道合的革命的知识女性。他在建筑学院里的同学,一个女生也没有,上海那些从家里出走的“娜拉”们,虽有知识,但真正不怕牺牲的革命者也很少,张胜男是她们中的姣姣者,不过,在出走的“娜拉”里能有几个张胜男呢?在乡下,可以说很难遇到像张胜男那样的革命知识女性。现在,他在海州师范突然遇到柳寄明、汪金凤两位淑女,当时心有所动,但那心仪之情一瞬间就熄灭了,因为那两位女生很难是革命者。他想,他要找的对象应该在上海,在他创办的“青年诗歌研究会”里,说不定能觅到知音。
其实,他的想法错了,这两个女生中的一个就是gcd员,而且,她入党时间比他还早一年呢。后来,当他知情后,他紧追不舍,两人开始了漫长的恋爱的马拉松,演绎出一个可圈可点的爱情经典来。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