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晚,又很希望生个儿子,因此,儿子的名字在刚结婚时已经提前取好了。正因为盼子心切,怕他出生后会过分溺爱反将他淹没,故与妻子早早拟定了育儿战略,也向母亲作了通报。我们的战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育出个天才,只求养成个好人。
实施这战略的第一步,从把儿子自产院抱回家的第一天起,就让他分床单独睡。第二步,从小不满足他的无理要求。他在两三个月时白天酣睡,半夜哭闹,以哭讨抱,想了各种办法不能纠正,有天晚上,我就狠狠心让他哭,一气哭了两个半小时,直哭得喉咙喑哑,满头是汗,双手痉挛,我都硬下心肠不让抱他,由他哭累了睡去。从此,他再也不任性地哭闹。第三步,在他稍懂事以后,就明确地立下规矩,如带他上街去玩,事先约定,吃的玩的东西由家长决定买,不准讨,若讨,就不买;若撒赖,就打屁股。规矩之下,坚决执行。第四步,衣着上讲朴素,从小向他灌输一个观念,比穿得好吃得好的孩子是最没出息的,要比就要跟人家比读书成绩好。
我们的育儿战略,到目前为止,仍被验证为基本正确。这么说,不仅是因为他初、高中都考取了上海市数一数二的市重点中学的尖子班,大学又考取了复旦的数学基地班。这里,我引妻子秦剑萍于1991年写的《呵,儿子》一文加以说明——
呵,到家了。我撇下丈夫,急走几步,来到围墙边。撩开刚爆了嫩芽的爬山虎的枝条,透过墙沿上镂空的方孔望进去,只觉得屋子里白晃晃的灯光特别亮,电视机使劲地吼叫着,却看不见儿子的身影。“他又在玩啥新花样了?”“别担心,”丈夫说,“他已经十岁了。”
绕过围墙,远远看见厨房里的灯也亮着。哎呀,造反了!吃饭用的小圆桌上,堆满了湿漉漉的碗、盆、勺子、筷子,热水瓶歪戴着帽子,头上直冒热气。还有一大滩水,淌到桌边,一滴滴地往地上滴水。地上东一只拖鞋,西一只皮鞋,乱七八糟,安排好了让他红肠夹面包当晚饭吃,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好像刚请过一屋子人吃饭似的。“你在干什么?”我透过纱门望进去,只见儿子坐在写字桌前,埋头弓背,很紧张吃力的样子。“等一等,我马上就好。”他头也不回地说。听到我脱皮鞋的声音,他又说:“你慢点进来,等一分钟。”
他在搞什么鬼名堂呀?我回头对丈夫看看,丈夫对我笑笑,也有些疑惑不解。儿子没有违约,一分钟不到,他跳下椅子,得得跑到纱门旁,推开门,说:“请进吧。”一脸得意的笑容。噢,怪不得外面看进来这么亮。儿子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吊灯、台灯、床头灯……“一个人开那么多灯干什么?”“你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日子啊?”“今天是你生日。”
啊呀,我真忘了。昨天清早,儿子问我哪天生日,我家习惯过农历生日,我查了日历,告诉他是今天,叫丈夫今天白天去买个蛋糕回来,我到菜场去买点鸡或鸭,一家人美美地吃一顿。谁知下午姐姐打电话来,说妈妈又病倒了。妈妈家住得远,乘车将近两个小时。一下班,我与丈夫就匆匆赶去探望妈妈,把生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亏这宝贝儿子把这事牢牢记在心上。原来他把屋子里的灯(包括厨房里的)全部开亮,也是为了表示庆祝。我家过年,除夕夜不放鞭炮,但要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增添一种亮亮堂堂的喜庆气氛,这小脑瓜里把这些都储存进去了。
儿子把我引到写字桌前,丈夫堆在桌子上的书与稿子都搬到了地上。小写字桌被他布置成一张餐桌,只差铺一块雪白的桌布。中央是一只青瓷大菜盆,是儿子从碗橱深处挖出来的,一片片红肠在盆子里拼成一朵盛开的花。大盆子周围放着三只小盆子,盆子里各放着一只剖开的小面包,上面已经均匀地抹上了一层果酱。小盆子旁还各放了一只杯子,杯子里的牛奶还在冒着热气。“嗬,儿子自己会煮牛奶了。”我伸手去端杯子。儿子拦住我说:“不行,不行,等一会儿一起喝。”“还要等什么呀?”“你们把这蜡烛点上。”我这才注意到,桌子靠墙的边沿上还静泊着一排四只小船。船是金黄色的橙子皮做的,桅杆就是那彩色的小蜡烛。家里只剩一个甜橙,倒被他物尽其用了。小蜡烛点亮了,儿子跑去把屋子里的灯全部熄灭,肯定又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就着摇曳的烛光,我们三人端起杯子来。儿子像个大人似地说:“干杯,祝你生日快乐!”我真想在他的脸颊上亲一下,只怕这个小伙子会害羞。我喝了一口牛奶,只觉得味道有些异样。儿子说:“这是假牛奶,是用冰箱里的白脱油加开水调出来的,真牛奶我肚子饿先喝了。”
这个生日,三十四岁的生日,我会记住一辈子。呵,我的儿子!
这年儿子虚岁十岁,读小学二年级。
这件事,比他在学习知识方面取得的成绩,更让我们做父母的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