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屠格涅夫    更新时间:2013-07-31 10:50:09

卡皮通跟一个脸色阴沉的朋友在酒馆里一直坐到夜深,他对那个朋友详详细细地讲他从前跟一位老爷同住在彼得,那位老爷什么都比人强,只是他爱守秩序,而且他还有一个小缺点,就是他太喜欢喝酒;至于女人呢,凡是勾引女人的本领,他都有。……那个脸色阴沉的同伴只是点头答应,可是等到后来卡皮通声明他由于某种情况必须在明天自杀的时候,他那个脸色阴沉的同伴才注意到应当回去睡觉了。他们就闷声不响地分别了。 

同时,总管的指望并没有成为事实。太太非常惦记卡皮通的婚事,她甚至在夜里跟她的陪伴女人就只谈这桩事情,这种陪伴女人是她养着专门在她夜里失眠的时候陪伴她的,她们同值夜班的车夫一样,在白天睡觉。第二天早茶以后加夫里拉进去见她报告家务的时候,她的第一句问话就是:“我们那桩婚事怎样了?”他自然回答说,进行得很好,卡皮通今天要来见她谢谢她的恩典。太太身体不大好:料理事情并不久。总管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召开了一个会。这桩事的确需要特别的考虑。塔季扬娜自然不反对,可是卡皮通当着众人表示,他只有一个脑袋,并没有两个,三个……格拉西姆凶恶地、迅速地轮流望着每一个人,不肯离开女用人房间的台阶,他好像已经猜到了他们正在商量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大家聚在一块儿商量(他们里面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伺候吃饭的用人绰号“尾巴叔叔”的,大家总是带着敬意地找他出主意,虽然他老是回答他们:“有个办法了,是的,是的,是的,是的!”),会议的第一个决定,就是为着安全起见,先把卡皮通锁在放滤水器的贮藏室里头,然后郑重地仔细考虑这桩事情。要用武力解决,自然很容易;可是上帝啊,这不行!要闹出事来,太太会不开心——那就该倒楣了!那末怎么办呢?他们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了。他们有好多次看出来格拉西姆很讨厌喝醉的人。……他坐在大门口,每次看见什么人喝得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帽檐盖在一边耳朵上面的时候,他总是生气地把头掉开。他们便决定叫塔季扬娜假装喝醉,一偏一倒地走过格拉西姆的面前。那个可怜的女子好久都不肯答应,可是他们终于说服了她;而且她自己也看出来她只有用这个办法才可以摆脱那个爱慕她的人。她去了。他们把卡皮通从贮藏室里放了出来,因为这桩事究竟跟他有关系。格拉西姆正坐在大门口的边石上,拿他的铁铲在地上戳来戳去。……每一个角落后面,每一幅窗帷后面都有人在偷愉地望他……

这个诡计完全成功。他看见塔季扬娜,起先还是像往常那样地一边发出怜爱的叫声,一边对她点头;然后他注意地望着她,丢开铁铲,跳起来,走到她跟前,把自己的脸挨近她的脸……她吓得摇晃得更厉害了,紧紧闭上了眼睛。……他捉住她的膀子,拉着她一块儿飞跑过这个大院子,一直跑进那间开会的屋子,把她推到卡皮通的身上去。塔季扬娜完全晕过去了。……格拉西姆站在那儿,望着她,挥他的手,笑了笑,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他的顶楼去了。……整整一天一夜他都没有出来过。马夫安季普卡后来对人说,他从墙板缝里看见格拉西姆坐在床上,一只手贴住脸颊,时时发出轻轻的有规律的叫声,他悲声哼着,那就是说,他把身子摇来摇去,闭着眼睛,晃着脑袋,往常车夫或者拉船人唱他们那种悲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安季普卡害怕起来,他就离开墙板缝走了。格拉西姆第二天走出了他的顶楼,他身上并没有现出什么特殊的变化,只是脸色更阴沉,而且完全不去注意塔季扬娜和卡皮通了。当天晚上,塔季扬娜和卡皮通每个人胳膊底下挟一只鹅一块儿到太太那儿去谢恩,一个星期以后他们便结婚了。就在举行婚礼的那天格拉西姆的举动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他空着手从河边回来:他在路上不知道怎样把水桶弄破了。夜里他在马房里拼命洗擦马身,弄得那匹马像草给风吹着似地摇摆起来,在他的铁拳下面它有点站不稳了。

这一切都是春天里发生的事情。又一年过去了,这中间卡皮通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而且干什么事都不中用了,所以他得到吩咐带着妻子坐上大车,给遣送到遥远的乡村去了。在动身的那一天,他起初还鼓起很大的勇气,公开表示,不管他们把他遣送到哪里去,就是到乡下女人洗衬衫把捣衣杵放在天上的地方,他也不会给毁掉的;可是后来他又颓丧起来,抱怨说他们把他送到没有学问的人们中间去了,最后他萎靡到连自己的帽子也戴不上了。有个好心的人把帽子扣在他的额上,对正了帽檐,从上面敲一下,把帽子给他戴稳了。等到一切都弄好了,乡下人已经把疆绳捏在手里只等着说出“上帝保佑”就动身的时候,格拉西姆从他的小屋子里出来,走到塔季扬娜跟前,送给她一幅红棉布头巾做纪念品,这头巾还是他在一年前为她买的。塔季扬娜,一直到这个时候为止,对她一生所遭遇的悲欢离合都是非常淡漠地忍受了的,可是到这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淌了眼泪,上车的时候,还照基督徒的礼节跟格拉西姆接了三次吻。他原想把她一直送到城门口,而且起初还在她的车子旁边走了一会儿,可是走到克里米亚浅滩他忽然停了下来,挥了挥手,就顺着河边走去了。

时候快到黄昏了。他望着河水,慢慢地向前走。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岸边淤泥里面打滚。他俯下身子,看见了一条带黑点子的白毛小狗,不管它怎样努力,它始终不能够爬到水外面来,它一直在挣扎,滑跌,它那个打湿了的瘦小身子抖得厉害。格拉西姆望着这条不幸的小狗,用一只手把它抓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大踏步走回家去了。他走进自己的顶楼,把救起来的小狗放在床上,用他的厚厚的绒布外衣盖住它,先跑到马房去拿了些稻草,然后到厨房去要了一小杯牛奶。他小心地折起厚绒布外衣,铺开稻草,又把牛奶放在床上。这条可怜的小狗生下来还不到三个星期,它的眼睛睁开并不多久,看起来两只眼睛还不是一样地大小。它还不能够喝杯子里的东西,它只是在打颤,在眨眼睛。格拉西姆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捉住它的脑袋,把它的小鼻子浸在牛奶里面。小狗突然贪馋地舐起来,一面吹吹鼻息,浑身打颤,而且时时呛起来。格拉西姆在旁边望着,望着,忽然笑了起来……他整夜都在照应它,安排它睡觉,擦干它的身子,最后他自己也在它的旁边安静地快乐地睡着了。

格拉西姆看护他这个“养女”小心得超过任何一个看护自己孩子的母亲(小狗原来是一条母狗)。起初“她”很弱,很瘦,很丑,可是“她”渐渐地强壮起来,好看起来,靠了“她”的恩人不懈怠的照料,过了八个月的光景,“她”居然变成了一条很漂亮的西班牙种狗,有一对长耳朵,一条毛茸茸的喇叭形的尾巴,和一对灵活的大眼睛。“她”多情地依恋着格拉西姆,从不离开他一步,总是摇着尾巴,跟在他后面。他还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哑巴们都知道他们那种含糊不清的叫声常常引起别人对他们的注意,——他叫“她”作木木。宅子里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也叫“她”作小木木。“她”非常聪明,跟每个人都要好,可是“她”只爱格拉西姆一个人。格拉西姆疯狂地爱着“她”……他看见别人抚摩“她”,他就会不高兴:他是在替“她”担心,还是由于单纯的妒忌,这只有上帝知道!“她”常常在早上拉他的衣角把他叫醒;“她”常常口里衔住缰绳把运水的老马牵到他跟前,“她”跟那匹老马处得十分和好;“她”常常脸上带着庄重的表情跟他一块儿到河边去;“她”常常看守着他的扫帚和铁铲,绝不让一个人走进他的顶楼去。他特地为“她”在他的房门上开了一个洞。“她”好像觉得只有在格拉西姆的顶楼里“她”才是十足的女主人,所以“她”走进屋子来,就马上带着满意的神气跳到床上去。夜里“她”一直不睡,但也绝不像某种愚蠢的守门狗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叫。那种狗提起前脚坐着,鼻子朝天,眼睛眯细,只是无聊的缘故对着星星乱叫,而且总是连续地叫三回。不!木木的细小声音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响起来;除非有生人走到篱笆跟前来了,不然就是在什么地方有了可疑的响动或者沙沙声。……总之,“她”是一条很出色的看家狗。说实话,除了“她”以外院子里还有一条老公狗,“他”一身黄毛带着褐色的斑点,名字叫陀螺。可是“他”一直给铁链锁住,就是在夜里也不放松。而且“他”自己也因为太衰老了的缘故,完全不想争取自由了。“他”整天躺在“他”的狗窠里,身子蜷缩在一块儿,只是偶尔发出一声嘶哑的、几乎是无声的狗叫,而且“他”马上就把这叫声咽下去了,好像“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叫声并没有用处似的。木木从来不到太太的宅子里去,每逢格拉西姆搬柴到上房各处去的时候,“她”总是留在后头,不耐烦地在台阶上等他,只要门里有一点轻微的声音,“她”便竖起耳朵,把脑袋忽左忽右地掉来转去。……

这样地又过了一年。格拉西姆仍旧在担任他那个打扫院子的职务,而且非常满意他自己的命运,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那就是:在夏天里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太太和她那一群女食客正在客厅里来回地闲踱着。她的兴致很好,她在笑,又在讲笑话;女食客们也在笑,也在讲笑话,不过她们并不觉得特别快乐;宅子里的人并不大喜欢看见太太高兴,因为在那个时候,第一,她要所有的人立刻而且完全跟她一样地高兴,要是某一个人的脸上没有露出喜色,她就发脾气了;第二,这种突然的高兴是不会久的,通常总是接着就变成一种阴郁不快的心情。在那一天她早上起身好像很吉利;弄纸牌的时候拿到了四张“贾克”,这表示着“她的愿望可以实现”的兆头(她总是在早上弄纸牌占她的运气),喝茶的时候她又觉得茶特别香,那个女用人因此得到了夸奖,而且还得到一个十戈比的银币。太太的起皱纹的嘴唇上带着甜蜜的微笑,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又走到了窗前。窗外便是花园,就在花园正中那个花坛上面,一丛玫瑰底下,木木正躺在那儿仔细地啃一根骨头。太太看见了“她”。 

“上帝啊!”她突然叫了起来,“这是什么狗啊?”

让太太问到的那个可怜的女食客慌张得不得了,一般处在寄食地位的人,遇到弄不清楚主人的叫喊有什么意思的时候;通常就有这种焦急不安的情形。

“我不……不……不知道,太太,”她结结巴巴他说,“好像是哑巴的狗。”

“上帝啊!它是一条漂亮的小狗啊!”太太打断了她的话,“叫人把它带到这儿来。他养了它好久了吗?为什么我以前一直没有看见它?……叫人把它带到这儿来。”

那个女食客马上就跑到前厅里去。“来人呐,来人呐!”她大声嚷着,“把木木立刻带到这儿来!‘她’在花园里头。”

“那末‘她’的名字叫木木了,”太太说,“很好的名字。”

“啊,很好的,太太,”女食客回答道,“斯捷潘,快去!”

斯捷潘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的职务是跟班。听到吩咐,他马上跑到花园里去捉木木;可是“她”很敏捷地从他的手指中间滑脱了,“她”竖起尾巴,飞跑到格拉西姆跟前去,格拉西姆这时正在厨房里拍打水桶、抖落桶上的尘土,把水桶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就当它是一个小孩玩的小鼓一样。斯捷潘在后面追“她”,就要在“她”的主人的脚跟前把“她”抓住了;可是这条机灵的狗不肯让生人的手捉住“她”,“她”一跳就逃掉了。格拉西姆带着微笑看这一切的纷扰;最后斯捷潘恼怒地站起来,连忙做手势对他解释明白,说:太太吩咐把你的狗带到她那儿去。格拉西姆有点吃惊,可是他唤着木木,把“她”从地上抱起来,交给斯捷潘。斯捷潘把“她”带到客厅里去,放在镶木地板上面。太太用亲切的声音唤“她”到她身边去。木木一辈子没有到过这么富丽堂皇的房间,因此惊惶得不得了,“她”回头就朝门口跑去,可是让那个会拍马屁的斯捷潘赶了回来,“她”颤抖着,紧紧地挨着墙壁。

“木木,木木,到我这儿来,到太太这儿来,”女主人说,“来,蠢东西……不要害怕……”

“来,来,木木,到太太这儿来,”那些女食客也都跟着说,“来啊!”

木木张惶不安地朝四面看了看,“她”并不动一下。

“给‘她’拿点吃的东西来,”太太说,“‘她’多蠢啊!‘她’不肯到太太这儿来。怕什么呢?”

“‘她’还不习惯,怕生,”一个女食客鼓起勇气用胆怯的、柔顺的声调说。

斯捷潘拿了一小碟牛奶来,放在木木面前,可是木木连闻也不闻一下,“她”仍旧像先前那样地在打颤,在朝四面看。

“啊,你是个怎样的东西啊!”太太说,她走到“她”跟前,弯下身子,正要抚摩“她”,可是木木猝然掉转头来,露出“她”的牙齿。太太连忙缩回了她的手。

接着是一阵短时间的沉默。木木轻微地哀声叫着,好像“她”在诉苦,而且在请求原谅似的。……太太皱着眉头,走开了。狗的突然的动作吓坏了她。

“呀!”屋子里所有的女食客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她’没有咬着您吧,但愿没有这样的事!”(木木一辈子从没有咬过任何人)“呀,呀!”

“把‘她’带出去,”老太太改变了声调说,“讨厌的小狗,‘她’多坏啊!”

她慢慢地掉转身子,朝她的内房走去。女食客们胆怯地互相望着,她们正要跟随她去,可是她却站住了,冷冷地望着她们,说:“你们这是为着什么?我并没有叫你们呢。”她就走出去了。

那些女食客垂头丧气地朝斯捷潘挥手。他抓起木木,尽快地把“她”往门外一丢,正巧丢在格拉西姆的脚跟前。半点钟以后,宅子里就非常清静了,老太太坐在她的沙发上,脸色比打雷时候的乌云还要阴沉。

大家想想看,这样小的事情,有时候也能够弄得人神经失常!

太太一直到晚上都不快活,她不跟任何人讲话,也不打牌,她一夜都不舒服。她觉得她们给她用的花露水并不是平常给她的那一种,而且她的枕头有肥皂的气味,她叫那个管衣服的女人把所有的被褥床单都闻过一遍,总之她心里烦,而且气得不得了。第二天早上她叫人去通知加夫里拉比往常早一个钟头来见她。

“请你告诉我,”等到加夫里拉心里慌慌张张地跨进她的内房门槛的时候,她马上就说,“在我们院子里叫了一整夜的是什么狗?它弄得我一夜不能睡!”

“一条狗,太太……什么样的狗,太太,也许是那个哑巴的狗,太太,”他支支吾吾他说。

“我不知道这是哑巴的狗,还是别人的狗,只是它弄得我不能睡觉。我奇怪我们养那么一大群狗做什么!我倒要问个明白。我们不是有一条守门狗吗?”

“是的,太太,我们有的,太太。陀螺,太太。”

“那么,为什么还要多的呢,我们还要更多的狗做什么?只是增加纷扰罢了。宅子里没有管事的人——事情就是这样。哑巴养狗干什么?谁准许他在我的院子里养狗?昨天我走到窗前,看见它躺在花园里头,它拖了什么脏东西进来在啃着——可是我的玫瑰花就种在那儿……”

太太停了一会儿。

“今天就把它弄走……听见了吗?”

“听见了,太太。”

“就在今天。你现在就去。我以后会叫你来报告家务。”

加夫里拉走了。

总管走过客厅的时候,他为了维持秩序起见,把一个叫人铃从一张桌子移到另一张桌子上面;他偷偷地在大厅上擤了擤他那根鸭嘴鼻子里的鼻涕,然后走进前厅去。斯捷潘正睡在前厅里一把长椅上,他睡着的样子倒很像战争图画中一个战死的军人,他那两只光腿从那件当作毯子盖在他身上的大衣底下伸出来。总管把他一推,小声地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话,斯捷潘就用半笑、半打呵欠来回答。总管走了,斯捷潘从长椅上跳起来,穿上他的长裾外衣和靴子,走了出去,就站在台阶上。不到五分钟格拉西姆来了,背上背了一大捆柴,身边跟着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木木(太太吩咐过她的卧室和内房就是在夏天也得生火)。格拉西姆到了门前,就斜着身子,用肩膀推开了门,然后背着他那捆重东西摇摇晃晃地走进里头去了。木木像平常那样留在外面等他。斯捷潘就抓住了这个有利的时机,突然向“她”扑过去,像兀鹰抓小鸡似地,拿他的胸膛按“她”在地上,两只手抱起“她”来,抱在怀里,连帽子也不戴上,就抱着“她”跑出了院子,碰到第一辆出租马车就坐上去。他一直坐到了家禽市场。他在那儿很快地就找到了一个买主,拿“她”卖了半个卢布,不过讲定买主至少得把“她”拴一个礼拜。他马上就动身回家;可是还没有回到宅子,他就从马车上跳下来,绕过院子,走到后面一条小巷,翻过篱笆跳进院里,因为他害怕打耳门进去,——怕的是碰见格拉西姆。

然而斯捷潘的担心倒是不必要的;格拉西姆并不在院子里面。他从宅子里出来,马上发觉木木不见了;他从不记得,“她”有过不在屋外等着他回来的事,于是他跑上跑下,到处去找“她”,用他自己的方法唤“她”。……他冲进他的顶楼,又冲到干草场,跑到街上,这儿那儿乱跑一阵。……“她”丢失了!他便回转来向别的用人询问,他做出非常失望的手势,向他们问起“她”来;他比着离地半俄尺的高度,又用手描出“她”的模样。……有几个人的确不知道木木的下落,他们只是摇摇头,别的人知道这回事情,就对他笑笑,算是回答了。总管做出非常严肃的神气,在大声教训马车夫。格拉西姆便又跑出院子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从他那疲倦的样子,从他那摇摇不稳的脚步,从他那尘土满身的衣服上看来,谁都可以猜到他已经跑遍半个莫斯科了。他对着太太的窗子默默地站着,望了望台阶,六七个家奴正聚在那儿,他便掉转身子,口里还叫了一次“木木”。没有木木的应声。他走开了。大家都在后面望他,可是没有人笑,也没有人讲一句话。……第二天早上那个爱管闲事的马夫安季普卡在厨房里讲出来,说哑巴呻吟了一个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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