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法)福楼拜    更新时间:2013-11-12 10:01:20

致尚特比小姐 1872年6月5日

必须为自己而不是为读者大众搞艺术。如果没有我的母亲和我可怜的布耶,我也许不会付印《包法利夫人》。在这方面,我尽量不当文学家。

致居斯塔夫•莫泊桑夫人 1872年10月

我写作(我谈的是有自尊心的作家)并不是为今天的读者,而是为只要语言还存在就可能出现的读者。因此我的商品不可能在目前被消费,它并非专门为当代人制造。我的服务一直不明确,因而是无价的。

致罗歇•德•热奈特夫人 1876年 [李健吾《福楼拜评传》注此信札为1876年4月3日福楼拜致乔治•桑书信,参见广西师大版《福楼拜评传》P.291]

外在和内在。

我还记得,我站在阿克洛波尔墙下时曾怎样心跳过,那是一堵光秃秃的墙,经过普罗彼雷柱廊时这堵墙正好在左边。好!我在想,一本书在不受它的内容制约时是否能产生同样的效果?在组装的精确、各组成部分的稀罕、表面的光滑、和总体的和谐里,是否存在一种内在的力,一种神力,一种像本源一样的永恒的东西(我在以柏拉图派哲学家的口吻说话)?例如,为什么在正确的词和有音乐性的词之间有一种必然的关系?为什么人在过分压制自己的思想时会写出诗来?为什么文句匀称的规律可以主宰感情和形象,而看上去是外在的东西却真正是内在的?如果我继续以这种方式思考下去,我会完全搞错,因为从另方面看,艺术应当是天真纯朴的,或者说,艺术应当是有人可以干的,我们并非完全不受约束。各人走各人的路,但也由不得他个人的愿望……李健吾《福楼拜评传》解读:艺术的目的是美,所以我们的努力全在实现这个目的。在实现上,这几乎纯粹是形体的问题。福楼拜向自己诉苦:“观念苦我,形体拒我”,这里的观念,如若含有内容的意义,更其等于美,他最终的鹄的。他希望形体能够单独存在,不动人世的烟火,自然成为正果。他要作品仿佛一堵古希腊建筑的全裸的墙壁,看到眼里,读者同样感到一种热烈的欢悦。(P.291)

阿克洛波尔,指古代雅典建筑在岩石上的城堡。

致卡洛琳 1880年5月6日

美学就是真实,因为在智力的某种程度上(只要有方法),我们是不会搞错的,现实不屈从于理想而进一步确认理想。

(摘录完)

福楼拜文学书简补编

•——补编中的书信句子均来自李健吾著《福楼拜评传》,广西师大2007年6月第一版,每则后面注明该书页码。

——李健吾《福楼拜评传》所引用的书信大部分来自福楼拜与路易斯•科莱(李译作高莱)的信札,由于引用多,作者省略了出处,致使无法将这些支零片语准确归于“致高莱书”中。特归“其他不知出处的支零片语”一类。

致布耶书

将来你描写地方色彩,我看只要你的线条不差,你就可以放下参考书,开始写作;我们不要迷失在考古学里面,我相信这是今日的一致而致命的趋势。(1850年6月,P.98)

致高莱女士书(高莱即路易斯•科莱)

噢!去,宁可爱艺术,也不爱我。这种感情绝不会让你失望,病或死都沾它不上。崇拜观念,只有它真实,因为只有它永久。我们如今相爱;或许我们还要相爱。然而,谁知道?有一日我们会连我们的面目也记不起来。你没有听过老年人有时给你讲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P.283)

我宁可狗一般地死去,句子不熟,也不肯少用一秒钟赶趁出来。(P.289)

一种牧师的生涯。我仅仅缺少道袍而已。(P.39) 李健吾《福楼拜评传》解读:艺术是他的宗教。他是文艺女神最忠实的信徒。他尽量减缩人生,正为显出她的仪态万端。(P.39)

好人说,莠草有什么?为什么它们要生长?然而为他们自己,老天爷!为什么你们生长,你们?由我的观念去吧。它们碍你什么事?它们不危害任何人,也许倒有好处。再说,正如任何事物一样,它们不全有自己存在的理由?(1846年8月27日,P.298)李健吾《福楼拜评传》解读:艺术家的问题在怎样将人世的变故化成一种幻象,做他描写的张本。因之一切事物(他的存在也打在里面)没有别的用处,只为完成艺术的创造的使命。他不证明,因为证明等于撒诳,……这种对于自然相好无间的态度,鲍德莱尔(通译作波德莱尔)用契合(Correspondance,即《恶之花》中《应和》一诗)来表示,以为:自然是座庙,柱子却是活的,|有时说着模糊的话;|行人走过征象的树林,|接受它们亲嫟的注视。……和福氏是同一的精神。自然不是现在才有,但是自来不曾真实。真实的只有看法,和从看法而生的艺术的幻象。所以照相虽然相似,不如油画逼真,唯其照相缺乏风格,或者灵性的作用。风格是观看事物的一种绝对的样式,犹如文笔之于主旨,无所谓丑,无所谓美,我们应该从我们的四周看出书来。犹如鲍德莱尔之于诗,福氏相信一切事物随地可以做成艺术。(P.299)

……人所创造的一切,全是真实的!所以和几何学一样,诗是同样的正确;归纳法和演绎法有同样的价值,所以只要达到某一阶段,人绝不至于再弄错了属于灵魂的一切:就在如今,就在同时,就在法国二十个乡村里面,我相信,我可怜的包法利苦楚着,唏嘘着。(1853年8月,P.44)李健吾《福楼拜评传》解读:艺术本身的价值,最后不在艺术家的技巧,因为技巧是学来的,体会成的,熟练出来的,这就是说,可以同臻极境的,所以最后,却在艺术家各自的禀赋。根据着他深厚而矗立的性情,他生活着,经验着,而且再三地经验着;归纳法的价值就在这里,艺术家从经验的综合,得到一种相对的,软性的,真实的真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作家往往回到他早年的经验里面,寻求他所需要的材料。(P.45)

如果我们用若干年月,和物理学探讨物质一样,大公无私地研究人类的心灵,我们会达到很大的进步。把自己放在自己以外,这是人类唯一的方法。然后人类对着他的工作,可以诚直地,纯洁地考量自己。和上帝一样,他从上面审判自己,好啦,我相信这办的到。这或许和数学一样,所寻的是一种方法。这特别可以应用于艺术和宗教,观念的两大表征。假定人这样开始:初民的上帝观念(最薄弱的)生而有之,初民的诗的情绪(最轻微的)与生以具,然后寻觅它的表征,从小孩,野蛮民族等,我们轻易就可以看到。那么,初步有了。这样,你已经有了一个眉目。随后你继续下去,把一切相对的偶然的现象,气候,语言等等都算上。于是我们一点一点地往前进,一直进到未来的艺术,美丽的假说,它现实的清晰的观念,人力所铸的理想的典型。但我并不要负起这件工作,我还有别的笔头削。(1853年10月12日,P.221)李健吾《福楼拜评传》解读:福氏不是一个高明的理论家,而是一个真正的实践者。他早年的思维,都归结在他艺术的制作。(P.222)

……我的主旨的俗鄙有时简直叫我起呕,同时遥望着那么多的庸凡的事物,全要好好地写出来,想起这种困难,我都心惊。李健吾《福楼拜评传》解读:“全要好好地写出来”——这是福氏从今以后的避难之所。把俗到骨里的材料,溶在如珠如花的文字之中,这是福氏从今以后的一个极其吃力的野心。(P.46)

在艺术里面,没有形式就是没有一切。(1846年8月12日,P.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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