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了,人们被一种兴奋的情绪所鼓舞,都在大声说着话,仿佛舍不得离开会场似的。梁子也被几个老汉包围了,兴致勃勃地聊着天。这些人都是从小看他长大的,这回见了面,难免要叙叙家常,亲热一阵子。娟娟很聪明,只装作扫地、抹桌子、收拾板凳的样子,也磨蹭了一会。当这一切都弄完了的时候,梁子还正说得起劲,没有一丝要走的样子。娟娟有些气恼,用微微含怨的目光望了他一眼,但他仍没有注意到。娟娟咬了咬嘴唇,一转身独自走掉了。
社房离娟娟的住所很近,几分钟就到了家,她在窗前,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托腮坐着,一动也不动。
这儿是从社房到路北去的必经之地,所以,不时有闹嚷嚷的说话声和杂沓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她静静地听着,好像在希望着什么,又像在期待着什么,但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埋怨和不满的情绪一分钟一分钟地在增长……
娟娟轻轻地叹息着,把头伸向窗外。在大路的那一边,白茫茫的田野一直延伸到黑黝黝的远山脚下。头顶上是高蓝辽阔的天空,上面点缀着无数颗闪亮的星星。这无边浩瀚的天和地,曾在她初来农村时引起她无限的新奇和赞叹。但是现在,她觉得这一切对她这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来说,实际上是毫不相干的。在这无极的宇宙中,她只需要一个能够栖身的温暖的小巢。这个美丽的幻想,曾经已经变得那样鲜明而具体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忽然又像梦一样地朦胧起来。这种朦胧的感觉使她的心头升起一种无名的空虚和惆怅,她便又回想起刚才那个不愉快的支委扩大会。她回味着梁子从容的面容,坚定的神态和冷静的目光。她心里很不舒服,仿佛从这里面体会出了一丝冷酷的意味,一种不祥的预兆。她觉得如果要找一个不很适当的比喻的话,那就是,她像一棵秋天里才出土的幼苗,渴望着尽可能多地得到温暖的光和热力,可是晚上那圆圆的月亮,却只发出清冷的光芒,并没有把温暖多给她一丝一分。可不是么?他千里迢迢地回到虎山,在如此明月皎皎的夜晚,不来和自己谈心,却去建议开那个倒霉的支委扩大会。她恨他丝毫不理解她的心情,恨他在会上那么急匆匆地追查水泥的事故。什么线路啦,什么水泥啦,难道这一切,比她和他的关系还重要、比她和他的前途更令人关心吗?唉,小梁啊小梁,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不知道,这水泥,是我亲手买来的啊!
娟娟心烦意乱地想着,去年购买水泥的情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初冬的早晨。瓦匠驾驶的拖拉机,在门外突突地吼叫。
娟娟急急忙忙地把钱、介绍信等东西锁在黑色的人造革挎包里,向机子跑去。
瓦匠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没等娟娟坐稳,他就把机子开着跑了。
拖拉机在初冬的山野里奔驰,翻犁过的土地袒露着胸膛,割过了的玉米地一块一块,黄色的玉米茬还残留着。早种的小麦已经出苗了,呈现出星星点点的绿意。娟娟心不在焉地望着这些看厌了的景色,心里盘算着到了县里,如何顺便上县知青办和教育局去活动一下,为明年的招生打下个基础。
“给我们带几捆草!”快到大场上了,一小队的队长老远就挥着手招呼。
瓦匠嘴里应着,却依旧把机子开得很快。一队长摇着手臂追上来,他不得不放慢速度。
“带几捆草!”
“不行,你没看着车上有炭。”
“炭我给你搞一边去!让你开一趟机子,就那么横!”一队长气呼呼地说,原来大队正式的拖拉机手是大憨,因为今天有事,临时让瓦匠去跑一趟。瓦匠是个能棍棍,他会盘锅灶会开车,什么都能来一手。
瓦匠看了看场上,皱着眉头咕噜道:“我也是给公家办事,你耽误我多少工夫!”
“瓦匠,一样跑一趟,把这几捆草给带上吧!”老支书推着小车从场上过,插了一句。
“那好,快!”瓦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刹住了车。
一队长是个青年,他有点性急,抱起大捆大捆的草往上堆,堆得实在不能堆了,就来拉绳子。娟娟看得心烦,瓦匠看来比她更急,一个劲地催促着。草终于堆好了,因为堆得高,横七竖八地捆了好几道绳子,这才摇摇晃晃地开跑了。
路不太好,颠得厉害,刚一开车,拖斗上的草就开始动摇。
“快,快,停车!”一队长睁大眼睛,咧开嘴,直跺脚,急得不知怎么说才好。
原来,边沿上的一捆草开始晃晃悠悠,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娟娟觉得好笑,瓦匠眼皮也没眨,依旧操纵着方向把向前开。
这时,由于大捆子没捆牢,一颠,大草捆里的小把子就晃晃悠悠地往下掉。随着车速的加快和颠簸,一把、两把,草越掉越多了。
“快,快停!”一队长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后面直喊。
娟娟叹了口气,把脸扭向一边:几捆草能值多少钱?这就是农村!
碰巧,老支书推着小车在前面走,听喊,站住了。他对着迎面开来的机子挥了挥手,瓦匠只好刹了车。
老支书围着草垛来回看了看,对追上来的一队长说:“你太着急,草没堆好。要是一捆捆头朝里、杆朝外,排齐崭了,再多也不得掉。”说着就动手帮着一起拾掇。娟娟也不得不跳下车,弯弯腰,动动手。好不容易拾掇完了,老支书又叮嘱娟娟道:“这回买的水泥是筑大坝用的。记住,别把水泥的型号弄错了。”
娟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老支书推着车,往另一条路去了。
拖拉机开到县城的时候,天确实不早了。卸了草,瓦匠和娟娟又一块去买了水泥。买完后,瓦匠说有事,上街了。剩下娟娟一个人,看着一大堆水泥,动弹不得,急得心里直冒火。要知道,进一次县城不容易,要不乘这次出差的机会到县知青办活动一番,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呢。但是,这一大堆水泥怎么办呢?谁来看呢?老支书临走还特地关照了,万一少了,出了差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踮起脚尖,在大街上左看右看,也看不到一个熟人。天快晌了,院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针已经指在11上了,再不去,人家机关就要下班了。想到这里,她心一横:我快去快回,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人来扛这沉重的水泥,哪那么巧呢?主意打定,她匆匆走出院子。说也巧,刚上街,迎面遇上了崔书记。崔书记一见她,马上吃惊地说:“咦,你不是来买水泥的?他们人呢?”
“都没影了,”娟娟抱怨地说,红了脸,“我也有点事,想出去一下,所以就……”
“那水泥谁看着?”崔书记叫起来,“瓦匠哩?”
“说是有点事,去去就来,可这半天了,还不见回来,不定又是在哪儿喝上了。”娟娟气呼呼地说。
“嗐,瓦匠这人真是!”崔书记一跺脚,对娟娟道,“你在这看一会儿,我去把他给找来!”说着,抬脚就走了。娟娟只好叹口气,眼睁睁地坐在这水泥堆里。待崔海嬴领着泥瓦匠来的时候,街上的广播响了,机关也都下班了。
崔海嬴和娟娟并肩走着,关心地说:“有什么事,快去吧!”
“不,”娟娟摇摇头,面有难色。
“有啥难处的,对我还不能说?”
娟娟开始考虑,是说呢还是不说。崔海嬴朝她望了一眼,自顾说道:“据说今年招生的名额比往年多了,但是推荐还得自下而上,我想等会儿到县教育局的一位同志家里去一趟,把你的情况介绍介绍。你要是没事,一起去更好。人说招生是过五关、斩六将,一点不假,每个环节,都不能差一分一毫。如果大队、公社把你推荐上来了,县里还是个关口呢。临时抱佛脚来不及,这工作,得及早做起来啊!”
崔书记这一番话,既原则,又具体,完全说到了她的心上。娟娟感动极了,仿佛整个虎山大队,只有崔海嬴最理解她,最体贴她,她毫不犹豫地跟着崔海嬴,到教育局的那个同志家去了。
从教育局的那个人家里出来,她又跟着崔海嬴到县知青办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来钟了,瓦匠直抱怨她来晚了,娟娟心情很舒畅,一看到水泥都已经搬上了拖拉机,更是十分高兴,连连向瓦匠说好话。
…………
现在,娟娟想来想去,想不出在购买水泥的哪些环节上有问题。除非自己离开的那阵子……这使得她对村里那个唯利是图、而且在大坝施工中受到重用的泥瓦匠产生了怀疑。但是,泥瓦匠和崔海嬴的关系那样好,他要是有问题,崔海嬴会不知道?而且,大坝的倒塌与老支书的下台有直接关系,崔海嬴正是利用了这件事才把老支书搞掉的,那么,水泥的事是崔海嬴策划造成的?难道他把全大队的生命与财产当做赌注?
想到这里,娟娟发憷了,在她年轻的二十四岁的经历中,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恶棍,一种正义感使她本能地激动起来,她忽然想到小梁跟前去,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他。
但是,当她站到门口,望着那静卧在黑色天幕下一幢幢黄色暗淡的土房时,心也仿佛灰下来了。她想,水泥问题要是真的查得水落石出,那可能就说明了崔海嬴、瓦匠等有问题而老支书没有问题。这样,老支书也许又是虎山大队的支部书记了,那么,且不说自己整过老支书的材料,光就这购买水泥的事,夹在中间也缠不清了。上大学呢,在上大学的问题上,老支书能像崔海嬴这样热心帮助自己吗……
娟娟回到屋里,无力地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由远而近,在她的门口停住了,仿佛犹豫了一下,随即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娟娟!”
“小梁!”娟娟忽地坐起来,一只手按在突突直跳的心窝上。
“娟娟!”又是那个熟悉的亲切的声音在喊她,这声音传入她的耳膜,溶进她的心胸,刹那间把她心头的乌云驱散得一干二净,她的心情顿时像雨后的晴空那样明朗,那样充满了欢乐和生气。她赶紧跳下床,开了门,用清澈明亮的眸子,紧盯着小梁微微发窘的脸,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想过,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看灯还亮着,想你大概还没休息。”梁子微笑着说。
“我每天都睡得很晚,现在还早呢。”娟娟急急忙忙地说。
“那……我们出去走走吧。”梁子提议。
娟娟听了心里很高兴,急于想要挽留小梁的兴奋已经过去,她俏皮地笑了笑,用略带讥讽的口吻说:“好是好呀,可这……不耽误你的工夫吗?”
梁子没有回答。他从她的目光里看出了一丝微微的埋怨,这埋怨反而使他的心变得更加温柔、激动。他站在那儿,会心地微笑着,等待娟娟。
娟娟很快地吹熄灯,和小梁一起走了出去。
天气很好,月光如透明的流动着的溪水,轻轻地滑过远处的山坡、树影、闪光的池塘和斜斜的小路,一直倾泻到他们的身上。娟娟在离梁子半步远的地方轻盈地往前走着,秀丽的脸上泛着红晕,苗条的身段富有曲线,这一切在月光下显示出一种和谐的美。梁子注视着她,一时间恍若进入了梦境,一切争论、一切纠纷和烦恼,现在仿佛都不再存在了。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娟娟。他的眼里只有娟娟,他的心里只有娟娟,连自然界里的一切,那月亮的清辉,那吹动的微风,那争鸣的草虫和摇曳的树木都是为娟娟而存在,和娟娟分不开的。几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形象,突然如此鲜明地近在咫尺了。好像黎明的曙光在谁也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变成了太阳的耀眼的光芒一样,他的心情起了奇异的变化。娟娟形体的美对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魅力,这种魅力是他不能抗拒的。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娟娟!”
“嗯。”娟娟低应一声,也把身子靠近了他,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他的脸。这时她的心完全软了,一切她都原谅了他。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一种怜爱、幸福的暖流充满了两个人的身心,他们细步慢行,宛若置身在甜蜜的梦境里。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村外,这里原先是一个荒凉的所在,坡上长着高高的洋槐树、低矮的茅草和酸枣棵,还有一些有主无主的乱坟。后来平整土地,乱坟被扒掉了,改成山芋地。因为地势较高,这里倒没怎么挨淹。他俩找了个干爽的地方,依着一棵洋槐树坐了下来。这时微风送来洋槐花沁人心脾的甜香;野地里,蛤蟆“呱呱”的鼓噪,蝈蝈“瞿瞿”的清唱,纺织娘“丝——丝——”的低吟,融成一片协调的大合唱,奏起了大自然生命的歌曲。
娟娟抬头一看,只见墨黑深邃的天幕上,圆圆的月亮好像一个小姑娘天真的笑脸,那样纯洁和美满,那样温柔地俯视着远近的山坡和树丛。流云在它旁边轻轻飘散,繁星羡慕地眨着眼。娟娟看得痴迷了,她想到古往今来,许多咏月的名句。于是,她俏皮地抬起头来,考问梁子:“苏东坡咏月的词,你背得出来吗?”
梁子的心弦也被对方扣动了,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背诵起来: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对,”娟娟说,“可那时的月亮,有今天这样圆吗?”说着,她沉醉在幸福的柔情里,完全忘记了考虑了整整一天的话。
娟娟发自内心的问话使梁子的心情也难以抑制了,他激动地说:“今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应该是‘有情无恨’了吧!”
听到“无恨”二字,娟娟忽然清醒过来了,过了一会,她颤动着嘴唇,轻轻问:“小梁,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梁子含笑地望着她反问道。
“我……我问你呢。”娟娟埋下头说。
“你猜猜看。”梁子还是温存地笑着。
“……”娟娟拨弄着胸前的纽扣,不知如何回答。
“有两个原因,其中一个,就是为了你。”梁子望着她,深情地说。话音刚落,一朵红云飞上了娟娟的脸颊。这句她日夜期待着的话语,终于从她心爱的人的口里说出来了,少女的情怀,在诗情明月之下,此刻像鲜花一样盛开了。好像寻求保护的幼小的动物一样,她慢慢地向梁子的身上靠去。
一股女性的柔和的气息向梁子扑来,他的心头猛地翻起了一个热浪,热浪向着全身蔓延,刹那间他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了,整个心胸激荡着一种对异性的向往和好感。他看到娟娟闪闪的目光里,脸颊的红晕里,丰满起伏的胸脯上,无一不流露出热情的期待。他明白,此时如果伸出双臂,那么就像采摘一颗成熟了的果实一样,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也就在这时,他一抬头,看到了前面不远的地方一棵高高耸立的白杨树。白杨树伟岸、笔直,树干泛着银白色的光亮,茂盛的枝叶投下浓密的阴影。风吹起来,叶子哗哗地响。这棵树是十五年前他亲手种在小福子的坟上的。现在坟虽平了,树却越长越旺盛,它忠实地守卫在小福子的身边,向人们启示着严酷的生活的真理。
看到这棵树,梁子犹豫了一下。他想,他虽有充分的把握相信娟娟接受自己的爱情,但是他还没有充分的把握相信娟娟能理解自己回虎山的动机。他要把一切的想法告诉娟娟,取得娟娟的同情、理解和支持,然后恳求娟娟,在今后生活的道路上,做他终身的伴侣。所以,他没有伸出拥抱娟娟的双臂,只是将身子向她更紧地靠了一靠,轻轻拿起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滚烫的手心里,说:“娟娟,叫我一声梁子。”
“我叫不好,”娟娟故意撒娇说,“绕着舌头,土里土气的,不好听。”
“叫不好也要叫。”梁子也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偏不!我就叫你小梁,永远叫你小梁!”说着,她把头依偎在梁子的肩上,仰视天上的一轮明月,甜蜜地笑了:“你看,今天的月亮为什么这样圆?”
柔软的秀发摩擦着梁子的脸,一种仿佛是从头发里透出来的、女性特有的醉人的气息,又一次激荡着梁子,但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只是把握着娟娟的手捏得更紧了一些,怔怔地说道:“哦,今天不是十五,就是十六吧。”
娟娟的手被他捏得有些发痛,但她很高兴,摇着头说:“不对!”
“不对?”梁子柔声笑了,“嗯,是了,月亮这样圆,是因为我们俩在这里的缘故吧,对么?”
娟娟没有再回答,只是喃喃地说道:“要是月亮天天这样圆,就好了……”
“可是,月亮有圆也终有缺的时候,”梁子纠正她道,“你是文学家,古人不是有‘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常圆’的诗句吗?可见月亮是不能常圆的。但是,如果我们的理想完全一致,当我们在生活的道路上并肩前进的时候,我们的未来将比今天的月亮还要圆满。”
好像要把娟娟从感情的沉溺中唤醒,梁子略微直了直身子。但是娟娟并没有感觉到,反而更紧地靠着他。此刻她的心情也好似晴空里的一轮明月,把人间的一切都看得那么美好。既然小梁已经说过了,他回来是为了她,那么,在今后生活的道路上,还有什么分歧不能解决,还有什么鸿沟不可逾越呢?她想着,小梁热情的话,一句句送进心窝:“娟娟,我一生有两个理想,第一个是为了你;第二个是希望你……”
听着这笨拙的表白,娟娟“吃吃”地笑了。梁子有些发窘,但马上又坚定起来。他轻轻地抽回了紧握娟娟的那只手,往前指了指说:“你看见前面那棵白杨树么?”
娟娟茫然地抬起了头。
“这棵树,是我小时候亲手种的……”梁子缓缓地说道,接着用沉重的语调,讲了自己童年的小伙伴小福子之死,讲了葫芦爷爷一家的遭遇。微风托着梁子哀痛的话音,它使得流动的月光变冷了,团团的树影变暗了,虎山深色的轮廓变得更加阴森了,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凄惨的色彩。紧紧相偎的两个人渐渐松开,慢慢站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