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    更新时间:2013-08-20 13:38:23

在钻石山的庇荫下,在夜里凉得要盖毯子、白天却又阳光灿烂而温暖的七月份,约翰和姬丝美双双坠入爱河。他不知道他送她的金质小足球(刻有ProdeoetpatriaetStMida的铭文),已经挂在她胸前的白金项链上。但是的确如此。而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有一天从她朴素的头饰上掉落下来的大蓝宝石,已经被约翰柔情蜜意地收藏在珠宝箱里。 

一个傍晚,红宝石和黑色貂皮装潢的音乐厅安安静静,他们在那儿共度过一小时时光。他握住她的手,而她用那样一种眼神看着他,使得他低声轻唤着她的名字。她于是倾身向他,凑了过去——然后犹豫着。 

“你是在喊‘姬丝美’吗?”她轻声问道,“或——” 

她想确认无误,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两人以前都没亲吻过,不过在这一小时期间,这似乎是有点不同。 

下午流逝过去了。当晚从高塔楼飘传下来最后一缕乐音时,他们各自清醒地躺在床上,幸福地忆起当天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他们决定尽快结婚。 

每天华盛顿先生和这两位年轻人,都会到森林深处打猎或钓鱼,或者在令人昏昏欲睡的球场上打高尔夫球——约翰总是机灵地让主人赢球——或者潜入山中沁凉的湖泊里。约翰发现华盛顿先生的个性有点严苛——除了他自己的想法之外,对任何人的意见想法完全不感兴趣。华盛顿太太整天都显得冷淡疏离。她显然对两个女儿冷淡以待,而完全专注在她的儿子——波西身上,她总是在晚餐上用快速的西班牙话与他漫长地说家常。 

大女儿洁丝美,与姬丝美长得很像——除了有点弓形腿,手大脚也大——不过完全不像她的性情。她最喜爱的书都是与为寡父管家的贫家女有关。约翰从姬丝美处得知,洁丝美还没有从世界大战结束时所受到的震惊与失望中恢复过来,当时她正要以军人福利社专家身份启程赴欧。她甚至因而消沉憔悴了好一阵子,而布拉多克·华盛顿却又采取手段,要在巴尔干半岛挑起一场新的战争——但是她曾看过一些塞尔维亚伤兵的照片,因而对整个行动过程失去了兴致。然而,波西和姬丝美似乎继承了他们父亲傲尊一切、庄严堂皇的高傲态度。他们每个想法都浸透着一种纯粹一致的自私自利。 

约翰被城堡与山谷的神奇景致迷惑住了。布拉多克·华盛顿——就像波西告诉他的那样——曾绑架了一位景观园艺家、一位建筑家、一位国家环境设计家以及一位上世纪留存下来的法国颓废派诗人。他将全部的黑人人力交由他们支配运用,并且保证供给他们世上可供给的任何材料,让他们设计出自己的创意。不过一个个都显示出他们毫无用处。颓废诗人立即就哀叹告别了春天的林荫大道——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些关于香料、无尾猿及象牙之类的话,但一点实用的东西都没有。舞台设计家则想要将整个山谷布置成一套机关以取得轰动效应——令华盛顿一家很快就感到厌倦了。至于建筑家和景观园艺家,他们的想法也只视传统惯例而定。他们一定认为这个要像这样,那个要像那样,依葫芦画瓢。 

不过,至少他们解决了该对他们进行如何处置的问题——他们在一间房间里花了整晚争论,想就喷泉的地点问题达成一致,到了清早却都发了疯,现在都安适地关在康乃狄格州西港的精神疗养院里。 

“但是,”约翰好奇问道,“是谁设计你那美妙的接待室和大厅、过道及浴室的呢?” 

“啊,”波西回答说,“我不好意思告诉你,他不过是个拍电影的。他是我们找到的唯一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人,虽然他将餐巾折成领巾用,而且不会读写。” 

八月即将结束时约翰开始苦恼了,因他不久就必须回学校去。他和姬丝美决定明年六月要双双私奔。 

“在这里结婚会比较好,”姬丝美坦白说,“当然,我可能永远都无法获得父亲的同意与你结婚。我宁可求其次选择私奔。现今美国的富豪人家结婚是顶可怕的——他们总是要在报纸上发公告,向人说他们将举行旧珍宝婚礼,说什么他们准备就凭剩下的那么一点儿财产结婚,他们的意思无非是说,只有一点旧珍珠和厄塞尼女皇用过的旧花边了。” 

“我明白,”约翰热诚地赞同说,“我去拜访过史恩利兹尔·墨非家,他们的大女儿——关朵琳,嫁给一个父亲拥有半个西弗吉尼亚的人。她写信回家说,她过得好艰辛,因为靠着一份如同银行职员的薪水般数量的家用持家——而接着她结束说,‘谢天谢地,不管怎样,我有四个好女仆,她们稍微帮助了我。’” 

“那真荒谬,”姬丝美批评道,“想到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全都是劳工和其他的人,他们只有两个女仆,照样过生活的。” 

八月的一个午后,姬丝美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扭转了整个局势,将约翰陷入一个可怕的境地。 

他们坐在最爱的林子里,在他们亲吻之余,约翰正沉浸在某些浪漫的预感之中,这些预感,他幻想,给他们之间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永远不会结婚。”他伤心说着。 

“你太富有、太美了。像你一样的富家女孩不可能与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我应该娶一个来自奥马哈或苏城小康的五金批发商的女儿,满足于她那50万的嫁妆就好。” 

“我曾经认识一位五金批发商的女儿,”姬丝美说,“我认为你不会对她觉得满意。她是我姐姐的一位女友。她来这里造访过。” 

“喔,那么你们是有过其他访客?”约翰惊讶叫道。 

姬丝美似乎后悔说了那话。 

“喔,是啊,”她连忙说,“我们有过一些客人。” 

“可是你们不是——你父亲不是担心他们会说出去吗?” 

“喔,某种程度上,某种程度上,”她回答,“我们谈谈比较愉快的事吧!” 

但是,约翰的好奇心却被引发了。 

“比较愉快的事!”他说,“那有什么不愉快的?她们不都是好女孩吗?” 

令他震惊的是,姬丝美竟啜泣了起来。 

“是啊——那——那是——全部烦恼的所在。我非常喜欢她们其中的一些人,洁丝美也是。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不断地邀请她们。对此我无法了解。” 

约翰心里暗暗产生了怀疑。 

“你是说她们说了出去,而你父亲把她们给——除掉了?” 

“比那更糟糕,”她断断续续喃喃说着,“父亲不愿意冒险——洁丝美继续又写信邀请她们来,她们曾度过那么愉快的时光!” 

她突然悲伤不已起来。 

这个惊人的真相大白把约翰给吓呆了,他张大着口坐在那儿,感觉到他身上的神经都在抖动,就像有许多麻雀栖在他的脊椎骨上似的。 

“现在,我都告诉你了,我实在不应该这么做的。”她说着,突然冷静了下来,拭干她深蓝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说,你父亲在她们离开之前就把她们谋杀了吗?” 

她点点头。 

“通常在八月——或九月初。对我们来说,我们首先总是尽可能从她们身上取得快乐这对我们来说完全是很自然的事儿。” 

“太恶心了!怎么这样?啊,我定是发疯了!你当真承认——” 

“似的,”姬丝美耸耸肩打岔说,“我们不能像那些飞行员一样妥善囚禁她们,那样的话她们就会让我们每天都要不断地受到良心上的谴责。而那样干对洁丝美和我来说总要好受一些,因为父亲会比我们所期待的更快下手。我们以那样的方式避免了任何道别的场面——” 

“是你们把她们谋杀了!呃!”约翰嚷道。 

“事情处理得很圆满。她们是在熟睡时被下了药——对她们家人则都是说,她们在孤山得了猩红热去世的。” 

“不过——我不明白为何你们要继续邀她们来!” 

“我没有,”姬丝美突然说,“我从来没邀过人,是洁丝美。她们总是过得很愉快。到最后,她总会送她们最精美的礼物。我或许也该有访客——我硬起心肠决定了,如果我们从没有过客人的话,住在这里是多么寂寞啊。哎,父亲和母亲就像我们一样,也曾牺牲了一些好友。” 

“所以,”约翰责难嚷道,“所以你现在跟我谈情说爱,并且假装和我论及结婚,而自始至终你都清楚明白,我不会活着离开这里——” 

“不是这样的,”她激动地辩护道,“可是再也不会这么干了。最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你来到这里了,我忍不住想跟你谈情说爱,而且我想在你生命最后几天,也许我俩都能度过愉快的时光。后来我爱上了你,而——而我真的很遗憾你就要——就要被收拾了——虽然我宁可你被收拾,也不愿你去亲吻别的女孩。” 

“喔,你宁可这样,对不对?”约翰野蛮嚷道。 

“确实这样。此外,我听说,女孩与她知道不可能嫁给他的男孩交往会比较美妙。噢,我为何告诉你呢?现在我或许已破坏你所有美好的时光了,而在你不知情时,我们真的过得很愉快。我知道这件事会令你感到不快乐。” 

“喔,你知道,对不对?”约翰说时气得声音颤抖着,“我已听够了这样的事了。要是你只不过想与一个你清楚并不比死尸好多少的男人发生一段风流韵事,不顾自尊和体面,我就不再继续与你交往下去了。” 

“你不是尸体!”她恐惧地辩护道,“你不是尸体!我不愿你说我亲吻了一具尸体。” 

“我没那样说!” 

“你说了!你说我亲吻了一具尸体!” 

“我没说!” 

他们的声音扬高了起来,不过突然间打断之下又立即沉静了下来。有脚步声沿着小路朝他们而来,一会儿之后,片刻之后玫瑰丛被分开,布拉多克·华盛顿走了出来,他空洞的脸上嵌着的锐利眼睛,正瞪视着他俩。 

“谁亲吻了尸体?”他问道,显然在非难。 

“没人,”姬丝美急忙说,“我们只是在开玩笑。” 

“太不成体统了,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呢?”他厉声问道,“姬丝美,你应该——应该在看书,或者和你姐姐在打高尔夫球才对。看书去!打高尔夫球去!我返回时,不要让我看到你还在这里!” 

然后他向约翰鞠了躬,就继续往小路上走去。 

“你明白了吧?”当他走到听不见的距离外时,她故意非难说,“你已经把事情全搞糟了。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他不会让我与你见面的。他会对你下毒,要是他认为我们在恋爱的话。” 

“我们没有相爱,再也不会了!”约翰疯狂喊道,“所以他大可对这件事情放心。还有,不要再欺骗你自己,认为我还会留在这里。六小时之内,我会越过那些山岳,如果我必须开辟出一条通路的话,我也愿意,然后走在回东部的路上。” 

他们俩都站了起来,姬丝美听他这么说就走靠近他,然后用她的手臂挽住他的。 

“我也要去。” 

“你疯了——” 

“我当然要去。”她不耐烦打岔道。 

“你绝对不是要去。你——” 

“好啦,”她安静地说道,“我们这就去赶上父亲,跟他谈论这件事。” 

被击败的约翰勉强挤出一抹为难的微笑。 

“好吧,亲爱的,”他表示同意,软弱而勉强地说,“我们一起走。” 

他又恢复了对她的爱,她的心重新获得宁静安定。她是他的——她会和他一道去,患难与共。他拥抱着她,热情亲吻着她。毕竟她是爱他的;事实上,她救了他。 

他们一路谈着这件事,慢慢走回了城堡。他们认为,既然布拉多克·华盛顿已发现他们在一起了,他们最好明晚就走。虽然是这样,当天晚餐时,约翰觉得他的嘴唇不寻常地干涩,他紧张地喝下一大匙孔雀汤,却落进他的左肺。他只得让一个管家把他扶进那间装饰着海龟和黑貂的扑克牌房间,让那管家使劲给他捶背,而波西认为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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