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吃饭时。
朱国安的母亲说:“小安,自从苏州回来,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最近心情不好,工作也不顺。“朱国安回道。
“有什么不顺心的也不至于这样,是不是….”朱国安的母亲说到一半被其父亲制止道:“小孩子嘛,总会有些不顺心的事。”旋又说道:“小林家有个女儿,今年刚满十八岁,长得挺漂亮。小安,我看她很适合你,要不介绍给你谈谈。”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道:“这是那女孩的手机号和QQ号。”
朱国安看了一眼父亲,犹豫片刻,正想伸手去拿。
父亲似乎没看到他的神态,突然收回那张纸,说:“我也不为难你,但这女孩确实很好看,我也见过。”
朱国安顿觉尴尬,眼睛下视,缓缓收回手,不知道干什么。忽然看到面前的饭碗,又拿起筷子,装作吃饭的样子。
那晚,父亲还是将那女孩的联系地址交给了他。若是平常,他不会轻易接受,但自从看到佳琳和黎波在一起亲昵的样子,心中就如同被灼烧了一般。那是她自己选的,我无权干涉,她着了魔,这辈子都不会回头。可我也不能就此孤单,让他们看着笑话。
朱国安当晚便联系那女孩,那女孩叫欧小云,在附近的一家厂里工作。
欧小云很活泼,也非常能说话,主动地将自己的照片发过来给朱国安。照片上的她非常乖巧,瘦瘦的,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工作服,头上戴着一顶粉红色的帽子,脸蛋长得也确实漂亮。
朱国安想起前天小何用自己的手机在厂里给自己拍过一张照,便也发了过去。
就这么他们一直聊,聊到很晚很晚。朱国安感觉这段时间闷在心中的事突然有了倾诉的对象。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一直都在静静地听着。
三个月后的一天,欧小云提出要见上一面。朱国安想了想,便约在一家网吧见面。
欧小云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选在网吧,朱国安回答说:“热闹。”实际上,朱国安担心真正面对她时,没有什么话说,便约在网吧,希望能缓和一下气氛。
欧小云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下来。
那天半晚,天上下着雷阵雨,一道道闪电在空中发出巨响,倾盆大雨将地面打出一层薄薄的雨雾。朱国安来到网吧。但等了许久都不见欧小云的身影。便打电话给她。
她却说自己在另一家网吧,朱国安先是意外,而后变成了不满。
“你觉得有这样的必要么?”
“什么必要?”
“为什么不遵守约定呢?”
“这个….”
朱国安笑了一声,他突然想起佳琳,想起了当时也是下着雨的天气。他变得愤恨起来,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假象,甚至认为她在另一家网吧都是寻出来的借口。
“也许你根本不想见我。”朱国安控制着情绪。
“不,不是。”
这句“不是”在朱国安听来,仿佛是在安慰自己,可怜自己。他又笑了一声。
“谈了这么久,其实我对你还是不太了解。”他似乎看到了欧小云的冷漠一般,正如当年的佳琳。欧小云没有说话,他缓缓挂断了电话。
一个商店的老头走过来对他道:“打雷的时候不要在外面用手机。”
但雨势太大,朱国安没有听清楚。他走到网吧门口,拿出一根烟来,见烟是湿的,便将整包烟都给扔了。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突然一切都想不通了。为什么总是自己,为什么不幸的总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等来的却还是失望。
他看着路上,听着雨声。
爱情、幸福,到头来,只是一个人的浏览。
※※※※
第二天,朱国安照旧上班。
他渐渐发现,自己一切的困恼与疲惫,只不过是失去佳琳的延续,实际上自己依然困在佳琳的魔咒里,无法自拔。而欧小云,其实是用来替代自己失去的东西。
想到此,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也觉得自己欠了她什么。他想打电话过去,却又担心什么,于是乎,又把一切藏到了心底。
厂里的工作一直是那么的单调,以致他提不起半点精神来。但这天下午,厂里突然来了两个中年男子,一胖一瘦,西装革履,看起来不怀好意。
“你们老板呢?”胖子问。
“我们老板出去了。”小何回道。
柳鸣九闻讯走了出来,问:“你们找陈兵有什么事?”
胖子上下打量了柳鸣九,回道:“他欠了我们十五万,我们是来要债的。”
众人都是一惊,老板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大家一时都无法接受。
“你们去找他好了,这事跟我们无关。”柳鸣九说。
“这事确实跟你们无关,但这厂子是他的。”那瘦子忽然开口道。
“这厂子里有我的东西。”柳鸣九说。
“你的归你的,你尽管算清楚,他现在还不了钱跑了,那么你们这个厂我们就得扣了。”胖子说。
“我的东西很多,恐怕一时半会搬不走。你们还是等陈兵回来,跟他说去吧。”柳鸣九说。
“说得倒轻巧,要是他一辈子不回来,是不是要我们在这里等一辈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他不在,这厂我们必须得扣下,一直等他回来再说。”胖子道。
“厂里还有我的东西,交给你们,万一有什么损失,怎么说?”柳鸣九道。
“这个我们管不着,你的东西你搬走好了,他的东西必须留下。暂时作为抵押。”胖子道
“这里一大半的东西都是我的,一时半会搬不走。”柳鸣九指了指办公室旁的仓库。
“你要我们搬,试问这么多东西往哪里搬?再说了,既然是老板欠你们债,你们只拿老板的东西就是了,凭什么叫我们搬走?”小伟突然插道。
“对,这种话对我们说没用,你们去找老板去。”朱国安也应道。
“我不管你们说什么,他现在跑了,就剩这处厂子还值点钱。而且我们已经去过他家了,他老婆已经把厂门钥匙给了我们,你们想讲理的话,去劳动局、去法院都可以。我们这还有和他白纸黑字签下的合同。”边说着,那瘦子向他们走来:“我们现在要关厂。”
柳鸣九抓起一把椅子往厂里一坐:“要关,把我一起关了。”
小伟见状也跑进厂里,站到师傅身边:“还有我。”
朱国安将洗干净得抹布凉到绳上,走进来,看着那两人道:“加我一个。”
大家的目光都聚到了小何身上,小何似乎有些害怕,站在门口,犹豫着。
柳鸣九叫道:“小何,你他妈的要是个男人就给我进来。”
小何一下子火了,挺起胸膛,恼道:“谁说我不是男人,进来就进来,老子还从来没怕过什么。”他几个大步跨进门。一只手搭在朱国安的肩膀上。
那瘦子呆在原地,犹豫片刻,回头又看了看胖子。胖子皱着眉,旋又噘了噘嘴。瘦子走上前,将门帘拉下,用一把大锁锁住铁环。
柳鸣九脸一下子阴了下来,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坐上一辆轿车扬长而去。小伟去打开了灯。师徒四人围坐到茶几旁。
柳鸣九拿出一根烟,抽着,骂道:“陈兵这东西,我算是看透了。当初真不该跟他合作,早就听说他这人好赌钱,曾经开车撞死过人。”
“师傅,那现在怎么办?”小伟问道。
柳鸣九看了看紧闭的铁门,皱着眉,没有回答。
“师傅放心,我刚进来的时候将那几块擦车顶的大布凉了出去,墙角还有未搬回来的洗车机,现在大门紧闭,师娘应该能看出异常。”朱国安插道。
小何一拍朱国安的肩膀说:“还是果子哥想得周到。”
柳鸣九走到窗口注视着那边,没多久,师娘抱着孩子朝这里走过来。柳鸣九朝她喊着:“把家里那把厂大门钥匙拿来。
师娘又转回去,不久,拿着厂门钥匙走过来,把门开了。
大家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师傅有厂门钥匙,一开始假装被关,只是他的权宜之计。
柳鸣九见天已经暗下来,便朝着徒弟们说:“天也晚了,今天大家就留下来吃饭吧,我带你们去饭店吃。”
小何叫好,小伟却似乎高兴不起来。朱国安骑上自己的电瓶车说:“我还是不去了吧,回家太晚就怕他们又要打电话过来。”
“去吧”小伟劝道。
朱国安转头看着小伟,小伟的眼神立刻让他明白了什么,于是他下了车,淡淡回道:“我去。”
三个徒弟一起上了师傅那辆五凌面包车。小何与师傅坐在前头,朱国安和小伟坐在后头。
柳鸣九一边开着车一边问他们:“小伟、小安,跟着我的这大半年来觉得苦么?”
“苦”小何不假思索地回道:“每天都又脏又累,还没有星期天。”
“没问你,你才来多长时间。”柳鸣九说道。
“我觉得还好吧,跟着师傅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小伟淡淡回道。
“小安”柳鸣九说道:“除了以前的小毛,你是我教过的徒弟中,算聪明的一个。可惜我这个师傅一直没有好好的教过你。”
“师傅不要这么说,我在您这里过得挺好。您其实也教了我不少东西。记得刚来的时候,我嫌这活又脏又累,本不打算干下去。师傅您批评我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不是脚踏实地的料。现在想想,确实是这样。在师傅这里能学到其他地方学不到的东西。”朱国安道。
柳鸣九笑了笑,说:“只要你有心,到哪里都能学到东西。我在西城有个朋友,修车技术高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保荐你去那里。”
朱国安摇头道:“不了,我跟着师傅就很好。”
柳鸣九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突然说道:“果安,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什么耿耿于怀的事?”
小何和小伟都看向朱国安,朱国安先是惊讶,旋又叹了口气,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傅的眼睛,确实,我曾经在苏州爱上一个女孩,但最后由于我的疑心,让她离开了我。我一直都无法释怀。”
柳鸣九淡淡一笑,道:“不是师傅说你,这是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的。这太难为自己了,正如你我相遇,这番交谈,最后成为一段记忆,你会把它一直放在心里么?你会管它好坏么?时间从来不会和你计较这些,你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我们只活在现在,这世上的事其实只有对错之分,没有什么好坏之别,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是对的,做什么事才是错的。”
“但是..师傅,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朱国安道。
小伟拍了拍朱国安的肩膀,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的过日子就可以了。”
柳鸣九没有说话,看了看小何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么,继续学修车咯。”小何回道。
“那我要是不带你了呢?”柳鸣九用逗趣的口吻问道。
“那我就回我哥那。”小何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我随便你。”柳鸣九淡淡道。
车子拐进一处弄堂,两边满是饭店和旅馆。朱国安将头探出车窗,方才只顾着和柳鸣九聊天,也不知道车子开到了哪里。
不远处,不知哪来的车灯照亮一块水泥石碑,上面几个金色大字反射出耀眼的光,“紫檀公寓。”
朱国安知道这里,他在青湖镇呆了十年有余。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河流甚至每一坐桥梁他都了解得很清楚。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师傅要带他们来这么偏远、又简陋的地方。而不是在青湖镇岛内。
柳鸣九将车停在一家名为‘川味火锅’的饭店前。他们各自下了车,朱国安看着街上往来的、穿着各种厂服的年轻男女们,心中突然感到卑微。看着他们一对一对、似情侣一般有说有笑,总会激起他内心存封已久的记忆。那是刻在骨头上的东西,他忘不掉,也放不下。
小何站在门口,向他招手道:“还愣着干嘛,进来呀。”
“马上来。”朱国安应了声。他缓缓转过身子,延街扫视,目光落到一家没有牌匾的网吧。那是家黑网吧,没有正规的营业执照,所以不管年龄大小都能进入。开网吧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戴一副眼镜,传闻她丈夫和镇里的派出所所长有些关系。他和小何曾经去过那里。那时,小何由于未成年,正规的网吧都不让进,迫不得已,朱国安便带他来了这里。
朱国安注视着那家网吧,嘴角动了动。随后移动脚步向那里走去。他推开玻璃门,走到那妇人面前。那妇人正绣着一朵金色的菊花,见朱国安进来便停下手里的活,问道:“上网吗?”
朱国安摇了摇头,道:“我向您打听个人。”
“什么人?”妇人并没有拒绝。
朱国安用手比划着,道:“大约这么高的一个小女孩,穿一件淡蓝色的厂服,头上戴着一顶粉红色的帽子。”
“每天往来这里的小姑娘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是哪个。”妇人摇着头。
朱国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会儿,摆到妇人面前:“就这个女孩,她来过吗?”
妇人看着手机上女孩的照片,想了片刻,道:“挺面熟,好像前天下大雨的时候来过。哦,对,有点印象。那天夜里下雷阵雨,没多少客人。这小姑娘独自撑伞过来的。她说她是从界南走过来的,叫我无论如何给她开台机。看样子似乎她没上过网吧。”
“界南?”朱国安有些意外地念了一遍,从界南到这里至少有十里的路程,而且那天还雷电交加,下着倾盆大雨…
“她原来没有骗我。” 朱国安忽然明白了什么,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旋又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朱国安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欧小云似乎依然微笑着看着他,“可是…..为什么你不说呢?”突然小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果子哥,这时候还想着上网吧啊,不能等吃过饭嘛,害我找了你这么久。”小何将一只手搭在朱国安肩膀上。
朱国安似没有感觉到一般,径直往前走。
“喂、喂,师傅他们在那边。”小何跑到他前面。
朱国安抬起头,看了看小何,似乎想起了什么,旋又掉头向‘川味火锅’店迅速走去。
“等等我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小何叫嚷着,越发觉得朱国安今晚古怪。
柳鸣九和小伟照面坐着,桌上的菜似乎已经上的差不多了。朱国安抽出一把椅子坐下来。看都不看他们,随手拿起身边的一瓶啤酒,倒了满满一杯。
柳鸣九意外地看着他,小伟问道:“小安,你没事吧。”
“我没事。”朱国安猛了几口酒,回道。
柳鸣九又问道:“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遇见个熟人,和她聊了一会儿。”朱国安淡淡回道。
“熟人?”这时小何走进来,顺手搬开椅子坐了下来,道:“你和那网吧老板娘很熟吗?”
“比你熟。”朱国安回道。
小何向柳鸣九、小伟使着眼色,疑道:“未必吧,我看外面有不少姑娘哩。”
朱国安没理睬他,继续喝着酒。
柳鸣九点了根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片刻,他拿起酒瓶,给朱国安斟了酒,道:“这酒和烟,都是男人的象征,以后你要多学学。”
小伟似乎听懂了什么,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小何却什么也没顾着,专心吃着桌上的菜。
柳鸣九看着他们三个,缓缓叹了口气。他带过许多的徒弟,有的,像小毛、小赵那样已经出师,给他争过面子。但不知怎的,却对这三个什么气也没挣到的小徒弟产生难舍之情。
小伟的沉稳、小安的聪明、小何的开朗都是他欣赏的,也许他自己不知道,但他心里却清楚得很。
饭后,柳鸣九结了帐,准备带他们回去。但喝醉了的朱国安执意想在这里带上一会。柳鸣九拿他没办法,只好先送小伟、小何回去。离开的时候,取了他电瓶车钥匙,并叮嘱朱国安要回去的时候打他电话,他会叫小和开着他的电瓶车来接他。
待他们走后,朱国安摇晃着走了出去。这时夜已经深了,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外面的风很凉爽,朱国安走到那家网吧门口,凝视着里面的灯光,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她不和自己说清楚呢?难道她还在骗我?可她又为什么要冒着大雨、走这么远的路上一趟网吧呢。这一切就犹如他眼前的黑夜,那么让人琢磨不透,带有神秘感。
他带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一家麻辣烫小吃店外,站着两个穿着淡蓝色厂服的女孩。
“真不想加班,累死了。”一个女孩抱怨道。
“可是钱多呀,你不想多挣点钱回去么?”另一个女孩回道。
“当然想啰,可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什么革命的本钱,我看你是想和你那小白脸出去约会吧。”
“什么小白脸,他叫阿泽,个子又高,长得又….”那女孩似乎顾忌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过话锋问道:“对了,你那个什么朱国安、果子庵的,怎么样了?”
不远处醉醺醺的朱国安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两只耳朵忽然竖了起来。
“我们已经不联系了,我可能真的不太了解他。”另外一个女孩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