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    更新时间:2013-08-20 13:37:51

约翰面对着布拉多克·华盛顿先生站在炙热的阳光中。这位长者约40岁左右,他有一张傲慢的茫然的脸孔,一双锐利的眼睛,体格健壮。早晨他充满马的味道——最优秀的马儿。他拄着一根朴素的灰桦木手杖,手杖顶端嵌有一颗作为抓把的大蛋白石。他和波西领着约翰到处参观。 

“黑奴住在那儿。”他用手杖指着左边一栋傍山而筑、不协调的哥德式优雅之大理石隐修院说着,“我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段荒谬的理想主义时期,导致我有段短暂时间脱离了事业生涯。那时期他们过着极尽奢华的生活。比如,我在他们每人的房间里都安置了瓷缸澡盆。” 

“我猜想,”约翰逢迎地笑了一声,大胆说道,“他们会拿浴缸来放煤炭。史恩利兹尔·墨非先生告诉我有一回他——” 

“我认为史恩利兹尔·墨非先生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布拉多克·华盛顿冷冷打断他的话,“我的黑奴不会在他们的浴缸里放煤炭。他们奉命每天都要洗澡。要是他们不洗,我可能会下令用硫酸冲洗他们。我停用浴缸是为了另一个相当不同的理由。因为有几个人因此得了感冒而去世。水对某类种族是不利的——除了当作饮用水之外。” 

约翰笑起来,然后点点头适度地表示同意。布拉多克·华盛顿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所有这些黑人都是我父亲带到北方来的那些人的后代。现在约有250人。你可以注意到由于长期以来他们都与世隔绝,他们原来的方言早已变成几乎听不懂的土语了。我们选了几位,培育他们说英语——担任我的秘书和管家。” 

“这里是高尔夫球场,”当他们沿着天鹅绒般的冬草坪散步,他继续说道,“完整的一片绿,你看——没有平坦的球道,没有杂草,没有障碍。” 

他愉快地对着约翰微笑。 

“有许多人被关在监狱里吗,爸爸?”波西突然问。 

布拉多克·华盛顿突然绊了一跤似的,发出一声无心的咒骂。 

“少了一个,”他突然阴郁地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有麻烦了。” 

“妈妈告诉我,”波西说,“那个意大利教师——” 

“那是一个可怕的失误,”布拉多克·华盛顿生气地说道,“可是当然,我们本来有一个好机会可以抓到他。因为或许他会倒在树林里,或者失足掉下了悬崖。而且总有这样的可能,万一他真的逃走了的话,人们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故事。即使这样,我还是派了二十来个人手,在这附近的各个城镇四处找他。” 

“都没收获吗?” 

“有一些。有十几个人向我的手下报告说,他们每人都各杀了一个符合我们所说的相貌特征的人,不过当然,很可能他们只是想要邀功请赏罢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约旋转木马场大的大洞穴前,上面用坚固的铁栅栏覆盖着。布拉多克·华盛顿向约翰招手示意,然后用他的手杖穿进铁栏往下指着。约翰停在边边朝里面望去。他的耳朵立即受到底下传来的狂嚷攻击。 

“给我滚下地狱来!” 

“哈罗,老兄,上面的空气如何?” 

“嗨,丢给我们条绳子吧!” 

“伙伴,去拿一个不新鲜的甜圈圈,或一两个吃过的三明治来,好吗?” 

“喂,要是你把身旁那个家伙推下来的话,我们会表演一场瞬间消失的景象给你看。” 

“替我痛打他一顿,好吗?” 

里面实在是太暗了,根本无法看清楚底下的洞坑,不过,约翰可以从那粗鄙的乐观情绪及野蛮的活力判断出来,他们是来自美国中产阶级,属于更为勇猛的那种人。接着华盛顿先生拿出他的手杖,碰了一下草地上的按钮,下面的景象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是一些不幸发现钻石山的大胆飞行员。”他说。 

在他们下面出现了一个形状像碗内部的地下大窟洞。周边都很陡,而且显然都是光滑的玻璃,在轻微凹陷的表面上,站着约二十来个半是便装、半是军装打扮的飞行员。抬头仰望的那一张张脸,有的愤怒、有的恶意、有的绝望、有的嘲笑、有的幽默,有的玩世不恭,都长满了长长的胡子,不过,除了一些已经显得憔悴虚弱的人之外,其他各个似乎都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布拉多克·华盛顿拉了一张庭园椅,在坑洞边坐了下来。 

“好了,你们都好吧,男孩们?”他温馨地询问道。 

一阵异口同声的辱骂声升高到了阳光普照的空气中,除了几个太虚弱喊不出来之外,全都加入了辱骂的行列,不过,布拉多克·华盛顿不受干扰地泰然倾听着。当最后的回响隐去后,他又说话了。 

“你们想出脱离困境的方法没?”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不时有一句冒了出来。 

“我们决定为爱留在这里!” 

“把我们弄上去,我们会自己找到出路!” 

布拉多克·华盛顿等到了他们再次安静了下来,然后他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这样的处境了,我可不想你们留在这里。我向上天发誓,我从不想看到你们。是你们自己的好奇心让你们困于此的,无论何时你们能想出脱困、又可以保护我及我的利益的方法,我都会考虑此事。不过,长久以来,你们同心协力挖着通道——是啊,我知道你们已经开始挖一条新的了——你们到不了多远的。尽管你们都呼天喊地说思念家里的亲人,可是这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难。假如你们真是会担忧家中亲人的那类人的话,你们也不会从事飞行这一行的。” 

一个高大的人从他们当中走了出来,他举起手想吸引他的俘虏者,注意他所要说的话。 

“我问你几个问题!”他嚷着,“你是不是在伪装自己是个好人。” 

“多荒谬。像我这样地位的人怎能好心对待你们呢?你还不如说说一个西班牙人好心对待一块牛排呢。” 

受到这样粗鲁的批评,这二十来块牛排的脸孔沉了下来,不过那个高大的人又说下去。 

“好了!”他嚷道,“我们以前已经争论过这点了。你不是个人道主义者,你心肠也不好,不过你是人啊——至少你说你是——你应该能替我们设身处地着想,充分想到这多么——多么——多么——” 

“多么什么?”华盛顿冷冷问道。 

“——多么没必要——” 

“我可不那么想。” 

“啊,——多残酷——” 

“我们已经谈论过这点了。要自我保护就不存在残酷不残酷的事情。你们曾都是军人;你们该明白这点。再想想别的吧。” 

“喔,而且多愚蠢啊。”“好啦,”华盛顿承认说,“我允许你那样说。不过另外想个别的办法吧。我已提议过,如果你们希望的话,你们全体或任何一位可以要求执行安乐死。我也提议过,将你们的妻子、心上人、小孩和母亲都绑架来此。我会拓宽你们底下的住处,供养你们余生的衣食。或者假如有什么方式可以造成永久失忆的话,我愿意让你们都执行手术,然后立即释放你们,放到我所维护的范围外某些地方。但是我似乎想得太远了。” 

“信任我们不会告发你如何?”有人嚷道。 

“你们不是真心诚意提那样的建议,”华盛顿露出藐视的表情说,“我的确带出来过一位,请他教我女儿意大利文。上星期他却逃走了。” 

一阵疯狂的响亮欢呼声,突然从二十几位人的喉咙里发了出来,然后他们快乐地喧哗吵闹着。囚禁者欢欣鼓舞跳起木鞋舞,一股野兽般的活力突发而起,彼此摔跤打闹着。他们甚至跑上碗的玻璃侧旁,尽他们所能往上爬,接着又屁股着地地滑回洞底。那个高大的人开口唱起了歌,所有的人都加进来齐唱—— 

“喔,我们要把那皇帝 

吊死在酸苹果树上——” 

布拉多克·华盛顿怀着高深莫测的安静坐着,直到歌唱完。 

“你们看,”当他稍稍恢复了一点注意力的时候说,“我对你们不怀恶意。我喜欢看到你们愉快欢乐。这就是为什么我不一下子就把故事的全部告诉你们的原因。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克利奇蒂奇洛?——已经被我的手下,在十四个不同的地方射杀了。” 

他们没有猜到那十四个地方指的是城市,欢乐的喧哗立刻停止了。 

“不管怎么样,”华盛顿带着一丝怒气嚷道,“他想逃走,这事过后,你们还指望我会冒同样的危险吗?” 

“当然!” 

“你的女儿想学中文吗?” 

“嘿,我会讲意大利话!我妈是个意大利人。” 

“也许她会想学说纽约土话!” 

“如果她是那位蓝眼睛小女孩的话,我可以教她比意大利语更美好的事物。” 

“我会唱一些爱尔兰歌曲——我还能用铜管乐器伴奏。” 

华盛顿先生突然走上前去,压了一下草丛里的按钮,底下的画面立即消失了,只留下那张大黑洞口,阴阴暗暗地覆盖着铁栅栏的黑牙齿。 

“嘿!”底下传来一声叫喊,“你不会不留下你的祝福就离开吧?” 

不过,华盛顿先生由两位男孩陪同,已经走向高尔夫球场的第九洞处了,仿佛那个坑洞及那些囚禁者不过是高尔夫球场上的一道障碍,他那矫健的铁头球毫不费力地就取得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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