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顶着小说书成长起来的。
我那时有一句名言,看小说比看电影还有劲。看电影要花钱,时间也有限,看小说不要钱,你高兴尽可以白天黑夜地看下去。我近视眼的屈光度就是在一天连续十几个钟点看书的努力下突飞猛进的。到小学四年级下学期,我没有可能再不戴眼镜了。这件鼻梁上的装饰品,使我在同学中显得更加与众不同。它叫我更不愿意跟小朋友们同流合污而更愿意与书相濡以沫。我脱离了自然。
鲁迅先生是多么怀念他的“油蛉低唱,蟋蟀弹琴”的百草园和从六一公公田里偷摘来的蚕豆。我在中学里抄写《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得了年级钢笔书法第一名,其实我肚里觉得这篇东西实在一点劲也没有。
我长期以来不喜欢读散文。我是为了作文成绩好,才硬着头皮去读杨朔的《东风第一枝》的。读后写作的窍门是被我找到了——就是每篇要有一个中心比喻,如把祖国的儿童比茶花,把劳动人民比园丁、蜜蜂、浪花什么的;然后在说到那个中心比喻前,要尽可能地拉扯些带形容词的废话,一触及到中心思想,立刻“啊”声刹车,这叫余音绕梁,回味无穷——窍门找到了,散文我就更不屑看了。散文里只有秦牧的《艺海拾贝》还可看,因为里面是一个个的小故事。没有故事的文字,在我看来,简直不是文字。
大概小时候故事看得太多,现在我一看到功架十足的故事就反胃。但是,我对诗意非得用理性去把握的毛病,恐怕是一辈子也改不过来了。要是我小时候少看点小说书,多到自然里去浸染浸染,在诗意方面也许就不至于像现在那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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