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作者:春子    更新时间:2018-04-27 10:43:12

花荷菊这就随随便便地跨进了阿六剃头店,摇身一变成了主顾,她拧着脖子,说,啊呀呀,老板,落枕了呀,疼死人呀,扳一扳,顺顺筋络呀。阿六一看是熟人,尽管从未搭讪过,放下手上的活先替她做,问,怎的?答,夜里睏觉不老实。逗阿六一句,身子自然就仰在摇转椅上了。阿六问,扳哪里?花荷菊宽宽衣襟,露出半截暄如白面的肉坨子,哼哼道,这里,这里,里面一点,下面一点。待阿六,老处男,阖上眼睛捏了不该捏地方,臊红了脸膛,心里别别跳,花荷菊却冷处理,跳下摇转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一日,她又来了,这回生偷针眼,麦粒肿,天晓得是怎样生出的,让阿六圈拢住她的脸庞,眼盯眼地看,忍受住阿六哈出的一嘴隔宿气,让他用猪鬃通泪腺孔,其余的基本套路不变,只是撩得阿六吃不消,好比抠香港脚,上瘾;特别是当他去那女人的饭庄吃过一顿饭以后,一向内敛的阿六居然会鬼使神差地跟她走,每每端起饭碗就觉得这女人坐在桌对过,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这女人飘在蚊帐前,做啥都心神不定,日子全乱了。

花荷菊跑得更勤快了,也不用装什么佯,随便放松,想做啥做啥,有时还替阿六招呼生意,甚至学会了替女人梳头,盘东洋高发髻,这种既不像客又不像老板娘的身份,让上门的老主顾们看得一头雾水,都在猜,这女子是啥人,是毛脚娘子还是新轧的相好?反正都不敢再像过去那样,与阿六逗逗趣,说些荤荤素素的笑话了,大家装一本三正经,店堂气氛很不自在,生意逃走不少。

施高塔路底总共就那么几爿小店,谁是掌柜谁是伙计,谁是老板娘谁是未过门的媳妇,一清二楚。很快,有人认出了这女人是马路尽东头开饭庄的女老板。这女人是否有男人不清楚,大概从来就没有碰过男人,撇下自己的生意不管,天天跑到阿六的剃头店来,一定是憋得慌,勾引男人来了。众人恍然大悟,接着又都慌了神,回去把自家男人看看牢,不许去阿六店里搭讪,暗地里还是妒羡这小剃头,有艳福,居然能让开饭庄的女老板自己送上门来倒贴,虽说这俩人卖相都长得乏味,但葫芦对勺瓢,也蛮般配的。

整条马路的人都等着看笑话,巴不得闹出点风流韵事,借以冲冲心头因时局艰难而积郁的晦气;可很失望,这女人每次天一抹黑就回自家饭庄从不留宿,于是话头一转就开始埋怨起阿六来了,这男人不像男人,人家女人已经半推半就了,男人家怎么还会忸忸捏捏呢,嘻嘻,软货。

按说,以阿六一个男人的蛮力,瞅个无人的机会按倒花荷菊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那敢!阿六没碰过女人,只要是母的都耐看,但让他做什么事体他是不敢的,

听老人讲,红脸膛蹶大屁股的女人劲大,能累死汉子,这女人就是付长相,只怕自己的小身子骨经不住她的搓弄。再说,娘舅没死之前讲过,这女人有来头,估计是重庆方面的人,不知真伪,还真有些胆怯心虚呢。

那边厢,花荷菊也胆怯心虚,这戏也不能演过了呢,毕竟阿六的娘舅是自己让人给做掉的,稍不留神说漏了嘴,麻烦就大了;另外,听送豆腐的老农说,他娘舅死得蛮作孽的,当初慈善山庄爆满,不收死人,尸首就被直接扔进横浜桥下的河浜里了,难怪阿六寻不到呢。花荷菊实在不想让这毫无干系的老实人再卷进一场杀戮之中。

她心里盘算的是,通过阿六接近朱升,通过朱升干掉傅筱庵,确保自己安全撤离。说也奇怪,这几日就是不见朱升的人影,她打扮得山清水绿向阿六打听,指着剃头店椽樑上的匾额,故作惊讶地发声音,嗬呀呀,我真还没注意呢,这般大的人物都与你有来往嗄。

阿六正努力地与一根老油条较劲,扭摆着脖子想让嗓子眼溜畅些,头也不回地说,卖卖野人头,一个朋友送的,听讲不是什么好东西,替东洋人做市长的。花荷菊又装惊羡说,你朋友的面子真够大。朱升把油条蒂巴塞进嘴里说,啥面子里子的,只是个厨子罢了,我叫他来陪你喝酒。阿六有几分炫耀。

二天,朱升真来了,一进门就扯着嗓门抱怨,忙死了,忙死了,又压低喉咙说,傅老板明朝开拔,去宝山清乡,要我给他准备三天吃的,干干湿湿装了一卡车,外面喫不放心呀,疑心病,怕下毒,我才不去呢,跟在东洋人屁股后面,被人戳脊梁骂,少陪,少陪了。临走他发现有个女人依在门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朱升以为是来做头发的,偏着身子让道,她却羞羞地低头瞅脚尖,朱升奇怪了。

大哥,别误会。阿六出来打圆场说了个粗略。花荷菊冲朱升媚然一笑,扯出手绢蔽住嘴,算施过礼了。朱升闯过三关六码头,怎会看不明白,夸奖阿六有能耐。

当天夜里,花荷菊就把朱升泄露的,东洋兵宝山清乡的情报送出去,觉也不睡了,坐在八仙桌旁美滋滋地抽烟,等上司的嘉奖。谁知,夜半三更豆腐老汉返回饭庄,挑子一撂,板着脸,代表陈恭澍,劈头盖脑地熊她一顿:狗咬耗子,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活腻了是不!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