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不可思议的相逢 01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19 09:00:00

刀二羊跟着刘强走进Uncle的房间,正欲从布袋里取出老祜巴留下的那两个偈时,被刘强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你来得正好,Uncle爷爷有救了!”他不由分说地把刀二羊领到了Uncle的床前:“这位是我的Uncle爷爷。他是爱因斯坦的学生,美国著名的光学专家。你那篇寄往美国去的关于X光激光的论文,就是他最先读到的!”

说着,他又俯身向Uncle:“Uncle爷爷,这位就是发现X光激光的刀——不,刘仁祥……”他瞥了一眼刀二羊身上的黄袈裟,把本要脱口而出的“先生”二字吞了回去。这时无论是仰面挣扎着的Uncle,还是垂手而立的刀二羊,彼此的目光都被意外的惊喜和仰慕点燃了。

刘强却在一旁催促道:“刀二羊,现在你什么也别管了,快把你的浑身解数都使出来,给我Uncle爷爷治病!你有什么祖传秘方也别藏着掖着,只要开出药方,我上天入地也会去把它抓来。你把我Uncle爷爷的病治好了,你们以后有得好谈了……”

说实话,刀二羊一见Uncle的气色,就知道老人家已病入膏肓;至于什么病,当然他心里也八九不离十了。可刘强口中冲出来的这一番话,着实让他羞愧!凭他那点三脚猫的医药本事,只能对付一下芒果寨老乡的伤风咳嗽拉肚子,哪能治得了这种病!回想起来,父亲当年一心专攻的,倒正是这类疑难病症。父亲一高兴起来,会把药方念给他听,说是自己研发的治癌药方,命他好生记着——要说“祖传秘方”,这就是吧!可那时他满脑子只想当科学家,嫌父亲唠叨,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现在好了,真的需要时,却傻眼了。

不料床上的老人倒冲着他一个劲在摆手:“不,不,我们今天不谈病,不谈治病!”

刘强还想抗议,Uncle狠狠瞪了他一眼:“小狮子不要胡闹,还不快扶我起来!”因为激动,Uncle原本苍白的脸上竟泛出了淡淡的酡红,两只眼睛也灼灼发亮,病况看上去倒像是好了很多。

刘强无奈,只好扶他坐起,又顺手抓来一只柔软的大枕头,垫在他背后:“怎么样?靠得还舒服吧?”

Uncle哪顾得上应答,一叠声命令:“快去搬椅子、倒茶,拿吃的过来!今夜我要跟刘先生好好畅谈!”

虽然刀二羊一身黄袈裟,在Uncle眼里,他仍然是科学家刘仁祥。Uncle的满腔思绪,也全向着他去了。

刘强被Uncle指挥得团团转,先是把Uncle平时坐的那张靠背椅子搬到床前,安顿好了刀二羊;接着便端来热水让刀二羊洗手洗脸。洗罢泼了水,刘强又泡好香茗奉上,然后一溜烟跑到伙房,让伙夫拣新鲜蔬菜炒了几盘,又下了一碗面,汤汤水水盛好装在竹篮里拎了过来。

待菜呀面呀一样样上桌后,刘强“哎呀”叫出了声:“糟了,我只想着菜要素的,却忘记面了!这面……可是鸡汤下的。怎么办?要不我重新去弄一碗素面过来?”

一个人嘀咕了半天,竟无回应,扭头一看,刀二羊依然坐在Uncle旁边,与老人家手握着手,脸对着脸,全神贯注地说着话。似乎在他们两人的世界里,外面的风一丝也吹不进。刘强只好走过去,在刀二羊的肩上拍了一下:“我问你,鸡汤面吃不吃得?”

刀二羊被他拍得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倒是Uncle笑了:“小狮子给你送饭来了,先吃吧,吃好了我们再谈。”

刀二羊“哦、哦”地应着,坐到桌前举著就吃。

刘强又说:“这面里有鸡汤,碍不碍?”

刀二羊又“哦、哦”了两声,眼睛只望着Uncle:“前辈,您继续说,我听着呢。”一面用筷子长长地挑起了面,大口朝嘴里送。

Uncle说:“小狮子,看刘先生吃得香,我也馋了,给我舀点汤吧!”

刘强一听Uncle想吃东西,不啻听到了天外仙乐,忙说:“爷爷您等着,我马上到伙房去给您做!”

Uncle摇揺头:“不必这么麻烦,就从刘先生碗里舀一点好了。刘先生,我要分你一杯羹,不会舍不得吧?”

“前辈请——”刀二羊豪爽地将大碗一推。

刘强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心想今天怎么了 ?茹素的和尚把鸡汤面吃得若无其事,而一向讲究、且早已习惯了洋人分食制的Uncle爷爷,竟要吃刀二羊吃过的面!

但不管怎么说,Uncle爷爷想吃东西总是好事。刘强就从那大碗中舀了几勺汤,又夹了一筷面,用只干净的小碗盛着,端给了Uncle爷爷。Uncle接过就吃,不但喝光了汤,连面条也吃下去了。

刘强看得眉开眼笑:“刀二羊,你真是一帖良药!”

可一转眼,刀二羊又坐在Uncle床边了。Uncle伸出的一只手又握住了刀二羊的手,两个人又开始轻轻叙谈起来。

刘强在这个屋子里就像一缕空气一样,谁也不在意他。他笑着摇摇头,将两人吃过的碗筷收拾一下,就带上门出去了。

自然,刘强回了自己的“家”。

刘强的家,还在老地方。当初为了那宝贝给不给泰阳牧师的事,玉哨和他玩起了劳燕分飞的游戏,可是当宝贝下落不明,刘强束手无策时,玉哨就主动笑眯眯地搬回了那屋子。陈团长闻知,当晚就朝刘强瞪眼,将他朝外赶。刘强顺水推舟便也卷起铺盖回去了。小别胜新婚,陋室又盛满了爱的柔情蜜意。以后茅草屋改建成砖墙铁皮顶的新房子了,陈团长是有心人,仍旧让他们两个人住在那里。

这会儿,刘强一进门,就见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摆夷风味的菜肴,其中有两样是他最喜欢的:一样是蒸笋肉。这是在芭蕉叶上撒了盐、葱、姜、青椒等调料,再加上切成片的五花肉、笋片,包成长方形,入锅蒸成的;另一样也是肉菜,做法却特别:将上好的五花肉加上葱、蒜、盐和南瓜花一起剁成馅,包在一朵朵刚采下的鲜鲜嫩嫩的南瓜花里面,再拿竹片夹住放在炭火上烤,烤熟后浇上滚烫的猪油,那种鲜香的滋味,每每让刘强吃得满嘴流油,欲罢不能。

但凡玉哨在家,她常常不让刘强到伙房打饭,而是亲手给他做。玉哨做起家务来,好像为天神英帕雅跳舞,轻盈而快捷。每当她轻松地变出满桌菜肴时,刘强都会轻呼一声:“啊,我的田螺姑娘!”

这个躲起来悄悄地为心爱的人做饭的田螺姑娘的故事,是汉人的民间传说。他从未跟她讲过。但她已从他喜悦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她喜欢看他大快朵颐的样子。而他在自己口味的改变中,也已将他乡作故乡了。

刘强在桌前坐下,一声赞叹正要发出时,玉哨却笑吟吟地打掉了拿在他手里的筷子:“先别忙着吃嘛,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噢——”刘强端坐,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摸样。

可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刘强急了:“你怎么啦?有事快说啊。”

玉哨还是笑,眼波明媚,娇羞袭人。刘强不由得怦然心动,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咬着她耳朵问:“到底什么事啊?”

玉哨低了头说:“你猜——”

玉哨从来就是个爽快人 ,什么时候这般扭扭捏捏卖过关子?刘强犯难了,挠挠头皮道:“那你先告诉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玉哨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狠狠一戳:“木瓜,当然是好事!”

说实话,自打Uncle病倒以来,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刘强不敢奢望什么好事,可他还是想了想,说:“哦,我知道了,你和依拉娟把我们的石头卖了大价钱……”

一语未了,就被玉哨打断:“这事早过期了;而且依拉娟姐姐都走了,我还很伤心呢。”

“说的是啊!”刘强也感叹,“还有小玉香,我也很想她!”

“你喜欢小玉香?”玉哨问。

“这还用说!”刘强笑答,“这孩子多聪明,多可爱!我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她的样子!”

“那好,我给你一个小玉香,让她天天跟着你,你不用闭眼就能看见她了!”玉哨吃吃笑着,一副迷人的娇态。

刘强抬手就在玉哨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又在瞎说不是?小玉香是依拉娟的女儿,人家已经跟着妈妈回国了,怎么还会跟着我?好了,我饿了,我要吃蒸笋肉了。”

“吃、吃!要是当了阿爸,你也只会吃!”玉哨已经粉面含春了。

刘强突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他兴奋得一把抱起玉哨,就在原地旋转起来。玉哨从不知道自己丈夫有这等本事,开始还开心得“咯咯”直笑,渐渐就吃不消了,两只手紧紧攀着刘强的脖子连连尖叫:“你把我们的小玉香转晕了!”

“为什么一定是小玉香呢?”刘强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也许是小岩龙……不,是小刘强,是我刘强的儿子!”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把玉哨放在床上:“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出去卖石头,不许做家务,不许……”

玉哨“扑哧”一笑:“敢情你们汉人的孕妇,都是像猪崽一样养在圈里的啊?”

刘强也笑了:“反正嘛,你就要好好吃、好好睡、好好休息,好好保养我的儿子!”

“你们汉人真奇怪耶,”玉哨摇头,“怎么光想着儿子、儿子,没有女儿会有儿子吗?”

刘强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皮说:“其实我更希望你生个女儿,像你一样漂亮。”

这话有点言不由衷。为了赶走这份尴尬,他马上说:“好了,现在你开条件好了,要你丈夫怎么样,一二三四五……我保证都做到!”

玉哨微微一笑,这笑里有些快乐,也有些微微的嘲讽。

他从她的笑里感到,她并不相信他的话,便急赤白赖地还要表白,却见她轻抬玉臂,嘤嘤一声道:“我只要你每天晚上早点回来陪我。”

“我陪你,我现在就陪……”刘强坐在床边,心急慌忙地开始宽衣解带。玉哨抬起腿踢了他一脚:“你想干什么?不怕把你儿子压坏了?”

“哦、哦!”刘强像个听话的孩子,立刻放慢了动作,然后小心翼翼地躺在玉哨身边,极轻极温柔地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一时间万籁俱寂,世界似乎只剩下他和他怀里的这个柔情似水的女人。但刚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就惊醒过来:“不行,刀二羊还在Uncle爷爷那里,我要去给他准备今晚住宿的房间,还要去Uncle爷爷那里值班……”

顾不得与玉哨的万般缱绻,他匆匆起床,胡乱吃了几口饭菜,就打着手电出了门,边走还边看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他越发加快了脚步。

还好,翠寮的那间客房,就在刘强住的这排房子的东头,紧挨着陈团长的住房,并不太远。刘强开门进去,洒扫尘除,开窗通风,铺了干净的床单被褥,摆上了新的盥洗用具,又跑到伙房打了两瓶热水,再看表,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便赶紧往Uncle的屋子里去了。

远远就望见了灯光,他松了口气,料想刀二羊还在里面,自己来得正是时候。他抬手敲门,“笃笃”两下,轻轻地,没有反应;再敲,加重了些,还是无反应;只好伸手一推,门开了,只见Uncle斜靠在枕上,刀二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Uncle左手握着刀二羊的右手,这姿势,就跟他离开时一摸一样!

他们还在叙谈。他们的世界里依然没有他。

他想了想,又带上门退了出去。

出了门,他就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的一丛凤尾竹旁。现在他是下定了决心就在这儿等,看他们什么时候谈完,他就什么时候带刀二羊去休息。

坐在这儿,只见夜如汹涌的瀑布,席卷了白日里芳草萋萋的绿,席卷了那些峭拔的山,似乎一切都如烟似雾地远去了,似乎一切又都伸手可触,包括那天幕上的点点繁星和一钩弯月!刘强想,人生真是不可思议,当今世界最顶级的两位科学家,就这么在如此的荒蛮之地会面了。想当初自己要是听了玉哨的话,不把那宝贝交给太阳牧师,好好藏在身边,现在突然拿出来,这两位大科学家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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