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云的出走非常突然,事先毫无预兆。那天正是端午节,厨娘正在厨房裡包粽子泡米粉,家裡来了很多乡下亲戚。花自芳夫妇在堂屋忙着打点给乡下族亲的节礼。下了很久的梅雨忽然停了,满街的泥浆在太阳的蒸烤下变成灰白色的泥尘 – 後来吟月回想起来,吟云大约早就有心要走的,却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晴天好上路。
到吃端午饭的时候,人们才发现饭桌上少了一个人。急急地跑到二小姐房裡,什么东西都没缺,却独独少了那把琵琶。花自芳当下心知有异,当着众亲戚的面不好道破,祗好打了个哈哈含糊过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吟月起床梳洗,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才看见妹妹留下的一封信。信上的字迹很潦草匆忙,祗有两句话:
吟月:我学戏去了,不要让爸妈来找我。叫文暄等我两年。
吟月将纸条拿过去给父亲看。花自芳一直知道自己的二女儿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平日怕刺激着她做出十二分出格的事来,反而不敢下狠心去管她,没想到竟在许了人家之後离家出走。当下急火攻心,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花自芳一病,就病了两三个月。这期间夫妻两个也不知商量了多少计策,最後祗好编了个谎话告诉亲家公,说二小姐突染肺痨,病势十分凶猛,怕传染给别人,暂时送到乡下静养去了,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了。文家听了,甚觉突然,半信半疑的,总觉得事有蹊跷。
花自芳怕文家以为花家是要悔约,坏了信义,思前想後,就提出要把大女儿吟月替代了吟云嫁给文家。文致远十分赞同,文暄却是不肯。文致远夫妻祗好拿了大话来压他:
“你大哥虽然早已成亲,却只得三个女儿。你小弟这样的体格,能不能活到生儿育女的年龄尚未可知。如今花家的二小姐得了这等顽疾,慢说一时半刻是治不愈的,即便是治愈了,也是半个废人。你若苦苦等她,岂不是叫你老父老母膝下无孙,文家香火断在你身上吗?再说,文家大小姐有哪一样不如二小姐呢?”
那文暄表面上是个没有定性的花花公子,骨子裡却是十分孝敬父母的。禁不住两个老人的轮番苦劝,祗好百般不情愿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娶亲那日,自然是极尽了热闹排场的。文家有诸多亲戚,散落在南洋东洋,多少也沾染了些洋风,婚礼就有些不中不西的样子。新郎穿的是一身白西服,新娘穿的是猩红龙凤绣花旗袍 - 却没有盖包头。待亲友散尽,洞房裡却十分冷清。文暄和吟月一个坐在床这头,一个坐在床那头,都不说话。文暄想着吟云生了如此的重病,又一个人住在乡郊野外,自己非但不能去看她,还毁约娶了别人。这别人也不完全是别人,还是吟云一奶同胞的姐姐,这伤痛又怎是一个病人能承受得了的?便双手拄了头一阵一阵地长吁短叹。
吟月从前与妹妹一同出去,是见过文暄几面的,心里也喜欢文暄的聪明细致,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奉了父母之命替代妹妹嫁给他。又见文暄脸上毫无喜色,不觉地含了几分羞辱,忍不住暗自落下淚来。
这时就有人来敲门。文暄从西服口袋中扯出一条白手帕来,塞给吟月,吟月慌慌地擦过了脸。进来的是文暄的母亲文夫人和一个随身丫环,是送红枣莲籽汤来的。按照规矩,新郎要喂新娘喝莲籽汤。文暄祗好从丫环手里接过汤盏,勉强喂了几勺 - 吟月早将脸儿绯红了。文暄坐近些了,就看见吟月的脸颊光洁如新桃,估计是早上刚开过了脸。才哭过,眼圈四围微微地有些红肿,就不禁心裡动了一动。
终於将母亲打发走了,文暄锁了门,轻轻对吟月说:“你别管我,等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吟月见文暄极是伤心之时,尚能体恤自己,便知道他本是个良善之人,就略微有了几分安慰。是夜二人分在两头合衣而寝,虽都是翻来覆去的,却秋毫无犯。
又如此这般地过了两夜。到了第三夜,文暄半夜醒来,听见吟月在床那头窸窸窣窣地哭,便捻亮了灯,坐过去,叹了一口气:
“我终是放心不下吟云 - 这几天病又不知加重了几分。我总是要见过她一面才能死心的。你不要拦我,拦也没用。”
吟月见文暄痴迷到这一步,祗好坐了起来,把吟云出走学戏的事一一告诉了文暄,祗是瞒过了要文暄等两年的话。文暄听了,呆了好一阵子,想到自己一直把吟云当成今生的知己,这样的大事,她竟也不与自己商量一声,看来她真是把戏看得比人还重了。不由地,就有了几分心灰意懒。吟月自然温言软语百般劝慰。灯影裡,文暄看见吟月祗穿一件白细布短褂,衣领袖口的肌肤十分白晰柔滑,便忍不住过去解了吟月的衣扣。
自此,两人方渐渐做了恩爱夫妻。
没多久,吟月就有了身孕,便每每规劝文暄,即将为人父,该收敛以往的行迹,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文暄果真开始跟在父亲大哥身边学做生意。文暄本是个极为聪慧之人,祗要一上心没有学不会的。渐渐地,文致远觉得这个二儿子反比大儿子主得了事情,就将南洋东洋的生意,逐渐交托给文暄掌管开拓。文暄除了出去跑码头,回到家来便守着吟月过日子,竟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恋家男人。文家上下都对吟月十分敬重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